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尔……说好有事要喊我的呢?”
康斯坦丝无奈。
她敲门几次又等待许久,浴室里始终没有回应,只有凌乱的水声。
也许直接推门而入不那么礼貌,但是她有些庆幸自己这么做了,因为塞西尔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
他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眼里满是水光,甚至已经需要咬住自己的手背去克制。
康斯坦丝没有犹豫地向他走去。
塞西尔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是……人鱼的特殊时期。
人鱼并不是滥情的物种,或者可以说对情感相当淡漠,特殊时期的到来只能说明一个事实,他动情了。
没有安抚,整个身体都在诉说着渴望,酸软和滚烫难以忍受。小腹的特殊鳞片好像烧红的烙铁,蚕食着他思考的能力。
他拼命想调动自己的身体,但是直到康斯坦丝走近了,才无力地轻甩了一下鱼尾表示抗拒。
不要,他不想被她看见这种样子,唯独她不行……
塞西尔浑身发软,泛着淡淡的红色,举起的手臂勉强挡住面庞,手臂上是好几处深深的咬痕。
他的声音在颤抖,“别看我……”
“好,我不看。”
“——!”
康斯坦丝俯下身用力抱住塞西尔,一瞬间将他的所有表现都排除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突然的行径让塞西尔简直没有时间去惊愕,康斯坦丝立刻就听到一声再也忍耐不了的呜咽,仿佛这种触碰是他渴望了太久的安慰。
但这好像根本不够,她很快又听到快要藏不住哭腔的轻哼,还有鱼尾猛然抽动的水声,他好像要被什么在忍耐的极限处反复来回的揉捻折磨疯了。
是鱼尾在难受吗?
康斯坦丝想起疗伤时可以让塞西尔舒服些的方式,于是腾出一只手去轻轻抚摸他的鱼尾,顿时就感受到他无法克制的颤抖。
“这样会好一点吗?”
塞西尔好像说不出话来,只是胡乱地点头,往她怀里蹭,而且好像在……把特殊的鳞片往她手上贴。
康斯坦丝的手顿住了一下,理解了他的意思。
“我帮你揉揉,忍耐一下。”
她知道那里很脆弱,于是用最柔软的指腹去轻揉,可是塞西尔好像还是受不了。他死死埋在康斯坦丝的怀里,忍耐着闷哼小声啜泣,尾尖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康斯坦丝怕他难受,和上药时一样小心,觉得他忍得辛苦了就缓下动作让他喘口气。
但这几乎快要了塞西尔的命。
“别……!”
几次捱过小腹熬人的空虚,塞西尔终于再也受不住地咬牙切齿,“……别这样……”
他的耳朵都红透了,声音里是几不可觉的委屈。
康斯坦丝意识到什么。
然后她发现,她的做法几乎是在折磨手下的小鱼了。
“对不起,我、我怕你忍得难受……”
“……不会。”塞西尔在克制的呼吸里挤出这样一句。
这太糟糕了……
鱼尾难熬的酸软让他又想将特殊鳞片往康斯坦丝手上贴,但是这次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该再继续了。
他甚至不清楚刚刚的那些究竟是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不该被允许发生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狼狈,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控制不住软弱的啜泣,就好像失去了全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不允许自己这样,于是咬着牙用理智的丝线捆绑住身体,拼命地压抑和忍耐。
但是他真的好想……好想让她再碰碰他……
感受到怀里人的克制,康斯坦丝嫩绿色的眸子暗了暗,她知道他仍然在熬着什么。
他不用这样的。
不用在她面前维持矜持高傲的姿态,不用咬紧牙关咽下难熬的苦楚,不用将自己捆绑在所有一切的桎梏之中。
她不愿意他这样。
所以,是特殊鳞片在难受对吧。
康斯坦丝将手指轻轻贴上去,听到一声颤抖的变了调的轻哼。
“塞西尔,在我面前不用再忍耐了。”
“呜……”
好烦,她好烦。
一会儿要他忍耐,一会儿要他别忍耐,讨厌,最讨厌这个人类。
塞西尔在康斯坦丝怀里埋得更深,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袍。
鳞片再度被温柔地抚摸,他的口中除了细碎的呜咽,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了。
他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里清楚,他骗不了自己。他的身体早就在叫嚣,每一寸皮肤每一寸鳞片都在诉说。
忍耐?他分明是……在渴望。
渴望她的体温、她的触碰,渴望她的,热烈的、坦率的情感。
浴室里回荡着塞西尔又急又浅的呼吸,好像他是一条搁浅的鱼。
康斯坦丝的手指在鳞片上一圈一圈打转,于是他便承受着脊骨里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酥麻。
浑身软得要融化了,塞西尔只有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攥着康斯坦丝的衣袍。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曾经让他尝尽了痛苦的弱点,现在却在她的手下带来这样的感受……
塞西尔拼命忍耐着不发出让他羞耻的声音来。
他快要……他快要受不了了……
“——!”
