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在家急得团团转。
他的假期再有一个月就结束了,那时候刚好有旧人归档回国。
陈帆一坐不住了,偏偏腿又瘸着,坐不住也得坐。
“小爆,出来喝酒。”
陈帆一又把电话砸到了爆炸头那,不说地点和时间,单一个喝酒,爆炸头隐约有一种熟悉的头疼。
“你今天还是喝茶?”
“明天有事,下次再和你喝酒。”,陈帆一靠在轮椅上,举着茶杯浅酌。
“行吧,我喝酒,您爱喝什么喝什么。这回您又是想着哪出呢?”
一起长大的坏处就是这样,陈帆一扭个屁股,爆炸头就知道他要放几响的连环屁。
只要别给他再来个什么“生活动荡”的大课题就好,不是爆炸头不能说,而是陈帆一过得太顺了。
陈帆一这几年是成长起来了一些,但也只局限于职业相关的敏感,本质上还是个平滑的大碗,一碗江水舀起来,盛到碗里的仍是上层流动的清水,留不住底下的泥沙。
“没什么,就是出来聚聚。”
陈帆一硬撑着不说,爆炸头只好闭嘴,刹住了想要滔滔不绝的念头,才不上赶着当老妈子呢。
“行呗。”
……
爆炸头品着酒,突然诗意上头,轻吟了一句,“莫待……无花空折杆。”
“你这念得什么?”,陈帆一皱着眉头嫌弃。
“名句啊,这都听不出来?你这学历不会造假了吧?”
“人家折的是枝,哪来的杆,电线杆?”
“原来你知道啊。”,爆炸头悠然饮酒,眯着眼细细砸吧,半副高深的模样,剩一半败在发型上。
陈帆一看不下去,大手一挥,给他上了三份甜品。爆炸头减肥又嘴馋,唯爱甜品,吃起来简直是爱恨交加。
“不是……你,下手真黑啊。”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陈帆一抬手示意,“不用客气。”
三道蜜糖炸弹哗啦啦上桌,还没等爆炸头禁不住诱惑,陈帆一先做出了惊讶状,面露不忍,似乎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要行善积德的重担。
随后,当着爆炸头的面,陈帆一又把它们都打包装袋,放在轮椅上离开了。
“你这记仇的方式,怎么还这么幼稚啊?”,爆炸头苦着脸,发作不得。
陈帆一坐着轮椅的背影,透着些许得道后的轻松,颇不要脸,“幼不幼稚有什么关系?有用不就得了。这‘杆’你不折,我就带走了啊。”
回去后,陈帆一又把自己挪到器材上开始操练起来。
他想明白了,昭昭和那户外健走狂认识好几年了,这都没在一起,还停留在好朋友的阶段,那必然是有问题的。
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就事实依据来看,陈帆一可以客观地说,他俩就没在一起的可能。
反观陈帆一,在李昭昭那才认识了多久,已经得到各种美好标签的认证了。
他这边的希望,不一定就比那健走狂小。
不论是抛开现实谈感情,还是抛开感情谈现实,陈帆一都给自己找补出了一大截自信。
“嘿咻——嘿咻——”
这一坛叽里咕噜冒泡的陈醋又开始发酵起来,化满肚子的酸味为压强动力,坐在器械上自我洗脑。
临睡前,陈帆一又点开了李昭昭发给他的那组图片。
被像素封存的时光和朝气,从屏幕上掉落,点点滴滴地在陈帆一的脑海中描绘出一个人影。
李昭昭站在一排排迎风翻涌的经幡前回头,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着看向他,生动又恬静,一如初次在大雨门前遇到的李昭昭。
陈帆一恍然回神,她和谁去拍的这些照片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时候的她是开心的。
现在的昭昭,没之前那么开心了,陈帆一再迟钝,也能感觉得到。
到了约定的时间,陈帆一准时出现在春和景苑大门,手上提着一个小木盒。
“昭昭,早上好。”
“早上好,这是……给我的?”,李昭昭略微疑惑。
陈帆一把木盒放在腿上,神秘一笑,“嗯,上去再给你看,这东西不重,不用担心。”
他神在在的,只点出一个“惊喜”,就不再解释了。
进到客厅里了,陈帆一才把东西移到桌上,如他所说,东西很轻,最重的估计就是外面那层木盒了。
“昭昭,打开它吧。”,陈帆一停在李昭昭手边,轻声邀请她。
李昭昭只犹豫了一瞬,指尖触到木盒上,抽绳一拉,木面自中间向两边滑开,里面是一个手掌大小的土色泥塑,有清淡的草木香从上面传出来。
“这个是我路过宗山时买的擦擦,据说有消灾祈福的寓意。”,陈帆一在边上缓缓解释。
昨晚睡前,陈帆一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间想到了五六年前随手在登山途中买的纪念品。于是他又翻身下床,找了快两个小时,还好找到了。
陈帆一想,昭昭喜欢那片飘扬的经幡,说不定也会喜欢他的这块擦擦。
除了手上的这块擦擦,他也没什么其他物件能和日喀则扯上关系了。
