林昭站在破损的晶岩盆地中，看着地下原质金属造成的巨大坑洞。
它们此刻也不隐藏了，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供人观赏。
沈既衡提醒了她，用血可能只是喂饱敌人，并不能对他们自己有半点帮助。
还会有风险让对方贪得无厌。
林昭当然知道，但她想赌一把。
伤口未曾痊愈，血珠缓缓渗出，落在脚下大地。
她的意识里瞬时涌起震动，低沉而温和。
“你回来了。”
林昭闭上眼，让精神沉入那片无形的海。
画面浮现——
地表被晨曦照亮，高塔林立，塔身嵌满流动的光线。
这和老城区复原的场景有七八分像。
“第四代文明，真的是亡于人类内战吗？”林昭问。
“他们创造我，是为了让我与他们并肩，延续生命，扩展疆域。”原质金属并没有回答，反而忆起往昔，“但当现实降临，他们又开始害怕我。”
林昭看到另一个场景——
庞大的净化阵列在城市地下启动，金属被逐块封印、切割，意识被压制到最低频。
“可你的意识，已经不是能被扼杀的了。”虽然看到人类单方面的提防，但林昭清楚，一面之词不能被轻信。
“因为生命，永恒。”
“是深冕会重新激活了你？”
“新的人类不懂生命，也不愿懂。”原质金属的意念渐渐变得锐利，“他们要的是力量的外壳，不是我的灵魂。”
林昭感觉到一种深埋在意识中的警惕与痛苦。那是被遗弃、被背叛、又被强行利用的记忆。
深冕会的确来了，还带着明确的目的，直奔地下。
在它的记忆中，林昭看到一些人。
关世，牧宫，高权…
具体的挖掘和激活过程，她看得一知半解，但猜也能猜出每一步大致有什么作用。
“我只想，变得完整。而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林昭视线瞬间沉了下去：“是你的允许，让深冕会有能力进行人类意识的试验。”
“这是你们人类自己的事，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做这种事，也没有让人类视你为怪物，恐惧你、消除你。”
“…我不奢望你能明白我的痛苦，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阻止深冕会的这一个行动。”
“我明白你的。我可以帮你。”
“你和深冕会，也是这么说的吧？”
“是的，但我只是利用他们。没有他们，我不会恢复不连续的意识片段。而我帮你，也是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
“我的血？”
林昭唇角一挑，笑意沿着尾音慢慢散开，透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讥讽。
“你不觉得这种对话和交换才是公平的吗？我给你看了我的遭遇，我也可以窥得你的一部分过往。同类之间的相残，本不该存在。”原质金属继续劝说她，“即便你不认为我们是一体，但自己帮助自己，天经地义。”
“我想知道，关世和高权，研究人类与金属意识到了哪一步、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对方没有回答。
那道低沉意念在脑海里渐渐淡去，像潮水退去前最后一阵绵长的回声。
林昭还没办法主动控制意识的连接，最多集中精力不被它侵占所有思维，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退了出去。
眼前景象又恢复到一片狼藉的矿地。
但下一瞬，地表深处又传来低沉的轰鸣。
碎裂的矿渣开始缓缓滚落，裸露的金属脊柱从废墟下探出，一节节彼此咬合、伸展、重组，直到在她面前铺开一条笔直的通道。
那通道的表面泛着独有的冰冷的光泽，宛如液体般在流动，却又坚实无比。
这动静自然引来在远处检测的联盟军。
沈既明带队前来，两人看着这通道，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瞬。
“走走看吧。”林昭重重地抹了把脸，和原质金属说会话也挺累的。
这方向是断代星的南极端方向，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又见到光亮。
“这也是联盟的？”林昭看着这破旧的地下研究所，问沈既明。
因为这条路的产生，研究所被挤压破坏了外部结构，现在半裸/露在地面。
“这材料是盟内禁止使用的，很难检测到。”一旁的研究员立刻上手进行排查，确认了这是近期的建筑。
“那就是深冕会的呗。”林昭轻叹，原质金属似乎确实能做到一些事。
但这种感觉并不好。
一股陈旧而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全是霉味和金属氧化的味道。
