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去办理资料的申请，只剩下林昭和沈乘风两人在候客室。
沈乘风的问题在任何面对过牺牲的人听来，都会无比抵触。
把一切罪责推到深冕会头上，的确是一个精明的选择，对内不会那么大刀阔斧，损失和震荡也就会更小。
没等埃莉诺回答，有些话就抢在了前面：
“议长先生，他们会因为我们的‘理智选择’就此罢手吗？”
林昭的声音一出，沈乘风的视线被吸引过去。
而埃莉诺也并没有阻止不懂事的学生，她微微偏了偏头，眼底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等她说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为了抓几个蛀虫，牺牲掉绝大多数人赖以为生的安稳的大环境，也很值得了？”沈乘风又问。
“安全不是天降的，今天用退让和稳妥换来了无冲突，那明天呢？后天呢？绝大多数人的安稳重要，可大多数人又能被分为多少拨少数人？”
林昭情绪上头，抢在长官之前回答了议长的问题。
她以为今天不会善了，做好了被当场斥责的准备。
但沈乘风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地放过了，还通过了埃莉诺的申请。
林昭现在抠着裤缝，有些不敢抬头。
“我今天是有点滥用职权了。”沈乘风声音忽起。
“…什么？”
“想来看看我家俩儿子两年没好好说过话的原因。”他笑声爽朗，就这样把自己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想法和行事风格不同，和我无关。”
“那是自然，成年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家老大总是什么都想试试、都想维护，老二…”沈乘风仰头，似乎想到了什么，无奈轻笑摇了摇头，“不提也罢。今天我也有私心，金属意识这事在联盟军内是个折腾很久的大事，我也想看看核心人物是个怎样的人。”
“…我还以为，您不会在乎人员或者过程。”
沈乘风回眸，眼底带着一丝揶揄：“这对我的误解也太深了吧？”
他笑着走到窗前，背影被灯火勾勒出硬朗的轮廓。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城市，景象倒映在瞳孔中：
“从这里往下看，太高了，几乎听不到人的声音了，也看不清具体的人。”
“可如果只能听到人的喧嚣，又会被干扰。”林昭默默站到他身边，指了指窗外不远处下方一个中控监管台，“那里就最好了，不高也不低，视角最好，也最方便行动。”
“也许吧。”沈乘风轻笑，背过手去，刚扭过身，就见门上透明玻璃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转眼间，那人又闪了回来。
“不好好工作，跑到这干嘛？”沈乘风一扬下巴，失笑。
沈既明的视线从林昭身上移回到他身上，然后站好：“父亲。我来…申请调令。”
“你可拉倒吧。”沈乘风手一挥，懒得听他现编的理由。
他转过身来看向林昭：“埃莉诺上校的手续程序应该也快了。有机会去我家里坐坐。还有…”
林昭等着他说完。
但沈乘风想着自己要说的话，又笑了笑：“有点矫情，但我希望，你的愤怒可以保持得久一点。因为在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那少部分人。”
林昭凝视着他，眼神在片刻间似乎有所触动。她轻轻点了点头。
沈乘风并不能久留，他过来坐一坐也是忙里偷闲。
他一离开，沈既明和林昭都松了口气，挺直的背一下子就颓了下去。
“你怎么过来了？”林昭问。
“…承宇说你和上校直奔这里，我寻思，这是…突发奇想要做什么？”
林昭就和他简单说了说。
“文白英…你问我啊。”沈既明故意立了个领子，林昭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来。
“快点的！”
“…可真是现实。”
沈既明给她看了几组动态照片：
“我们还在学校时，我就找人查了她。这是她家地下的扫描全景。”
林昭仔细看了看：“…地下室，看起来，完全没有问题。有人进去过吗？”
“除非一次强攻进去，不然会给她反应时间进行销毁。”
“怎么好像，你就确定了她做过那些事一样？”
“我去过那附近，用精神力确认过，有可疑脑波。”
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昭盘算了一下，心里也有数了，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她又抬眸：“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
