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区协作要协调区县……”
“那打拐大队呢,不是要牵头?不催一下?”
……
陈帆一醒来得正是时候,许队和重侦大队的平队正吵得不可开交,前者面红耳赤地强硬索要专业侦查和技术追踪,后者云淡风轻地扯过那半死不活的老系统说事。
好好的病房,愣是让他们吵出了公园老头对骂的效果,骂得还不如公园输棋悔棋的老大爷呢,至少人家有理有据,不像他们似的来回拉锯。
陈帆一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右腿被吊在半空中,打着石膏,走是能走,就是不能偷偷溜出去。
“许队,许队……许队!!!”,陈帆一指了指自己的腿,无奈道,“我要上厕所,起不来,劳驾您给我抬一把呗。”
“等着。”许队沉了沉脾气,强行换上一副和顺面孔,让平队去护士站要轮椅。
平队不理他,直接按铃让护士过来料理这两师徒,“到了医院还不安生,多听点医嘱吧。”
在陈帆一的强烈要求下,轮椅他是坐上了,但腿还得吊着,除非他二十四小时不上床。不过上了床,再下来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了,又得找人帮忙,麻烦不死他。
“许队,前两天肥八他们抓住了吗?”
“没呢,养病就养病,问这么多干嘛?”,一提到这个,许昌华就冒火,满脑子想着怎么撬动重侦那边的人手和技术。
“师傅,我晕倒那会儿,没出其他的事儿吧?”
陈帆一平时可不会乱开口喊他师傅,半点便宜都不让他占,这会儿突然开口,许昌华看他跟看刘平似的。
刘平就是平队,姓刘的大队长太多,他们干脆都喊他平队了。
“你小子想打听什么,说来我听听。”
“我工作证丢那边了,重新补办挺费劲的,我要找人拿。”,陈帆一也不遮掩,靠着轮椅往后一坐,就现编出一段瞎话。
“真的?你要找谁拿?”,许昌华哪知道真的假的,他连家里新下的猫崽子叫什么都不清楚。
“那天救下的一个姑娘,为了让我看起来不是坏人,我就顺手给她看了,估计是掉她手上了。”
“叫什么名字,你单说一个姑娘,我怎么给你找?”
许昌华有些头疼,那天晚上拉出差不多二十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找齐家属。
“我没问她名字,里面就她一个姑娘,怎么不能找?”,陈帆一死乞白赖地就要找人,又供不出名字。
“哦……行吧。”,许昌华算是明白了,陈帆一眼里,姑娘这个词只用来形容十八岁以上的女性,未成年的统称丫头,是吧。
“等着,要不是看在你见义勇为的份上,我才不管你这破事儿。”,许昌华临走前又拉着他警告了一遍。
许昌华说的见义勇为,是指陈帆一的腿伤。本来他腿上的这一棒子是可以不用挨的,但是当时抓人是在一幢老旧小区里,恰逢一小孩抱着小皮球窜出来,他要是不顶上去,那小孩估计就得当场开瓢了。
许昌华效率还挺快,上午刚过完,就给陈帆一发来回复的消息:人家没拿你东西,自己补办去。
陈帆一也不纠结补办不补办的事了,继续烦许昌华:那姑娘状态怎么样了,她那天看着身体很不对劲,送医院检查了吗?
一直到晚上,许昌华都没再回复他,关他陈帆一什么事儿?
中间,陈帆一又去找了吴瑞琳,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番:他晕过去之后,李昭昭就被周围的其他人也扶着送去了医院,闹倒是没怎么闹,看起来是一个挺文静的女孩。
之后两天,陈帆一的病房里先后迎来了三波人,首先是开胃小菜——走过场的领导,其次是热腾主菜——来看热闹的狐朋狗友,最后是收尾甜品——心疼的妈,暴脾气的爸。
其中夹杂着一些不可言说,下床上床的麻烦,吃喝拉撒的不方便,准点起床报备的不自由。这些倒还好,最让他难受的,是那天钻到笼子里的压迫感和不适,心里烦得很。每次一想到那个环境,想到李昭昭的眼神状态,还有……他都觉得心里难受,想看看她怎么样了。
“帆哥?你怎么回来啦?”,吴瑞琳刚上完厕所,就看见陈帆一架着半自动轮椅在办公室横行霸道。
“回来补办工作证。”,陈帆一熟练地操控着三轮轮椅往1011室绕。
“这东西,至于这么急着办吗?”,吴瑞琳看着他酷炫的坐骑,嘴上吐槽,眼神却诚实地直勾勾盯着,好想上去玩一把。
没一会,吴瑞琳又看见陈帆一从里面绕出来,头一次遇到陈帆一却顾不上看他,满眼都是那三个大轮子。
因为腿伤,陈帆一躺在床上,休起了从去年开始工作一直到现在,攒下来的全部假期。合上即将到来的节假日和中间穿插的休息日,陈帆一能在床上躺一个半月,躺到身上的韭菜割完一茬又长一茬。
陈帆一一个人在家待着,谢绝了爸妈登门照顾、实则催婚的好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凌晨两点,一个电话打到死党床上,半夜把人拉出来喝酒。
“你不喝点吗,光喝茶有什么意思?”,爆炸头死党是一个自由职业者——啃老专业户,难得凌晨两点能上床睡觉,结果还被陈帆一炸醒。
“我都这样了,还喝什么喝,你喝吧。”
“我喝?行吧,我喝!”
