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向地下城征税的通告已经是这半年以来下发的第三次了。

    第三次发通告的时候,夏天快过去了,也正好赶上宋兴琛休假,这是他近一年第一次回到地面。他进入地下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回了家。

    推开家门时,他闻到了久违的炖菜香气,还有他最喜欢的鸭笋汤。母亲和姥爷的状态比他想象中好,毕竟作为军人家属,属于人武部需要重点保障的后勤之一。

    姥爷的书房还保持着战前的样子。那些珍贵的纸质书被按照分类整齐排列。宋兴琛拿起一本《镜花缘》,指腹擦过书脊时发现一丝灰尘都没有,应该是平日里经常擦拭,他的床头放着姥姥和全家福照片。

    休假倒数第二天,他去参加老郑儿子的三岁生日宴,穿的还是那套西装,但几年军旅生涯,衣服已经有束缚感了。他对着镜子系领带时,发现袖口破损的地方都被修补好了。

    郑家跟康家离得不远,同在A区,宋兴琛不知道该买点什么做礼物,最后去军供商店兑换了几张购物券,这个时代,实用至上。

    “老宋啊,兄弟……你还活着!”老郑用力拍着宋兴琛的肩膀,满脸的胡茬显得格外扎眼。他瘦得厉害,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以前一直说要减肥,健身私教请了,特效减肥药吃了,就是瘦不下来,如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瘦脱了相。

    宋兴琛要不是前两天刚跟他视频过,不然走在路上,他都不敢认。

    老郑当年的婚礼在城郊的私人庄园举办,光是鲜花就铺满了半个草坪。而如今孩子的三岁生日,却只能挤在两层加起来都不足百平的分配房里。虽说比起大多数人家已经宽敞许多,但客厅里转个身都能碰到桌椅,与从前的排场相比实在天差地别。

    阿歆接过宋兴琛递来的购物券,昔日的女明星依然美丽,但看着沧桑了许多。

    “兴琛,你能给我交个底吗?”老郑拉着宋兴琛走进卧室,老郑坐在房间的床上,给他看那则征税通告,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宋兴琛没说话,老郑又开口:“第三次税款最后缴纳期限是明天。联盟规定,逾期将征收滞纳金,实在撑不住了,再上供我们就得从这里搬出去。”

    窗外,地下城的人造光源正在模拟中午的阳光,光线透过薄纱窗帘,在老郑憔悴的脸上投下的阴影。他呆滞地望着墙上那幅全家福,照片里阳光灿烂的草坪,如今已被厚重的混凝土穹顶取代。

    即便是郑家这样的富商,在这种局势下,也不免带上了蹉跎感,老郑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认命的疲惫。

    宋兴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些安慰的话,想说联盟很快就会调整政策,想说前线战事即将好转,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他比谁都清楚,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们内部早就已经听麻木了,麻木到反胃。

    他从近地轨道调到了作战指挥部,军部随时都会发出紧急召集令,他睡觉都恨不得睁一只眼睛。制服内袋里的加密通讯器二十四小时待命,随时可能震动起来将他召回。

    “我知道你们有保密条例。”老郑突然凑近,带着烟草味的气息喷在宋兴琛耳畔,“我就一个问题,点头摇头就行。”

    宋兴琛:“好吧。”

    他看着昔日同窗的眼睛,一字一句:“现在是不是联盟为大?”

    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宋兴琛的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的智能管家。

    三秒,五秒,最终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动作轻得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

    曾经坐在课堂上相互抄作业的少年们,现在有了不得不肩负起责任,为了工作,为了家人,只能挣扎。

    饭桌上,宋兴琛看着老郑的儿子熠熠,用手抓蛋糕上的奶油花,然后一把糊到老郑的衣服上。那是用藻类蛋白调的色,带着淡淡的腥气,后者丝毫不生气,他们夫妻二人给孩子这个名字,本来希望他能成为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现在只想他以后能见到“熠熠生辉”的太阳,而不是待在这永无天日的地下城。