“…拿资料，顺道，再去找你们。”
“那你去吧，我打算先去文白英家。”
沈既明被架在这，现在也不好说自己多费劲才赶了过来，他下意识舔了下干涸的下唇：“你…直接就去？自己？”
“速战速决，我问问看老师能不能把茂洛送过去，就地把事情解决一下。他还有事没说，他脖子上的原质金属和断代星的还不同。”
“…也好。”沈既明轻轻应和，倒也没再说什么。
林昭很久没回克萨尔星了，可这次即便回来，她也没回学校看看。
文白英老师的家在城区边缘，离学校二十分钟的车程，但其实距离相当远了。
她家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独栋，和左右邻居住得也不算近。
林昭一个人坐在不远处对面的小丘顶后，边啃硬面包边等着埃莉诺带人过来。
“有钱了还吃这个？”
她稀奇地回过头：“你怎么又跟过来了？”
沈既明端着不知从哪买的软糕，嬉皮笑脸也坐下来：“和埃莉诺上校说过了，我也来速战速决。”
他自己吃了一块，对上对方的眼神，理直气壮：“我的精神力能直接控制文白英，避免了潜在的冲突。上校同意我跟来也很正常吧？来尝尝，去年新开的。”
他边说边往林昭嘴边递。
这个理由，倒是很充分。
林昭低下头继续看文白英家附近的监控，还张嘴咬了一口软糕。
“怎么样，好吃吧？”
“嗯。”
沈既明似乎吃得更起劲了。
“我在想，把茂洛带过来，会不会有点冒险？”
林昭突然抬头，问他。
她心里一直犯嘀咕。
她知道茂洛说起此事必定有所图，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还能做什么。
“当然会有风险，只不过，这里成为他的葬身地也没关系，他这个人的相对价值没来就不大。而且周围的居民已经被撤走了。”
“可是他的金属骨，不一样。”
“我们不能遇到一个人就被牵着鼻子走。”沈既明活动起来脖子，轻拍林昭的背，让她放松些，“茂洛这个人，很明显他是游离在深冕会外的，他的目的是利用我们满足他的想法。他不方便用深冕会的势力，就算被捕也要让我们替他搞清过去的事。所以与其和他周旋，不如押注文白英。”
“…是不是我刚和你说的时候，你就想好了？”
“像茂洛这样的人，太多了。”沈既明没有否认，视线投向远方，独自喃喃，“这两年冒出来的实在是太多了。”
林昭没多问什么，只是觉得，沈既明不想谈这个。
即便他们在这里埋伏，文白英也还是准时下班，上完今日在学校的最后一节课，她又出现在家门口。
沈既明起身，从小丘上不紧不慢走了下去。
文白英开门的动作突然肉眼可见地变慢。
一队人跟着被控制住的文白英，逐步深入到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气冰冷，一排排旧式实验设备占据了大半空间，蛛网一样的导线缠绕在墙壁与地面上，看着一点也不像正规科研人员会布置的规格。
靠墙竖立着数个液体保存罐，里面飘浮着很多大脑样本和未完成的金属植入体。
文白英双目无神，打开了最后一扇门。
门刚开，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面而来。沈既明按了按太阳穴。
“控制文白英老师也不舒服？”林昭敏锐地察觉到。
“…她很是抗拒。说明里面真的有东西。小心点。”
并不宽敞的空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具封闭的修复舱，透过观察窗，里面确实躺着个人。
这男人的身体呈现一种怪异的冷冻状态——
皮肤苍白，却未完全腐败，神经线缆从后颈与四肢延伸出来，密密麻麻没入舱体的金属接口。
偶尔，他的皮肤还会轻微抽搐。
林昭看着他，眉头紧锁：“活的死的？”
她没敢轻易滴血，只是摸着这金属外壳，了解得差不多了，便让沈既明解除对文白英的勾连。
文白英就像被关进一个毛玻璃容器一样，隐隐约约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无法控制自己。
神思清明之时，她就见林昭攥着修复舱的一根连接线。
瞬间，冷汗从脊背涌出，她目光燃烧着，混杂着慌乱与赤//裸的恨意。
“你干什么！快放开！！”
“老师，你是在保存吉法科尸体，还是在维持金属意识？”
“他有意识他没有死！”
文白英老师本是个淡淡的人，上课、社交皆是，此刻却恐惧愤怒地险些喘不上气来。
【金属意识还在他大脑里吗？】林昭问Ksio，现在文白英的精神状况，让她冷静冷静比较好。
【在，但比较混乱，比较微弱。】
【能接入到我的大脑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