浴缸的水一瞬的浑浊,塞西尔的头脑炸开了一片空白,整个人紧绷到极限,在浪潮的最高点不知道停留了多久,又被抽走所有力气一样软了下来。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个,在余韵里什么都做不了了,只剩下本能的喘息,身体却诚实地紧紧贴着身边那个让他感到安全的存在,将失控的呼吸的热气全都喷在康斯坦丝的脖颈。
康斯坦丝在中途就明白了,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关照。
但是,小鱼在她手里颤抖的样子让她实在不忍心停下。
所以她现在仍然紧紧搂着他,让他能靠在自己的肩上喘息,直到呼吸完全平复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塞西尔很让她心动。
刚才放不下矜持又难受得要哭的样子很诱人,现在失神地靠在她怀里的样子也是,她无法不清晰地体会到内心的满足感。
但是,因为这个而欣喜,是不行的吧。
塞西尔感觉到康斯坦丝轻轻理了一下他额头汗湿的发丝,然后好像就要离开他。
她的怀抱刚刚松开一点空隙,微凉的空气立刻涌进来。恐慌感一瞬间笼罩,塞西尔近乎慌乱地拉住康斯坦丝的衣袖。
特殊时期满溢的情感控制着他,让他要动用一切可能的语言将她留下。
别走,再抱抱他,他可以付出任何东西……
“康斯坦丝……我……”
他的眼神和之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柔软得像水一样。深蓝色仿佛是波涛汹涌的海面,紫色则是暗藏其中的热意。
康斯坦丝几乎是立刻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但是她想起了很多。
“康斯坦丝,生物只能生存在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她想起祖父的告诫,想起一段再也无法继续的友谊,想起某种不能被动摇的荣耀。
那些塞西尔用无数次的隐忍、用整个生命去守护的荣耀和尊严,她不愿意有任何的疏漏,哪怕是对她。
她知道塞西尔至少在此刻怀抱着某些特殊的情感,她又何尝不是呢,但是她怕他会后悔。
人鱼注定属于大海,他不该生存在这里。
“嘘,塞西尔,这是不能说的话吧?”
于是康斯坦丝温柔地轻语,看着塞西尔轻颤的睫毛和情欲尚未消散的眼眸。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迷茫和懵懂,还有一点乞求,仿佛是哪怕知道不行也想要再多一点点。
她应当拒绝的,他不够清醒,可她是清醒的。
但是他这样,让她怎么能不心动。
康斯坦丝温柔地托住他的后脑,轻轻吻上他的嘴唇。
她以为那里会是微凉的,就像塞西尔给她的一贯印象,但是唇间却品尝到一点点温热,和她的体温相近。
她在感受到那份柔软后就离开了。
“明天,我送你回海里吧。”
康斯坦丝没再回头,也没有等待任何回应,“晚安,塞西尔。”
浴室里空气的温度渐渐冷却。
塞西尔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双手死死攥着浴缸的边缘,像一座快要冻结的雕塑。
很冷,如果不是偶尔细细发颤的涟漪,他会以为浴缸里的水也已经结了冰。
他咬着嘴唇,低头盯着康斯坦丝刚刚触碰过的地方,忍耐着不让眼泪落下。
*
吱呀一声,康斯坦丝打开信箱。
这是她每天的惯例,但是今天,她在走神。
她想让塞西尔回海里,因为那是他最终该回去的地方。又或许他们可以暂时保持这样,因为她并不是急切地要求他离开,也乐意让他占用自己的浴缸。
“康斯坦丝,生物只能……”
祖父的告诫在脑海里回响,生物只能生存在它本该存在的地方,她有办法推翻这个法则吗?明明连一盆异国的花枝都无法照料?自始至终被保护在纷争之外,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反驳祖父呢?
