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闻言才给二人开了门。简芳菲一进门,视线就锁定在了桌案前专心致志的谢璟。与那日相见的模样大差不差,只是他没再戴那顶乌纱帽,而是用金簪束发,剑眉凤目,颜如冠玉。
比那日看起来要温和许多。
他一抬眼,简芳菲行了礼。
“妾身给王爷请安。”
谢璟的视线重重的落在她身上,“方才在门口扰叫的是你房里的丫鬟?”
他声线平稳,给这凝重的气氛中又增添了一份威压。
简芳菲呼吸一滞,这景和王府难道还有别的女人吗?!
“是妾身管教不周,回去定好好教教规矩。”
简芳菲用余光看了一眼玉珠,玉珠已经躲到了她的身后,再抬眼时谢璟已经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手上的玉扳指触碰到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倒是个守规矩的。”
他从桌案前站起来,几步走到简芳菲身边,站定在那,一偏身目光慑人地看向她,玉珠吓的让开了几步。
简芳菲眼神无意间与他对视上了,似乎能从他那眼底冰雪翻涌的眸子里看出些威胁。
谢璟绕开她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脸色这么差?”
明明是关心的话,简芳菲却听不出一点关心的意思,那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发出来的,并不像他平时的嗓音,相反听起来还异常的冰冷森寒。
简芳菲眉眼垂着不愿与他对视,看到那张让自己憎恨的脸,她欠身:“妾身自幼身体不大好。”
谢璟冷哼一声,有些嘲讽道:“本王还以为王妃这是学了别人那套,故意叫人……我见犹怜。”
简芳菲咬了咬牙,还是面带微笑的说:“这我见犹怜本是形容女子姿容秀美、仪态动人,惹人喜爱。”
简芳菲故意气他道:“妾身谢过王爷夸奖。”
谢璟冷哼一声,牙都快咬碎了,“你最好是真不懂。”
说罢,一掀车帘,率先上了马车。
简芳菲是头一次被人如此下了面子,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心中对谢璟的印象又差了几分,暗暗磨了磨后槽牙,在侍女的搀扶下也跟着上了马车。
二人奉旨成婚,心中都不满至极,此刻共同处在同一个空间下,简芳菲只觉得浑身别扭。
谢璟仍然端着一副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死人脸”,但无论是姿势还是气场都比她放松许多。简芳菲无端有一种无能无力的恼怒涌上心头,分外想直接掏出匕首来给谢璟来一刀。只可惜她现下受制于人,万万不可如此。
旋即,马车停在了皇宫的朱漆大门前,沉重的车轮碾过光洁的汉白玉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
谢璟率先下了马车,而简芳菲也收敛了心神,素手微抬,轻轻挑开了车帘一角。
她微微低头,习惯性伸出手去准备搭上玉珠的手,以便借力下车。
然而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珠玉那双温软小巧的手,而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那是一双掌纹深刻、掌心略微粗糙甚至带有茧的手,并不属于简芳菲熟悉的任何一双。
简芳菲微微睁大了眼睛,脑中涌出一种不可能的想法——可是排除了一切可能的选择,剩下的一种不可能便是事实。
她猝然抬头,措不及防撞撞入了一双冰雪翻涌的眼眸。
是谢璟。
居然是,谢璟。
简芳菲伸出的手,就这般悬停在了谢璟递出的手掌上方寸之地。
他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薄茧,这是他常年练剑留下的。简芳菲忽的想起,先帝还在世时,传遍大凉贤名的是他这个五皇子。
勤奋刻苦,必定是能成大气的。
想到这简芳菲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谢璟见她许久没反应,有些不耐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人从马车上拽了下来。
简芳菲一个踉跄从马车上摔了下来,差点崴了脚,幸好玉珠在身后扶住了她。
简芳菲看谢璟气不打一处来,她暗戳戳的在心里骂道:“好你个景和王,小肚鸡肠,如此故意报复我!”
可谢璟未看她一眼已经走远,简芳菲站稳,从地上捡来了块石子。藏匿在袖口,快步与谢璟并肩,将石子弹进了谢璟的后领子里。
她看见谢璟眉头一皱,伸手去后领子里挠却不解痒。简芳菲瞧见后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心里也是莫名的爽感。
宫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高大,庄严。紫云宫碧树琼林,玉宁瑶阶,珠宫见阙,怪不得这人人都想进宫争宠。
简芳菲忍不住四处张望着,这偌大的地方许多屋檐,不知道哪一间关着自己的母亲。她心中由生一种无力。
她神色落寞,不易察觉的轻轻叹了口气。只有身边的玉珠感觉到了,轻轻唤了她一声。简芳菲摇了摇头,眉间也舒展了开来,告诉她自己没事。
这条长路的尽头有一座翠玉牌坊。坊后面,是一所高大的殿阁。
二人并排走向了那殿阁,人未到,一个小太监就从殿阁前跑来了。
小太监恭敬地行了个礼,笑面盈盈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陛下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还请殿下和王妃随奴才去给太后请安。”
谢璟缓缓吐出一句有劳了,那小太监带领众人去了太后安住的慈宁宫。
简芳菲大抵是看清了局势,今日面圣并非是圣上的意思,而是太后借圣上之手叫二人进宫。可如此大费周章,想必这其中怕有玄机。
慈宁宫门口,先见到的不是太后而是一只狸花猫跑了出来。那猫莽撞的很,也不怕人到处撒欢了的跑。
那小太监见到这猫像是见了瘟神一样,吓到退后了几步。身后更是跟了五六个宫女追着,一个宫女喘着粗气朝他们喊道:“福德公公快替我们抓住它。”
福德这才反应过来,这猫又从太后那跑出来了。他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本意是要把那猫逗过来,却不想叫那猫跑的更远了。
谢璟伸脚去拦那猫的去路,它却一跃跳到了宫墙上,不动了。福德的喉结滚动,盯着宫墙上那猫,众人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它出什么意外太后再怪罪下来。
那猫跳上宫墙后走了一段,又找到了另一个落脚点,跳在了宫灯上。
宫灯摇摇晃晃的众人捏了一把汗,果然不出意外,那宫灯一晃猫从上面摔了下来。众人忙去接摔倒了一片,一看,谁的怀里都没有那只猫。
没抓住那猫众人开始慌张,福德被压在最下面对着几个侍卫喊道:“还不快去追,太后怪罪下来,拿你们的脑袋去顶!”