“昭昭,你喜欢这个礼物吗?”,陈帆一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李昭昭手捧泥塑,垂着眉眼,冷静问道,“你为什么想要给我礼物?这个东西找出来也不容易吧?上面有一道划痕,看起来是几年前留下的。”
空气里流动着排斥和拒绝。
李昭昭低着头,陈帆一看不见她的眼睛。
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陈帆一憋着劲释放魅力,而李昭昭目视前方,听觉和视觉都停留在礼貌的范畴内。
或许现在比之前还要糟,陈帆一发现,昭昭开始有了抗拒他的意思,像个刺猬,外表看着软和温顺,伸手一摸才想起来,她身上带着刺呢。
“昭昭,送礼物不需要那么多原因,我只是想着你也许会喜欢。擦擦是好久之前偶然买的,一直放在架子上收着,我对擦擦文化没那么感兴趣,昨天发现你可能喜欢,就给你带来了。”,陈帆一没有向前靠近,坐在轮椅上娓娓道来,“而且你也帮我留了膏药,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个礼物。”
一问一答,李昭昭率先败下阵来。
“……对不起。”,李昭昭泄了气,放下了手里的泥塑。
李昭昭抬眼看了一眼陈帆一,眼神里有疲倦,也有无助。
刚长出满身尖刺的刺猬被困住了,困在反复的情绪和敏感的防卫里,尖刺是自卫的武器,也是自困的牢笼。
“不用对不起,昭昭。”,陈帆一压着嗓子轻声安慰,“没事的,没事。”
“昭昭,你不是说过吗,你说我善良细心,你还记得吗?”,陈帆一温和的声音勾起当时的回忆,“那天的午饭我们也吃得很愉快,是我们去吃的第一餐,就在医院偶遇的第二天。”
陈帆一往前推了一小步,离李昭昭更近了一些,继续说道,“对了,你还说过我可爱。以前别人都是夸我帅气啊,聪明啊,各种词,连我自己都没想过这个词还能和我沾上边。所以昭昭,你不要忘记这些,好不好?”
李昭昭抬手捂脸,指缝里有泪水溢出。
三四个月前,李昭昭还只是苗条,再次重逢后,李昭昭更是肉眼可见地瘦得挂不住肉了。
一直到今天,陈帆一发现,她依然没长回多少肉,手指纤细得近乎贴骨,藏不住不断从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
“陈帆一,你先回去吧。”,李昭昭低着头,声音从掌心里压出来。
轮椅没有转动,还沉着笨重的身子杵在原地。
“昭昭,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吃的第一顿午饭吗?”
空气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昭昭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记得。”
李昭昭回答得简单,声音里的哭腔也少了很多。
“你说我善良可爱,还记得吗?”
“记得。”
陈帆一听到这句回答,轻笑了一声,“那就好。”
陈帆一指尖轻压在那双苍白的手背上,借着拇指的力道,稍微分开李昭昭掩面哭泣的双手,露出那双皱着眉心的眼睛。
李昭昭情绪汹涌到一半,莫名被陈帆一敞开大门似的旁观,脸上有些呆愣,眼底似乎也有些恼意。
陈帆一顶着李昭昭的视线,张口就问,“我们去吃午饭吧,快到中午了。”
趁着李昭昭还没回过神,陈帆一把手上的那双细腕完全地拉下来,随手抽出两张纸,从脸到手,都仔细擦干净。
也许是陈帆一的问题太跳脱,李昭昭一时还真是反应不及,等时间来到脸上那一步时,李昭昭才慌忙将陈帆一手上的纸拿到自己手中。
“不去。”,声音里的哭腔没了,客套也少了很多。
“为什么要饿肚子?你刚刚生我气啦?”,陈帆一讨人厌起来,还真是挺幼稚的。
“……没有。”,回答的时候,李昭昭往边上看了一眼。
“对不起,对不起——昭昭。”,陈帆一声音里带着笑,道歉也不显沉闷。
眼见着李昭昭不肯往右边看,陈帆一干脆从轮椅上站起来,晃晃悠悠地移到左边的沙发上。
中间隔着一条狭窄的走道,离李昭昭更远了一些。
“昭昭,我错了,别生气,行吗?刚刚你和我道歉,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
陈帆一乐得玩这种你来我往的游戏,这样也比李昭昭单方面的拒绝好了千倍,万倍。
听不到李昭昭的回答,陈帆一嘴上的功夫就不停,连哄带闹地轻声烦她。
李昭昭禁不住烦,生出的那一点气恼都诚实地显现在脸上。
“昭昭,我们去吃饭吧。”
……
比起来李昭昭这里“折花”,陈帆一更想先把她身上那些刺向她自己的尖刺给折掉一些。
“你怎么皱着眉头,饿了么?”
“没有……你有些吵。”
“那我们去吃饭吧?”
“嗯。”
李昭昭撑不住,投降了,眉头也渐渐散开了,对陈帆一的滤镜不知道还在不在。
陈帆一不肯先到电梯口等她,心里担心意外发生,要是昭昭趁他出去,反手关门了怎么办?
他刚刚有多不要脸,他自己是知道的。
两人等在电梯口,陈帆一忍不住问了一句,“昭昭,你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