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晨露还凝在艾草尖上,明珠就被药烟熏醒了。春嬷嬷新聘的南洋药师在熏炉里添了曼陀罗,青烟缠着她腕间十八对银镯,在镜中幻化成锁链形状。
"今日唱《采茶扑蝶》,要戴这个。"春嬷嬷捧来彩绢伞,伞骨间暗藏的银针泛着蓝光。明珠对着铜镜抿红纸,瞥见匣底压着的木鹧鸪簪——正是十年前水生雕的那支。簪头新镶了翡翠眼,分明是前日龙舟祭时,她在汀江边捡到的。
长汀戏楼的红漆木台浸着雄黄酒,明珠旋身时,腕间银镯与伞骨银针相击,奏出摄魂的曲调。当唱到"蝶落指尖莫轻触"时,台下戴斗笠的跛脚药商突然抬头。那道横贯左脸的刀疤在晃动,却遮不住眉间那颗朱砂痣——正是水生特有的印记。
彩绢伞险险擦过灯架,明珠借俯身拾帕的间隙,将木鹧鸪簪刺入台板裂缝。起身时瞥见水生药筐里的岩黄连,根须还沾着鹰嘴崖特有的赭色黏土。十年光阴在这个瞬间坍缩,她突然看清药筐底部露出的半截红绳,与当年系银铃铛的一模一样。
"云姑娘当心!"班主急急拉回走神的明珠。她这才惊觉掌心已被银针扎破,毒血正顺着伞骨纹路蔓延。台下掌声雷动,无人看见她将解药塞进绢帕——那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正与春嬷嬷心口纹身分毫不差。
子时更鼓响过三遍,春嬷嬷的翡翠护甲划过明珠眉心。"明日龙舟赛,戴这对金镶玉耳珰。"镜中老妇人的手突然颤抖,朱砂笔在额间画出扭曲的符咒,"别学我,当年就是贪看龙舟..."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布谷鸟三长两短的啼叫中,明珠从镜面反光看见个戴山魈面具的男子,正用弯刀撬动西厢房窗棂——那刀柄缠着的岩黄连干枝,正是水家独有的止血药。
"阿妈,龙舟赛后..."明珠故意碰翻胭脂盒,趁着拾捡贴近春嬷嬷耳畔,"我想去妈祖庙求子。"她清楚看见老妇人颈后浮起鸡皮疙瘩,十年间,这个动作总能唤醒对方深藏的恐惧。
春嬷嬷果然中计,转身去取镇魂符。明珠迅速调换妆奁中的耳珰,将真品藏进缠臂纱——那对金镶玉内壁刻着"长生"二字,正是供桌上无名牌位的名字。假耳珰中的毒粉簌簌落下,在绒布上蚀出焦痕。
五更天,明珠被浓烈的艾草气惊醒。她摸到枕下多出张树皮纸,上面用岩黄连汁写着:"辰时三刻,断肠崖。"字迹与水家婚书背面的批注如出一辙。窗外隐约传来凿木声,像是有人在雕刻船桨。
龙舟赛的鼓点震动汀江时,明珠终于看清阴谋的全貌。春嬷嬷给她的香囊里塞着生辰八字,正是要趁祭江时行替死之术。当她的金镶玉耳珰浸入江水,对岸突然漂来十八盏莲花河灯,每盏都载着褪色的婚书。
"起——蛟——咯!"
随着祭师拖长的调子,明珠看见水生伪装成船夫跃上龙舟。他残肢绑着的新义肢形如龙爪,细看竟是用老药铺的匾额木头所制。春嬷嬷突然死死掐住她手腕:"你以为他真是来救你的?十年前那场山火..."
江面毫无征兆地掀起巨浪。明珠被甩向船舷时,腕间银镯突然开裂,露出暗藏的岩黄连粉——正是水生当年给她的护手药。漫天水雾中,她望见十年前那个冬至清晨:少年用染血的手雕着木鹧鸪,药柜后的婚书上,生辰八字根本不是她的。
"长生是被献祭的第九个童男!"春嬷嬷的嘶吼混着雷声炸响。明珠在坠落瞬间抓住龙舟浮雕,看见船底刻满镇魂符咒。水生朝她伸出手,残肢处的木纹竟与龙舟浮雕完美契合——原来这艘船用的是水家祖传的阴沉木。
暴雨倾盆而下,明珠在晃动的船舱里发现真相。春嬷嬷珍藏的檀木箱中,九张婚书对应九艘沉江的龙舟,每张都压着片女童的指甲。最底层的婚书泛着血渍,新郎竟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水生兄长,而新娘名字处被火燎出个洞。
当春嬷嬷举着银剪扑来时,明珠拔下木鹧鸪簪刺向她心口的并蒂莲。翡翠耳坠坠入江水的刹那,对岸突然传来儿歌声——正是金兰阿娘当年哄她入睡的《月光光》。老妇人浑身剧震,竟转身跃入江中,徒留半截水袖缠住明珠脚踝。
暮色降临时,明珠在断肠崖找到水生。青年正用弯刀雕刻新木鹧鸪,身旁躺着个檀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九块岩黄连。"每救一个姑娘,就存一块。"他残肢上的绷带渗着血,"春嬷嬷掳走的第九个,本该是我妹妹。"
月光照亮匣内刻字,明珠终于痛哭失声。那些歪扭的"正"字划痕,正是水生十年间寻找她的次数。江风卷来破碎的山歌声,她腕间银镯突然齐齐断裂,十八对银环坠入深渊,在崖底敲击出清越的铃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