昏暗的长廊两侧，残破的试验舱排成一列，舱壁内壁布满焦黑的裂纹，地面铺满碎屑和翻倒的仪器。
几乎被搬空了所有，只有一处发现了可疑存货。
在一个破烂舱内，发现了一点灰白的结晶物。
研究员小心翼翼把这点东西刮走，继续搜索其他地方。
“我看到了关世在这里出现过的记忆。抓他吗？”林昭问沈既明。
“嗯，可以动手。”
“还有，高权…那个线圈，出测试结果了吗？”
沈既明不语，给她传了段视频。
是试验室拿血液进行测试的片段——
部分血液被引入体外循环，与一枚缠绕着细密纹路的线圈相接。
伴随启动开关，细如发丝的电光涌入体外系统。
血液似乎有些沸腾，沿管道自行加速流动。
在导出循环后，血脱离管道后也不会四散，而是像液态金属一样聚成半凝态。
“这是模拟血液在体内的状态。”
沈既明从罗南那得知，从前设备有限，并不能做太多测试和研究，但现在有了条件，还有了送上门的特殊血液拥有者，自然可以再扩展一些实验范围。
接着，他又给她看了一段那个被取了骨头的人的视频。
那人看到线圈的一瞬，脸色明显变了，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掩不住眼底的恐惧。
但沈既明就停在了这。
“他的金属骨取出后，审问就更容易了些。他只知道，他在被异化的过程中，接受过药物注射，也被用过仪器，看到过类似的装置，但更多的设备信息，他就不知道了。”
林昭也没主动要求看后面，后面的内容，他们都心知肚明：“也许是先把线圈扔出来，进行广泛测试观察，再逐步改进。”
“他还说，他的曾用编号是U36970，也就是…”
“明白。”林昭面上没什么反应，一切如常，“原质金属目前有意合作。但我也不确定它知道什么、能告诉我什么。”
“那它要什么？还是你的血？”
沈既明紧紧盯着她，等着回答。
“我觉得，它想恢复完整意识。”
“你觉得？”
林昭一摊手：“它又不把话说明白。”
沈既明眼底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但他知道，继续追问也问不出更多。
他视线随便一移，突然定在了不远处两个背影身上。
“我去逮个耗子。”
说罢，他大跨步就往那边走，脚步沉稳而迅捷。
林昭眼中是有疑惑，但也没多问。
只是看他逐渐接近那两人。
起初还没什么，只是正常检查的两个士兵。
但随着沈既明的靠近，林昭忽然闻到一股腐烂锈味。
她忽然意识到，就见那两人动作骤然凝滞，身体僵立如雕塑。
“锈蚀菌能量枪的味道，这是已经半启动了。”林昭松了口气。
“这一年总有这样的，看他们从折叠器里掏东西的动作就能看出来，而且还能靠闻味儿。”一旁的人习以为常地解释道。
“…等能闻到味儿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怕啥，这种人反而最好逮了，他们非要一口气吃成胖子，要同时快速氧化金属和分解生物组织，其实很难避开人做这种事。”
“真伤到人了怎么办？”
“长官精神力一收！”他同时握紧拳头，一脸神秘，“好人坏人都跑不了。”
林昭缩了缩脖子，有点油腻，就草草赞同了他。
她凑过去看看热闹。
“今天这动静，来了这么多人，混进一两个深冕会的人也不奇怪。”沈既明知道是她来了，就开口让她宽心。
“那他们是想销毁什么？还是想把谁干掉？”
“这个。”沈既明拍了拍手边一个极不起眼的长方形金属箱，表面覆着一层浅浅的锈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放文件的普通柜子。
“刚问的，他们本身在断代星潜伏很久，怕的就是有人发现这里的研究所。所以趁乱混进联盟军的队伍，如果什么都没发现就最好，如果躲不过去，能毁多少毁多少。”
“…敢死队啊。”
“就是弃子，只不过听起来理由充分。”沈既明耸了耸肩，“他们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不然也不会放弃这里。这两年研究深冕会，发现他们随处扔人，不核心的成员基本都会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潜伏任务。又能简化冗杂组织，又能恶心我们。”
林昭无言地比了比大拇指，甚至想不出什么评价的话。
这算什么？
算他们人多。
她又环顾四周，完整地走了一遍这个研究所。
整个区域并不大，看废弃设备，占地面积最大的其实是观察室，以及火葬场。
这一点倒和她从前的家有点像。
但如果按照有相似之处的方式来思考，观察室和火葬场本应该是相连的。
除非，这地方的用途并不仅仅是处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