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

    队伍人数减半,但此行所需的辎重祝魏却并未让东方盈带走,绝大多数仍保留在当前队伍中。一大清早旭日初升,休整一夜的士兵们重新打起精神,押送着辆辆马车缓缓驶离大山村范围。

    又一次到了平坦的大道上。

    祝魏倏地压低速度,转头吩咐:“所有人再走三里地,便在前方林荫处停下。”

    随行的几位副将不明所以,仍依言行事,大声迅速传达军令。

    “可是昨夜的村民有何古怪?”南宫漠靠近询问。

    祝魏摇头,斩钉截铁:“真情实意。不似被金钱收买或威逼利诱过。”

    昨夜南宫漠给出的银锭数额不小,倘若近期收到过类似财富,人下意识的表现便会不再震惊。而观其所述安丰县长事迹时的神态,信誓旦旦、慷慨激昂,亦不似说谎掩饰。

    “先前我令东方盈带人去寥县……只是如今,他恐怕会自己回来。今晨他巳时出发,我等暂且在此地等待半个时辰。若不见他回来,再去阳泉一探究竟。”这东方盈惜命娇气,若有古怪,他不会独抗。

    南宫漠微微皱眉,冷着脸;“可要禀告给太子他们?”

    “再等等。”祝魏抬眸看他,轻嘲,“我怕敌人不止一个。”

    当初杀了崔奕,她和祝汀间便只剩下对立斗争、互相迫害的唯一道路了。只是那时动手显然为时过早,纵是成了也弊大于利,污点难以洗脱。如今已过三年,倒是万事俱备了。

    南宫漠略一思忖,带着担忧问:“这东方先生可否值得信赖?若非滔天大事,与柊不好动身。”祝叶在前线大营,若无皇帝调令,无法擅自离开。

    尘沙飞扬,马蹄声沉重混乱。远处出现了一群靠近的人马,为首的赫然是东方盈。

    祝魏拍拍南宫漠的肩膀,面不改色,“常言道患难见真情。此番便能知晓此人可否一用了。”她似笑非笑,又俯身过去以极轻的声音对他道:“流景安心,我已令张镶带三百精锐直接去六安城外候着,随时差遣。”

    南宫漠这才放心。

    *

    清早方才领着两千人离开的东方盈,此刻又气喘吁吁地回到了祝魏面前。

    待他饮水大口呼吸休整片刻,祝魏这才气定神闲询问:“亓瑾慌乱撤回,可是寥县之中有何异样?”

    东方盈姿势豪迈坐在地上,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抬脸看她,“我等未入城中。盈当时刚靠近寥县范围,发觉沿途不见多少流民便相当迟疑。于是领着几十人小队前去侦察,竟撞见城门外有手持长矛的百余人小队不断巡逻,震慑呵斥流民靠近。”

    他轻啧一声,“这倒寻常,可紧接着……我又见城中走出一身着知县官服的陌生男子和两个着守将甲胄的熟悉之人。文书中记载,这寥县知县应当是个有美须髯的高个儒雅男子,今日那男子胡须粗犷、颧骨高,面貌凶狠。”

    祝魏转头看了眼同样诧异的南宫漠,实在觉得荒谬,“胆大包天!此地胆敢未得朝廷调令便私自替换城中官吏?”

    东方盈环视左右,又沉声道:“而那遮遮掩掩伪装成守城将领之人,乃是丞相大人二子!”

    祝魏心中惊骇。她立即下令,“亓瑾快将那矛隼唤来,务必现在就去洛阳将此事报告你的兄长,令他进宫面圣!”

    “风云过来!”东方盈吹了一段声音后又招手,一只不小的矛隼自远处迅速飞来,在几人头顶的枝干上停下。

    祝魏命人拿来纸笔,当即写清寥县情况。

    最终又言「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有战事将至」,才封好信递给东方盈。

    矛隼飞天,疾速向着北方飞去。

    祝魏不敢耽搁,望着众人又下命令,“现在去安丰县!”

    “是!”众人领命。

    *

    三日后,浩浩荡荡的大军抵达安丰县外。

    路上速度实在快不起来。一踏进此范围后流民数量暴增,众人见惯了荒芜情形,这时才有些受到旱灾影响大规模逃荒的真实感受。

    越是靠近城门附近,人群愈加拥堵,前方近乎看不到头。

    待彻底看清那些寒光凛冽的兵器与气势骇人的大军后,一众流民才十分畏惧地畏畏缩缩退散,清出足以令马车通行的道路。

    眼下已经抵达目的地。祝魏减缓速度,驾着马前进时漫不经心打量着周遭人的神态状态,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城门附近支起许多口大锅,热气滚滚。锅两边有士兵看着维持秩序,无数人捧着破碗排队,似乎在施粥。

