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状的云层越积越厚,风呼啦呼啦地摇晃着树梢,本来顶好的天气此刻却变了脸色,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此种情景下,不少食客都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只剩下何予安这一桌好像被什么符咒定住似的,一动不动缄默不言。
陈木春等不来他的下文,也没耐心在这干巴巴地耗着,眉头微皱着开口:“你准备怎么办,在这儿吃还是?”
今天晚上的一切都尽显荒唐意味,夹着一股火药味的进餐,因为破绽百出而心虚狼狈地回避,后面更是饭都没吃到嘴边。
他一回顾自己那些“没品”的发言,心头就涌出阵阵懊恼的浪潮,挤压在胸腔的情绪近乎要将他打得湿透。自己明明是想步步争取洗白,但他人的观感上却是恶意针对,甚至亲手递给了别人更多上眼药的机会。
事已至此,何予安只能平静好心态,“这天儿看着要下雨了,我赶紧送你们回吧。晚饭我一会去宿舍楼下便利店打包就行。”
“怎么好意思麻烦你送,我和木春回就行,东西我帮忙拿一点儿,”张瑜祺冷不丁地插了个话头,把东西挂到那瘦到过分的胳膊上,整个人看着吃力极了。
予安眼睛里注满纯粹的认真,把之前那些对张瑜祺尖锐的抵触都收了起来。“这是我之前就答应好的,谈不上麻烦不麻烦的,东西男生来拿好一点。”
他有力的大手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把张瑜祺胳膊的东西接了过来,而另一只手干脆利落地拎起剩下的大包小裹,他那副自然的姿态带着些本就如此的感觉,像极了木春豢养的马儿,乖乖地帮主人背驼重物。
“瑜祺学姐,免费的苦劳力不要白不要,是不是?”,木春亲昵地拉着女孩儿的手,拽着张瑜祺往前走,而何予安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风打着旋儿把枝头的春花吹散开来,稀稀漱漱落了一场靡靡的粉色花雨,在这昏昏的夜色掺杂了些浪漫的氛围。
长街、路灯、花雨还有风雨将近的讯号,一切的巧合像极罗曼蒂克的桥段,但很可惜,油柏路上的影子变成了三个。
何予安的影子被单另在一旁,他就这么静静看着两个女孩子的嬉笑打闹,陪到了木春的宿舍楼下。说巧但也不巧,人才刚刚在楼下站定,雨珠忽地一个挨一个得从云层滚落下来,雨势没几分钟就大到寸步难行的地步。
张瑜祺探头瞧瞧雨势调侃道:“何同学,早知道被大雨截在这儿,是不是就不来送了呀?”
拎着满手东西的予安站在女寝楼下,有种可怜又荒诞的意味,但他脸上却没有展露分毫不耐或者其他坏情绪,轻松自在地欣赏雨卷残花的景色,含着笑意来了句:“送还是要送的,只不过得向木春借把伞。”
陈木春从口袋拿出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说:“伞可以借,但我看15分钟后雨转小,要不一会你再走吧?这么大的雨就算打伞也能给你淋够呛。”
他唇边就像按上了牵引器,不自觉就一点点上翘,挤压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那我就等着雨小了走,风这么大你快上去吧,着凉生病就不好了。”
“我倒是想把你留在这儿,但是送佛送到西,不然我怕你讹我是不是,”陈木春握着花的手有些忙乱地接过东西,和张瑜祺肩并着肩就上楼了。
何予安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可胸膛的鼓点却在雨声里越来越清晰,女孩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化成敲击心房的节拍,落入耳的语句都织成密密的温柔网将他定在原地,那个八年前的原地。
廊檐下近乎连成一条直线的水,翻涌着雷和电的云层,都恰恰好和多年前的相遇重合。只不过,那时廊下的他是被父亲遗忘的小孩儿,而她是好心捎自己一程的同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带着婴儿肥的女孩透过车窗吆喝他上来的模样。
像瓷盘子一样白皙圆润的脸蛋,嵌着对灵动狡黠的桃花眼,明明是好心肠,嘴边的话却是:“晚上落单的小孩儿可是要被妖怪抓走的喔,害怕的话就赶紧上车,我捎你一段,”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哪怕是她不经意流出的关心,也抵住了时光里倾斜的风雨。
风也好,雨也罢。命运的绳结可早就埋好了契机,就等着两人拉开故事的序幕。
但在另一头上楼的陈木春,她脑海里不知怎的自动浮现了何予安的眼眸,那映着雨色却更显清透的眼眸。自己的心脏忽然掉入满是疑虑的漩涡:在这样大雨下却不显他色,反而干干净净的眸子,是不是自己曾经见过?或者说,我和他可能很早之前就认识。
否则该怎么解释,自己每每遇见他就不知觉的退让,这样差的天气却毫不客气的接受了他的好意相送。
但哪怕她拼命抖落起压在记忆上的尘埃,翻找所有回忆的边边角角,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叫“何予安”的人,难不成真的有前世今生,再续前缘这一说?