简芳菲听到这话时才知道这猫的重要性,若是自己替他抓住了,说不定还会在福德这留下些好印象。
她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去抓这猫。
宫里的几个侍卫慌忙的跳上了宫墙,学着那猫的样子在窄窄地路上走起了猫步,才能站稳。为首的小侍卫看准了,扑过去,却扑了个空从墙上掉了下去。
后面的侍卫一个脚滑摔倒了一片。一瞬间场面极其混乱,再转头一看那猫又跳上了一边的箱子上,正要继续往高处跳时,半路被一双玉手抓去了,把它圈进了怀里。这人正是简芳菲。
众人是松了一口气,从地上一一爬起来。那猫在简芳菲怀里挣扎了几下,见无果就安然的躺在她怀里舔起了爪子。
玉珠摸了摸那猫的皮毛道:“这猫真是调皮,小主真是厉害。”
简芳菲顺了顺它的毛,问福德:“这猫是……。”
福德脸上的神情确实也缓和了,笑道:“这猫啊,是太后养的,被宠的无法无天就爱到处乱跑,既被小主抓到了,那跟奴才去讨赏吧。”
简芳菲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嘴角轻起,“有劳公公带路。”
简芳菲抱着那猫进了慈宁宫,那猫一进门就从她怀里跳了下去,大摇大摆的往屋里走。
到门口福德停下了脚步,回头跟她们说:“奴才先进去通报一声,有劳殿下和王妃在外面等候。”
谢璟微微颔首。福德进去后简芳菲觉得太晒,拉着玉珠往一边的树荫下躲了躲。可这一举动却让谢璟误会了,他沉声问道:“本王的王妃这是嫌弃本王?”
简芳菲愣着看了他一会,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头和脚底的树荫,心里又骂了他一遍小肚鸡肠。
“这六月的日头有些毒,王爷若是不嫌弃可以过来,妾身不介意。”
简芳菲暗戳戳地说了他小心眼,谢璟霎时眉目间黑压压地透出了一股阴沉。简芳菲瞧他吃了瘪,淡然一笑不再去看他。
不一会,福德毕恭毕敬的把两人请进来去,二人并肩给太后行了礼。
“臣给太后请安。”
“臣妾给太后请安。”
简芳菲行了礼却迟迟等不到太后的一句平身,只好把头压的低了点。隐约觉得有一道视线在她和谢璟之间来回,到她身上时又有明显的灼烧感。
殿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她的额角好似已经有了汗。
许久,凤座之上,太后的声音终于落了下来:“起来吧,往后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么些礼节。”
简芳菲终于是直起了腰,却第一眼就与太后对视上了。太后凝坐如磐石,金凤纹的袍服,宽大而沉重。
她端坐其上,不动声色,手里捻着的佛珠,那半阖的眼帘倏然抬起,简芳菲慌忙的收了视线,恭敬的垂眸静待。
“在景和王府的生活还适应?”
这话问与不问都没什么参考价值,即便是过的不好简芳菲也只能说好。
简芳菲道:“臣妾跟王爷一切都好。”
太后放下了茶盅,沉声长舒了一口气,“好就行……好就行。”
但她看见了简芳菲脸上不正常的白,“你气色不好啊。”
简芳菲轻启双唇:“臣妾自幼体弱望太后恕罪。”
太后微一颔首:“自幼体弱啊……那便别站着了,福德赐座。”
简芳菲欠身: “多谢太后体恤。”
福德搬来了两个凳子,一个稳稳放在简芳菲身后,她心头微松,垂首低眉,恭敬谢恩后才坐下。另一个凳子则放在了谢璟身后,但他却说:“我不坐。”
他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进了简芳菲的心里,清晰的刺耳。
太后捻着佛珠的手明显地顿了一下。赐座不坐?这无异于当众扇她的脸!
简芳菲只觉得心口重重压了块石头,她眼观鼻,鼻观心,指尖却在宽袖下死死掐进了掌心。这疯子!找死还要拉人垫背!她心中惊涛骇浪,恨不得立刻拿剑刺死他,以此来向太后表明决心!
太后的目光沉沉落在谢璟身上,那深邃的眼眸不见喜怒,却像仿佛蛰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空气骤然沉重粘稠,几乎令人窒息。
谢璟却还好似是个没事人一样。
死寂笼罩。只剩下福德在一旁,那擦汗的棉布与额头摩擦的细微的声,以及众人极力压抑、深浅不一的呼吸声。简芳菲屏息凝神,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简芳菲岂能不懂。
她心中有个念头正在疯狂叫嚣着:她要与谢璟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