    其实十分浅淡的粮食的香气,却足以让躁动不安痛苦麻木、经历过无数分别痛苦的流民们眼中总算重新燃起一丝光亮,忍受饥饿多熬下去一天。这便是朝廷赈灾的意义。

    祝魏的目光继续移动,很快,在人群中寻找到了那个身着官服、有书卷气的端正男子,此人便是安丰知县,刘雇。

    锅里的东西黑乎乎但算得上粘稠,刘雇站在施粥的队旁,亲力亲为地舀起满满一勺食物,毫不嫌弃地倒入那流民捧着的像是头盔一样的容器里面。他笑着殷切问候,似乎当真爱民如子。

    ……做戏吗?祝魏眯了眯眼,目光审视。

    待众人靠近城门,这刘雇才离开粥锅那里,整理好衣衫款款迈步而来。

    他恭敬作揖,深深弯腰,语气却不卑不亢:“下官是这安丰县知县刘雇,见过二殿下!”

    “快快免礼!”祝魏翻身下马将人扶起,勾唇温和道:“眼下灾情肆虐,匪患猖獗。一路走来魏实在见过太多惨状,却未见一个值得一提的好官。唯独刘大人美名远扬事必躬亲,今日一见当真叫人钦佩!”

    刘雇叹息,面露不忍,“殿下谬赞。不过是将心比心,雇幼时便因天灾承受过亲人离别之苦。如今为官后有了能力又恰遇同样情景,岂能不竭尽微薄之力造福苍生?”

    “今日这城外聚集了不少百姓啊。不知这些日子大人每天要用掉多少米粮,县衙粮仓如今可还有剩余?”祝魏关切询问。

    刘雇颇为为难,长吐一口气,“下官无能,粮仓存粮半月前便已耗光,这些日子全靠城内富户豪族接济,眼下早已捉襟见肘……若公子今日未至,恐怕明日便要断炊了!”

    祝魏笑眯眯,“魏自然知晓大人义举,包括城内捐赠之人的善举……必会将此事记录好禀报父皇。然此番并非独有安丰县受旱情影响,带来粮食也需分配给扬州数城。恳请大人告知更多信息叫魏规划一番,莫要漏掉任一城池。”

    刘雇忙愧疚道:“公子息怒!若如同今日一般掺杂其他东西,一日用掉十多石便足矣。”

    几千人左右这个数合理,只是他先前岔开话题……或许也是在心中算了一番。

    祝魏点头,又不依不饶问:“城外除了这寥县、阳泉百姓,可还有其余地方来的?这些人大概何时过来的?”

    “南边的几个城也有些流民逃过来。既无人驱逐,这些人便口口相传陆续着赶来。且容臣下回忆一遍……唔,最初在旱情爆发没几日便有人逃来了,不过那些人已经入了城安顿下来。”刘雇对答如流。

    又是几番寒暄。

    祝魏上了马,最后看他一眼,“我已悉知眼下城中情况。天色不早了,我等便先入城整顿一番,稍后再同大人相谈,仔细考虑赈灾各项任务。”

    “城内宅院已经收拾妥善,望殿下委屈一番暂且歇脚。恭送殿下!”

    刘雇又行礼,保持着动作一直停留在原地。

    *

    夜晚不允许点火,月光皎洁,偶尔被云层遮掩。

    一众流民聚集在在城外搭设的草棚中休息,悉悉索索的声音此起彼伏,并不安静。更有甚者乘着夜色,偷偷进行着不能见光的种种事情。借着黑暗,不愿安眠的人仍在活跃着。

    “噌”“噌”“噌”……

    寂静无比的远处,一声声火焰燃起的声音不断出现,越来越大。

    更多人被这熟悉又古怪的声音吵醒,有人相当不悦地怒骂一声走出草棚,打算一探究竟。然而待整个人出来后,却又瞬间熄火,惊愕僵住。

    只见那遥远林木之中,团团簇簇的绿色幽光一重又一重升起,高高悬挂在树枝高处,随风摇曳。又闻声声狐狸叫声,高亢绵长相当瘆人,却不知源头。

    流民惊扰,越来越多的人纷纷苏醒,乱作一团后爆发出更混乱的声音。

    恰在此时,那鬼火移动间竟然逐渐呈现出人的模样。火焰摇摇晃晃,那人形火团的面容居然越来越真切,似乎做出了种种表情,随时要活了一般。

    人群中有数人大声道那是自己饿死途中的故人,竟然当即痛哭流涕,如同中邪了那般直愣愣向那火光中走去。

    众人惶惶,更有甚者神神叨叨大呼“天怒人怨!”,将恐慌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守城的士兵也被吵醒,甫一瞧见异象大惊失色,当即跌跌撞撞跑回城内,向着那县衙方向而去。

