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满地的贵人,就连那讨饭的,都仿佛比别处的金贵些。
四位国公,都是当年跟随圣祖爷定天下的将士谋臣。说起来,荣老太爷是与圣祖爷一个村儿光屁股长大的呢,而荣三老爷,与当今陛下有同袍之泽,是以,荣家哪怕如今的国公爷无甚大才,风光亦与往日同。
荣国公府子息很多,当真是应了这昌荣姓氏。
国公爷膝下的三子,大爷和二爷已在朝中领了差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们说,那两位公子的才干大抵是随了国公爷,庸庸碌碌。可他们命好,便是闲散一生,也有花用不尽的富贵。三爷还在学中,听闻比之两位兄长要好上许多。两位小姐都外嫁了,大小姐嫁了临川的将军,如今戍守在那儿。三小姐嫁了个探花郎,也随夫君外放了,忘记是在哪儿了。
荣二老爷膝下是一对儿双生子,听说模样很是俊朗,武艺不俗,当然啦,那是比不上咱们大人的!二房有两位庶出小姐,倒是二太太将娘家的三位姑娘养在跟前,瞧着不是要配了自家的儿郎,便是要其嫁高门的。哦,二太太娘家不得势,近年来倒是经商风生水起。三位表姑娘长得花容月貌,身上分毫没有铜臭味,跟国公府嫡出的小姐没甚不同的。
荣三老爷就简单多啦,膝下只有两位小姐,五小姐身子孱弱,早早的便送出府去养病了,这都是明面儿上说的,听太太们说话,好像是荣五小姐没了,那会儿荣府发生了大事,但不知是何事,太太们也讳莫如深的很,底下的人就更不知了。荣三太太吃斋念佛,很少出门,就连六小姐都是养在老太太跟前的。
“哦,荣六小姐与咱们府上二公子是定了亲的,奴婢被送来别院伺候娘子时,太太都遣人去国公府商议操办亲事了。要奴婢说,六小姐与二公子当真是天定良缘,今岁初春,二公子高中榜首,六小姐呢,也正好今年及笄,等六小姐进咱们府,那真真儿是双喜临门呢!”
灵樱说完,挺挺胸脯坚定道:“咱们两府亲近,奴婢知道的定是要比那堂倌儿知道的多些的!娘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妩娘侧身躺在美人榻上,房中冰鉴散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她歇了会儿晌,醒来时便听这姑娘嘚吧嘚的将荣国公府的事与她讲。
妩娘阖着眸,晃着腕子摇一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闻言,她唇角勾起笑了,那双眸子睁开,看着榻前的人,柔声问:“那位荣五小姐,是怎样的性情?”
灵樱被这话问得哑言,眼睛一点点的睁大,想了片刻,道:“奴婢没见过,但六小姐很可爱,心地颇善,想来五小姐也是差不离的。”
“是吗?”妩娘似随口一问道。
灵樱刚要点头,忽的嗅得桃香,紧接着脑袋就被那柄薄如蝉翼的团扇轻敲了下。
“别琢磨了,去让厨下做一碗冰酥酪你拿去吃。”妩娘声音轻柔道。
正值夏日里,外面聒噪的蟋蟀都要被晒死啦,若是给它一口凉,怕是比仙丹还要续命呢!
灵樱又哪里能推拒得了冰酥酪呀?
她眼睛一亮,问:“娘子吃吗?”
妩娘摇首,腕子随意摇着团扇,声音很轻缓,“晨时用过避子汤,不宜吃冰。”
灵樱顿时垮了脸。
勋贵世家,许多公子院中早早就安排了通房侍妾,可但凡讲究脸面的,没谁家会在公子成婚、迎娶夫人进门前,弄出个庶子庶女的来恶心人,丢家族脸面。是以,被开了脸的通房丫头在伺候过公子后,都是要喝避子汤的。
灵樱从前听着,并没做他想。毕竟,他们大人院中伺候伺的丫鬟,都没近身的,更别说是床榻厮混。
可这会儿,灵樱有些难过,她家娘子这样好,还要受这罪。若是她们娘子有荣六小姐的身世,给大人当正头夫人就好了。
妩娘当是没瞧见她似晌午的花蔫儿了的模样,坐起身,拿了旁边的画卷看。
翌日。
妩娘带着灵樱出门了。
马车行过足有小半个时辰,方才听得外面街市的热闹声。
“想看就看。”妩娘翻看着一卷游记,头也不抬道。
这马车是谢庭劲用过的,暗匣中放着些伤药,新茶,还有几卷书,大抵是近身伺候的照着那阎罗性情的准备的。
灵樱面上一喜,欢欢喜喜的揪起车窗帘一角,看向外面。
她是自小被卖进谢府的,跟着太太底下的嬷嬷长大,后来便被拨去了大人院中伺候,只是大人只爱带着凇剑、凇月进进出出,她们这些院中伺候的丫鬟,没有夫人在,一年到头都出不了几回府。
也就是这些时日,她跟着娘子才得以上过几回街,如今瞧着这市井喧嚣,可不是处处热闹?
妩娘又何尝不是?
便是她上世出门次数,也不及这短短几日。
马车在不知哪处坊市停下,街巷有孩童打闹嬉笑,巷子前酒旌招摇,货郎挑着担经过。
灵樱上前叩门,须臾,一位白发老翁将门打开了。
妩娘带着灵樱进去了,两个护卫等在外面。
“钟伯,父亲可在?”
妩娘问。
白发老翁微颔首,“老爷在书房。”
院子是一座小三进,看着空旷,想来是刚置办的宅院,还未来得及添置什么。就连伺候的下人,也都是此次上京时带来的熟面。
许是知晓她攀附上了谢庭劲那东风,一路过来,见着的人都客客气气的与她问好。
穿过堂屋,行过两个垂花门,到了书房。
灵樱眉头皱了皱,看了看那书房里坐着的男人,又看看她家娘子。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她家娘子在害怕。
“钟伯,烦请您领这小丫头去偏厅用些瓜果,我与父亲单独说两句话。”妩娘微微回身,柔声道。
被称作钟伯的白发老翁,朝桌案后的杜儒芳看了眼,见其眼神示意,方才躬身带着旁边的小丫鬟下去了。
分明是夏日里,妩娘却是觉得冷。
被那双目光打量着,像是一条吐着蛇信子的毒蛇缠在她身上。
妩娘忍着恶心,朝内走了两步,福了福身,“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