杂乱的思绪被打断,一封怪异的信件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从没在自家信箱里见过这样夸张的火漆印。
她满怀狐疑地将信拆开,老派繁复的字句让人抓不住重点,刚开头的两行就让她来来回回读了好几遍。
往下读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封茶会的邀请函,地点是海崖上的别墅,而讨论的重点将会是关于——
某个单词让康斯坦丝的瞳孔骤然颤动。
信箱被粗暴地合上发出一声响,康斯坦丝立刻扭头快步回到家里,反手就锁上了大门。
他们知道盐藻麦了,也知道麦子和珍珠的联系。
不行,不能让塞西尔待在这里了。
浴室的门被猛然打开,惹得浴缸里的人鱼颤抖了一下,慌乱地抬起头向门口投去一瞥。
塞西尔一看到康斯坦丝的眼神就懂了,他不可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他面色苍白地撇过头,紧抿着嘴唇,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情,但至少别那么决绝……
可是康斯坦丝带着些焦急的话语和脚步仿佛和他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有人盯上人鱼的珍珠了,塞西尔,你该回海里去。”
她没有在意他的情绪,甚至没有提起昨晚,这让他的自尊隐隐作痛,“你不用找理由……”
“我没有找理由!”
她的双手突然用力扶上他的肩膀,逼着他与自己对视,严肃的眼神好像能将人烫伤,“你在岸上有危险,塞西尔。”
对,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直率坦然的。
总是自己在丢盔卸甲,那些所谓的高傲和尊严只是弱不禁风的装饰品。
也许是察觉到塞西尔的状态不佳,康斯坦丝顿了一下,放缓了声音。
“走吧,我送你走。”
她依旧下了定论,而塞西尔没有反驳。
昨天被打断的只言片语,已经是他在难以自禁时做出的最出格的举动,过了一夜,或者不需要一夜,只需要一次打断,他就再也无法放下自尊和荣耀去承认自己的感情。
他知道他该走,她说的是对的。他甚至该感谢她,那么温柔地将自己从难熬的折磨里解救出来,又那么冷静地阻止了自己不理智的。
但是他不想开口。
*
康斯坦丝抱着塞西尔去了海岸。
这是他们之间气氛最僵硬的一次,但是两人的身体却贴得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紧。
康斯坦丝感觉到肩头有点湿漉漉的,怀里人胸口的起伏好像也在拼命克制着什么,她没有点破。
她做得对吗?应该是对的吧,因为生物只能生存在它本该存在的地方。
天阴沉沉的,海风在呼啸,她将塞西尔放置在礁石上,却没有急于离开,而是紧紧拥抱着他。
现在还不行,小鱼还没有准备好,还在她怀里轻轻发抖。
她用双手在他的肩膀和后背轻轻摩挲,让海风不至于带走他身上的体温。
“塞西尔……”
“我会一直在这个海岸,每天黄昏时都来这里散步。”
康斯坦丝直觉自己该说些什么,第一个回忆起的却是祖父在海边散步的习惯。他也在等着谁吗?
“所以别怕,如果再遇到什么,我会把你捡回家的。”
“我会想办法解决那些人,至少打消他们对人鱼的念头,让你可以放心地过来。”
即使她觉得她可能再也见不到塞西尔了。而且搁浅在岸上的人鱼总是伤得那么厉害,她并不太愿意看见。
“……还是小心些吧,我会心疼。”
这句话夹杂着她的叹息。
然后康斯坦丝想起,她在出门前好像一念之间匆忙带上了什么。
她摸了摸白大褂的口袋,将那颗本就该归还于塞西尔的珍珠塞进他手里,感受到他猛然颤抖了一下。
然后她意识到这是最后了。
“保重,塞西尔。”
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塞西尔心上,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
因为他在逃避,一直在逃避,逃避父亲的死亡,逃避权力的斗争,逃避残酷的真相。
而他现在甚至想用康斯坦丝来逃避他该做的一切。
他怎么能这样,口口声声标榜着人鱼的尊严和荣耀,用高傲的自尊作为盾牌,自己却像缩头乌龟一样无所作为,其实只是个卑劣的懦夫。
他不允许自己这样。
海面溅起水花,塞西尔逼着自己把人类怀抱的温暖抛至脑后。
他不能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