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墨夜无边,吞噬星空,点点月光照射而来。严歌时坐在阁楼前,伴着月光看书。
晗辛端来蜡烛,瞬间照亮整个房间。
“小姐,你怎么在黑灯瞎火下看书啊?”晗辛有些生气,“这样对眼睛多不好啊。”
严歌时撑着脸,正看得入迷,并不在意。
晗辛认真地道:“小姐,你不要不放在心上……”
严歌时正看得起劲,目光全在书上,温声道:“好了,我知道了,看完这一页嘛。”
晗辛叹了一口气,点了许多盏灯,照亮了灰蒙蒙的屋子。
城郊的房屋,每日都顺利地建筑着,一些问题也在宋正暿的监察下,迎刃而解。
关定宁先前声势浩大地捐赠大量银两,现在却提出要将学堂建得精美,说是为了房屋牢固,若是再扩大建立,也能让更多的子弟入学。
可他肚子里的算盘,从来不是真心实意想帮助百姓。
此事一提出,便被宋正暿否决了。
宋正暿认为,最初建立此学堂本就是为了孤子,学堂够让京城所有的孤子入学便是莫大的幸运,便不必再增,若让普通学子一同入学,反倒没法一视同仁,不利于孤子。
两人各执一词,在朝堂争吵好些回合,皇帝听得厌烦,直接把此事的所有权交给宋正暿,不再过问。
关定宁本想在此事捞好处,做点文章,这木头将军宋正暿却丝毫不给面子,关定宁竟想出了毁掉屋舍的想法。
反正老百姓的命于他们而言,是蝼蚁。
他们故技重施,像当初的城郊茅屋一般,要引来大火漫天。
那一日,严歌时恰好如寻常一样,走来屋舍旁。
她见那小厮手上握着的火把,想起来记忆里的那场大火,那场把她最好的家人吞噬掉的,改变她一生的大火。
当时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避免火灾再次发生。
严歌时向前跑去,想抢过火把,想救下这里,那样做好像曾经的大火也被救下了。
她却没有注意到背后正有人扬起棒槌,正要袭击过去。
宋正暿从暗处来,傍着火光,一个疾步而来夺过火把,将人踢开,宋正暿身边的人接过火把,立马熄灭掉了。
宋正暿冲到严歌时身边,将她护在怀里,腿朝后狠狠一踢,歹人吃痛地站起来,又要朝他们打来,宋正暿握住严歌时的手,将人紧紧护在背后。
在此时,官府带了一群人赶来,那几个作案人,竟然咬破嘴里的毒药,倒地而死。
死相惨状,面目全非,严歌时被吓了一跳,握紧住了他的手。
宋正暿朝她看来,严歌时一羞,立马红着脸松开了手。
官府将作案人带走了,宋正暿道:“姑娘,我送你回去吧?”
严歌时微微行礼:“谢谢你,宋将军。”
宋正暿眼底漾出笑意,月下,对影相排而行。
“京城中救人无数的‘乐善先生’,是严姑娘吧?”
严歌时疑惑:“乐善先生?”
“姑娘不知?乐善先生是百姓取的名号,传闻,是因她常常救助贫弱百姓,以及小动物。”
“我不知,”严歌时又道:“可若是我的话,我是女子,为什么是取‘先生’的名号?”
“世人不知乐善先生是位女子,也不知她是烟暖台严姑娘。”
严歌时不禁感伤起来。
宋正暿盯着她看,忽然真诚问道:“姑娘愿与鄙人一道建立学社吗?堂堂正正以一个寻常女子的身份。”
严歌时停下脚步,诧异不已,在面纱下,抬头看着他,随即耳边又传来他清脆的声音,“我会保护你的。”
宋正暿想争取一个让女子能高高站立的社会——女子不用躲躲藏藏,明明救助贫弱百姓是好事,却因抛头露面,以为那是羞耻的,不会因在外奔波,便遭受世俗的辱骂。
这也是严歌时所希望的,能堂堂正正立于世间,不算熟识的宋正暿知晓她的心事,他们更想救万家女性。
严歌时问:“这样的世道,人们守着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像我这般女子真的可以试一试吗?”
月夜下,宋正暿认真地看着她的双眸,说:“一定可以。”
“不正确的世道规则,是用来打破的。即使飞蛾扑火,我也甘愿。”
“且看你,是否愿意与我一道推翻这腐朽的男权社会?”