    *

    沉重的城门被推开。

    众多高举着的火把将四周顷刻照亮,祝魏与刘雇一前一后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浩浩荡荡的士兵们跟在身后,迅速震慑住了城外惊惶失措的流民们。

    一列持着火把的士兵立即被派去前方出现鬼火之地搜查,副将又率人迅找出并速制服了先前最活跃的一批人,动作粗暴地将其一个个分开扣压在地。

    过程雷厉风行,见状其他人噤若寒蝉,低垂着脑袋麻木不安地留在原地。

    等待片刻后。很快,前去查探的士兵们带着一些枯枝与燃烧后的碎屑返回。

    领队人深深弯下腰拱手禀报:“回禀大人,那绿色火焰应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故弄玄虚!至于呈现人形,应是所用燃烧物的形状。悬挂绿火的树木附近能窥见荒草被踩踏痕迹,一路向西北方向延伸。派去追逐的人尚未传回音信,作乱之人怕是早已逃离。我等靠近时东西已经燃尽,只得将这些东西带回!”

    祝魏扫了眼那些残渣,道:“都放到地上吧。”

    “遵命!”

    环绕在附近的一众围观者知晓了这是装神弄鬼,总算真正安心下来。

    二人这才下马,大步走向前方被清好的空旷之地。

    方才前去城内禀报的士兵已将今夜情况仔细描述过,不必再问。祝魏瞥了眼模样无奈困惑的刘雇,又随意环视一圈面前被钳制跪地的这些人,提高音量冷声问:“是何人称瞧见了亡故亲人?”

    被指认出来的人群中陆续有人颤巍巍抬起头来,模样战战兢兢。

    一老头匍匐在地,如实道:“大、大人,都是老头子老眼昏花,现在一回想定是看错了!求大人饶命啊!”

    妇人抱紧怀中襁褓,哭啼着令声音含糊一片:“当时大伙儿都说那是鬼火,民妇没敢仔细去瞧,只一心想着我那可怜的亡夫,脑子里头那画面越想越是相像,便也跟着哭嚎起来……”

    皮包骨的青年也砰砰磕头,语速极快,“小人胆小如鼠,大家一乱我就被吓得魂不守舍,一看那东西在动还有点像人脸,就、就忍不住想起一路上看到的死人脸啊!”

    ……

    一众人纷纷辩解,欲撇清自己在此事中的关系。

    祝魏双手抱胸,垂着眸平淡重复:“暴政无道,天怒人怨。”她瞥了眼副将,吩咐:“第一个如此说话的是个男子吧?趁乱起哄不止一人,给我抓出来。”

    副将面色严肃:“是!”

    前来跟从的兵士皆是多年前线征战的凶狠之辈,拳打脚踢逼供手段屡试不爽。不到一刻钟,操控风向的近十个人便被揪出,押到祝魏面前。

    “放了其他人吧。”

    “噌”剑刃出鞘。祝魏拔剑挑起面前跪地男子的下巴,目光沉沉端详一番,轻启唇,“你等不像南星人。是受了何人教唆?”

    地面男子紧绷着脸,目光恨恨瞪着眼。突然挣脱束缚,猛地向前冲去。然还未起身,便已人首分离,头颅迅速滚落向远处。

    这时候,那具无首身体也不受控地重重砸向地上。转瞬之间一条生命消失,那死不瞑目的模样更是吓得围观者惊惧大叫,脑海空白。

    祝魏叹口气,望着副将幽幽感慨:“明明刀已架在了脖子上,此人是瞎子不成?”她甩了甩剑上血迹,又移向下一个被压到面前之人的脖前。

    近在咫尺随时取命的冰凉剑刃泛着寒光,死人血液的腥味充斥鼻腔。

    这人登时硬气不来,当即大声道:“都是山匪!都是那些山匪给了银子逼迫我们这么做的啊!小人冤枉,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刘雇皱紧眉头抿着唇,思索后缓缓开口,“若说山匪,恐怕是附近山上的土匪。自旱灾爆发起这些人愈发猖狂,到处作恶。只是未曾想……他们竟会动了撺掇百姓造反之心!”

    “既然事情明了,大人收拾残局吧。将剩余人尽数缉拿,待返回衙门逐一审问!”祝魏眯了眯眼,转身利落收剑,毫不留恋。

    “遵命。”刘雇顺从作揖,掀起眼皮静静望着祝魏离开的背影,保持缄默。

新书推荐: 气运黑洞饲养指南 重生之春妮的烟火人间 考公日志 风拂麦浪 七零文物修复师与他的天书小姑娘 咋办,回不去老家了 穿越之我在忍界自创体系 千山引:任尔东南西北风 纯白不祥 学神她没谈恋爱但已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