陈帆一纯粹就是烦得睡不着,大好年华,怎么可以躺在床上荒废,本着大家一起熬夜就能均摊当代平均寿命的想法,陈帆一思考了不到一秒就拨出了这通电话。
“你说,一个人短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生活动荡,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啊?”,陈帆一抿了一口茶,闷声问道。
“谁啊,你?还是哪个朋友同事?”,爆炸头看着陈帆一研究,想不明白,怎么住个院就生活动荡了,这生活的敏感度也忒高了吧。
“你打听这些干嘛,回答不上来就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陈帆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这富二代思想深度浅,问不出结果。
“……”,爆炸头包容度极高,这都能忍住,没趁他腿瘸揍他,转而又举杯喝起酒来。
之后一连几天,陈帆一都雷打不动地约爆炸头喝酒,有时是凌晨两点,有时是十二点,甚至有一回,下午六点吃了晚饭就把人喊出去了。陈帆一为了养好身体,滴酒不沾,全程都是爆炸头在喝,喝完陈帆一买单。
最后一天,爆炸头一个人喝腻了,打算和陈帆一讲清楚“生活动荡”这个繁重的课题。结果,陈帆一不约他了。
琢磨了一个星期的陈帆一,最后还是出现在春和景苑的对面。那是一个老小区,倒不是说它的建成时间有多长,而是风格很简朴。
换句话说就是,周围都是大公司、大品牌背书的住宅建筑,外观设计精致高雅,而春和景苑则保持着旧城区的建筑风格,以保守单调的外观坚守阵地,屹然不动地立在那一片花样百出的高楼中间。
陈帆一只是在马路对面看着,没进去,甚至没多久就又回去了,像是专门来考察城市规划是否合理、住宅设施是否宜居的住建领导。
陈帆一不和爆炸头喝酒后,又染上了一个折磨人的癖好——去超市买东西,一天能去三四趟超市。上个厕所发现缺贴纸了,喝完水发现缺酱油了,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的,最后脑袋一拍,还是得再买一把梳子。
难得他长着一条瘸腿,也能如此热爱生活,看重生活品质。放着周边的一众商超不去,偏要精准选品,奔着离家二十公里的春和景苑,以其为中心,方圆两公里内的超市和便利店都被他清扫了一遍。
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喜提韧带拉伤。
悲剧就发生在超市门口,陈帆一拄着拐杖单手提一大袋杂物,迎面跑来一小孩儿,上赶着就要撞上他那条瘸腿。危急时刻,陈帆一将腰身一闪,小孩是躲过了,东西也没撒,人也没摔倒。但是,腰上的韧带拉伤了。
“你这段时间就回家养伤行不行?养好了,再回去住也可以嘛。”,陈妈妈站在病床前,苦口婆心地劝陈帆一。
陈帆一呆在轮椅上没应声。
“你一个人就喜欢瞎折腾,还不如回家住呢,至少有我和你爸看着你。”
陈帆一实在听不下去,怎么又绕回去了,他又不是小孩子,“妈,我一个人住得很好,您要是控制不住非要担心我,往我卡里转钱就够了。”
陈帆一腰上安着护腰支具,借口道,“妈,我出去一会儿,去楼下转一转,您先走吧。”
陈妈妈一听,也说不出话来,这孩子也就看着好说话,心里死犟。
一直到一楼门口,陈帆一才彻底摆脱了耳边的魔音。手机提示音响了两声,陈帆一看见,他的常用卡余额多了二十万,“出手阔绰啊,陈女士。”
陈帆一的轮椅停在住院区一楼,霸气的外表很快引来一众小朋友围观。陈帆一面上笑着,心里已经在默默规划离开的路线了,身上的两处伤都离不开突然窜出的小孩子,他现在对活泼的小孩已经有心里阴影了。
时不我待,看准了时机后,陈帆一便神龙摆尾一般,留下一个更加酷炫霸气的背影,然后轻巧地消失在后面的花坛里,看不见身影了。
陈帆一忍不住笑出声,转头,笑声戛然而止。
他遇见李昭昭了。
“下午好。”,陈帆一脑子一懵,嘴巴突然冒出这一句。
李昭昭看起来也很惊讶,“下午好。”
陈帆一停在原地没动,这个距离刚刚好,能听到她说话,也不会打扰到她。
“你还记得我吗?”,陈帆一双手握拳,做出一个转动方向盘的动作,等着她猜出答案。
“嗯,下雨时你顺路送过我。”,李昭昭恢复了不少,记起了以前的事,“那天也是你帮我离开笼子的,我知道。”
“你现在身体状况还好吗?”,陈帆一抓着操纵盘,想再靠近一点,这样太远了,看不清她的气色。
“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没什么大问题。”,李昭昭抿着唇,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天我状态不好,把你推成这样……有哪些需要赔偿的,你可以和我说。”
陈帆一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嗯,确实是挺惨,瘸腿加腰伤,看起来能好好讹一笔大的。
“赔偿就不用了,都是我的工作。”,陈帆一温和地笑着,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现在这样,吃饭的时候总被人嫌弃慢。要是方便的话,这两天我能偶尔找你约午饭吗?”
李昭昭呆愣地抬头看了一眼陈帆一的手,又看向他真挚的笑容,迟疑地点头,“……可以。”
“那我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陈帆一笑着,轻轻晃动手上的手机。
“当然可以。”,李昭昭直接拿出边上的手机,和陈帆一相互加了联系方式。
“我叫李昭昭,木子李,天理昭昭的昭昭。”
“我叫陈帆一,耳东陈,一帆风顺的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