“我听君一言,于是,甘心做那飞蛾,”严歌时笑着,接受这样的邀请。
……
蓄意纵火毁屋舍的几人被处以斩杀,此事被太子嫁祸给了关定皓——那作案人服的毒,便是大皇子府的几位炼毒人制出来的,天下仅有。
那炼的毒是用活人之血炼成的,其中的毒人不堪其害,唯一逃出的一位毒人还被太子抓走,这便给了太子嫁祸大皇子的机会。
所幸此事及时遏制,影响不大,官府不敢查下去,便说证据不足,寻了管教手下不严这个理由为大皇子开罪,只是罚了半年俸禄,禁足一月。
宋家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想为民讨个公道,却被驳了回来,与之争论许久,争得皇帝面红耳赤,到底是不够圆滑,连着也受了重罚。
他们竟偷偷骂官府腐败,骂皇帝昏庸,从那日起,宋正暿暗中搜集证据,查到了当年的那起纵火案。
这一查,牵连甚广,宋家人那般聪明,已是心知肚明,寒了心,却不愿再继续追查,便说要去边城守国,他们到底是不愿意染了尘,入这一场诡谲风波里。
皇帝却听信佞臣歹话,疑宋家二心。
后来,宋正暿暗中查证纵火一案竟还牵扯到太子,而当年的事情,只等一个时机,才能捅出来,宋正暿可没打算放过这些草芥人命的贵族。
宋正暿跟五皇子关定胜密见,五皇子道:“若我登上帝位,会还天下无战无疾,还百姓公正安宁,还忠臣报国之志。”
宋正暿却道:“生我者皆女性也,女不应伏匿于背后,不应低男子一等,所以还请殿下,也还女子一个挺拔胸膛立于世间的天下。”
关定胜道:“吾将铭记,来日必践。”
一月之期未到,关定胜便将证据奏请皇帝,奉上大皇子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等一系列罪证,大皇子彻底倒台。
关定胜愚钝率真,关定皓这些年与关定宁争斗,好不容易得到如今的时局,却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懦弱的五弟身边竟有宋正暿相助,一时坠入尘埃,被夺走封号,降为平民。
可恨的是,他日子过得虽不似从前,可私底下依旧是严尊处优的太平生活。
这丑恶的世道。宋正暿紧握双拳,总想掀翻它。
他顶着一张忧思的脸,带着宋绾吟上街玩。
宋绾吟看着自家哥哥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买了一路的吃食,边走边吃,走着走着竟然把身上带的钱都花完了。
宋正暿想拿着最后的余钱买个香饼,旁边帷帽面纱下的女子也道:“阿婆,要一个香饼。”
听见久违的声音,宋正暿面露喜色,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宋绾吟抹额,瞧这哥,双眼瞬间有神,这分明是真爱……
婆婆慈祥地笑着,却道:“今日天寒,做得不多,仅剩一个了。”
严歌时依依不舍地盯着那个香饼,咽了咽口水,道:“既是公子先来,理当是公子的……”
严歌时微微行了个礼,便要离开。
“严姑娘,”宋正暿付钱后,叫住了她,将香饼递上,柔声道:“姑娘若不嫌弃,便送你吧。”
严歌时转头看他,接过香饼,想递去几个铜板,宋正暿直拒绝。
这时肚子竟然在此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严歌时唰的一声,脸泛上红。
宋绾吟道:“漂亮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喜欢姐姐的哥哥的那个妹妹……”
严歌时错愕,蹙着眉回忆。
宋正暿被吓了一跳,赶紧拉过她,想要捂住她的嘴,宋绾吟却瞪了他一眼。
她哥怎么回事,帮你追妻呢,还敢阻拦她,简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宋绾吟又笑嘻嘻地朝严歌时道:“姐姐,你考虑得如何?我兄长虽傻,却会真心实意爱姐姐,姐姐一定要好好考虑哥哥,不如让他做姐姐的外室也是不错的,哥哥乐意……”
宋正暿差点没一口气提上,立马赔罪:“小妹没见识,遇到长得漂亮的女子便出口狂言,请姑娘饶恕小妹的稚言稚语……”
严歌时见他窘迫的模样,忽然萌生出逗他的想法,笑道:“我自不在意令妹口中的稚语,可我对你生气。”
“此言何从?”
“宋将军先前不是道,愿与我共建学社?而今,却没了音讯。”
宋正暿摸了摸脖子,笑道:“最近忙忘了,学社的监工也极少去,此事我向姑娘赔罪了……”
自从对宋正暿放下偏见后,严歌时总觉得他里里外外透露着憨傻气息,总想逗趣一番,低头笑着。
宋绾吟看着两人,在一边着急,她年纪轻轻,便想着当上媒婆,好好凑合这一对有情人。
宋绾吟郑重地牵起他们二人的手,搭在一块,高喊:“男有情,女有意,二人何时议亲?”
跳过烦琐的一切吧,宋绾吟要为她哥哥的爱情保驾护航。
便又大喊一声:“我恩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