她就以这样神游的模样拾步上阶,忽地感觉眼前有什么东西在晃着,一瞧是张瑜祺用手晃悠来给自己醒神,看着对方眼里流露出的探究和担心,才发觉自己竟然发了这么久的呆,尴尬地咳了几下说:“今天没午休,上个楼竟然都犯困。”
张瑜祺又帮着拎了点东西,挑了挑眉说:“困了就赶紧睡觉,你借伞还不够?还要目送他离开?”
“瑜祺学姐先去休息就行。我欠了他点人情,不好让人孤零零在楼下的,”陈木春佯装没事的样子笑了笑,把心头的翻涌的疑惑压了下去。
张瑜祺见她坚持的样子,叹着气帮忙把东西拎到宿舍就回寝了。陈木春道过谢把人送走后,匆匆披一件厚卫衣,带把伞就下楼去了。
圆滚滚的黄色猫猫惬意地享受何予安的抚摸,甚至还时不时的用头蹭蹭男生白皙修长的手指。刚下楼的陈木春看着这一幕都有些吃惊,真没想到这只乖张的猫学长会接受他的抚摸。
“真是见鬼了,它平日不是有吃的才给人好脸色吗?竟然让你一个陌生人摸,”陈木春的声音猛的从背后响起,惊的趴着的猫猫站起身来。
“谁说没投喂的?我刚刚给它喂了猫条,而且啊,猫猫都喜欢洋桔梗的味道,我抱花的时间久了,身上也沾了不少,你下次可以试试拿洋桔梗来逗猫。”
何予安一边用宽厚的大手轻抓猫猫的下巴,惹得它舒服地打起来呼噜;一边温柔地回应着女孩的疑问。那副耐心诱哄小猫的样子,让他带着几分锐利的五官都彻底柔和下来,变成了十足的无害模样。
“猫喜欢洋桔梗啊,那我明天试试。哝,给你伞,一会回去注意安全。主持人的事情我考虑考虑,明天告诉你,”木春在背后用伞柄轻戳何予安的背部,却没成想,对方背后像长着眼睛一样,竟然精准地抓住了雨伞。
两个人的手就隔着几寸,以一把小小的折叠伞连接在一起。木春盯住那几寸的距离愣怔几秒,然后慌忙松开手,对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把伞抱到怀里,好像生怕这把伞会不翼而飞似的。
“主持人的事情是我求你,你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不想去的话就大胆拒绝我,也不用担心我伤不伤心之类的,”何予安转过头来,让自己眼睛里蓄满无辜的可怜意味,用蹲下的低姿态试图为自己博取几分同情。
“这你放心,咱俩的关系还没有到我担心你的地步,”木春压根不care他的示弱,37度的嘴巴却吐出如此失温的话语,字字句句化成冰箭嗖的一下射进对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