    名字包含着最美好的期待,却也代表着难以回去的故土。

    孩子还在笑,把最后一点奶油抹在父亲瘦得凸起的颧骨上,奶油顺着老郑的脸颊下滑,像融化的  雪。

    假期最后一天,宋兴琛被临时派往地面太空军总部取一份机密文件,三个月前,他刚接管设备启用部,那些堆积如山的待检清单至今还没理清。

    他刚从控制室出来,就被一阵嘈杂声拽住了脚步。一群人围在不远处吵吵嚷嚷的,他捏了捏眉心,力度之大,在眉心处留下两道淡淡的红痕。

    “怎么回事?”他本想绕过去,但是他刚进来,人群就自动给他让出了道儿。

    “是Oce那帮科学家。”年轻士兵压低声音,作战靴不安地蹭着地面,“他们非要调用‘方舟’的主控模块……”

    “是有事情需要协调吗?”

    “是的,他们需要我们这边配合,但我们没有专业人员和设备。”

    宋兴琛这才想起上周的工作简报里提过科研团要来做设备检测。他正盘算着想个办法调节,余光却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居然是列昂·斯米尔诺夫。

    “列昂!”

    “你怎么在这里?”

    Oce的制式服装,藏青底色配银灰镶边,左臂的军徽下多了一枚振翅海鸥。比起从前各国五花八门的军服,如今统一的制式反倒让宋兴琛有些不习惯。

    “你加入Oce了?”

    列昂看见旧日战友,神情也放松下来,他将数据板夹在腋下,有点像只收拢翅膀的海鸟,“在作战部队实在适应不来,现在在生物舱当技术员,也算是……终于有点用了。”

    宋兴琛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穿着科研制服的青年,和记忆中那个在实践课上,跟衡景明、海昭昭一起驾驶着9号模拟机的学生,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

    战争像台精密的打磨机,把每个人都切削成它需要的形状。

    见他不搭话,列昂偏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臂章:“宋,现在应该喊你中尉了,前段时间听说你调动了,作战指挥部的生活还习惯吗?”

    “就那样。”宋兴琛苦笑,话一出口突然突然泄了气,“不怎么样,我每天都很累,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列昂叹了一口气:“人总得认清自己。”

    “列昂,你不后悔吗?”

    “衡和海藻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都不在了,我也没有必要留在那了。”列昂他抬起灰蒙蒙的眼睛,在提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放轻了声音,“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兴趣,所以决定去搞科研。”

    在那一刻,宋兴琛恍惚觉得他们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只不过这次不是在抱怨教授布置的作业太难,而是在抱怨这个操蛋的世界太难。

    叙旧完毕,宋兴琛言归正传:“我刚才听说,你们要方舟的主控模版数据,但这些数据都是涉密的。”

    “我们需要‘方舟’主控模块的量子波动数据。”他唤醒数据板,展开一组神经元图谱,放大其中一个接驳端口,“巡洋舰'玱州号'上周完成急速跃迁后,三名驾驶员的脑波同步率下降了37%。普通扫描会把这些当作背景噪音过滤掉,所以必须从精确到纳秒级别的原始数据入手。”

    宋兴琛有些意外,“直接调取区块信息不行吗,为什么需要这么深度的数据?”

    列昂又调出一段波形对比图,在两组波形之间划了道线。“看到这个相位差了吗,区块扫描依然会过滤掉0.3纳秒以下的波动,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时间缝隙里。”

    0.3纳秒的缝隙里,又藏着怎么样的秘密。

    宋兴琛想了足足三分钟,才开口:“我给你开6小时的特殊权限,但必须用军方的量子加密协议,够吗?”

    “足够我们建立基础模型了。”

    临别时,列昂突然抬手点了点自己鬓角:“宋,你有白头发了。”

    宋兴琛下意识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几根掉下来的头发落在他的手中。

    他笑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丢在地上,“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太空电梯的专列呼啸着穿过雪幕。宋兴琛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又想起古嫣最后留给他的留言:

    在太空里,最重要的不是看清目标,而是记住自己为什么出发。

    他低头看着银砾军徽,最痛苦的从来不是服从或命令,而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成为系统里的一个齿轮。

    太空没有更迭交替的四季,只有无边的黑暗。

    宋兴琛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和倒映在强化玻璃上的自己,与记忆中那个在模拟舱欢呼的年轻人重叠又分离,他扭过头,拉上了窗帘。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要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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