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满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陈小满和小石头并排坐在医馆的屋顶上，曾经充满烟火气息的主街只剩下累累伤痕，两边的铺子和民房无一例外被损坏。从这触目惊心的遗迹中，他们窥见了这条街上前日发生的惨烈景象。

    “我还没想好。”

    事实上，她那天晚上在庙中就有了自己的决断。

    既然单影说她若是个男子，必定是行军的良才，那么她便去参军，如此才能为嫂子报仇。

    “要不你也跟着师傅学医？”

    陈小满苦笑道：“我连那些药材的名字都不识，还是算了吧。”

    “我打算去州城。”她说，“那里谋生的机会更多。”

    “那我和你一起去。”

    “小石头，你不必跟着我。”她勾住小石头的脖子，拍了拍他说，“你在这里有家人，有师傅，还有一技之长，不像我，一无所有。”

    小石头眉头微拧，说：“我们结拜的时候说好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后半句话他没忍心说出口，现在你却家破人亡了。

    “我们当时才五六岁，这些话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的，根本不懂是什么意思。”她笑着说：“这难你可不能和我一起当。”

    “你们两个下来一起帮忙啊。”老潘从窗户里探出头找他们。

    陈小满应道：“来了。”她一溜烟儿从屋顶上爬下来，帮忙把修好的桌子搬进屋内。

    单影在屋外帮他加固其他家具，手臂半露在外面，像是精心雕琢过一般，线条优美流畅，手臂上的薄汗在太阳之下反倒是映射出了些光亮，看得陈小满发愣，她要是也能练成这样就好了。

    “你。”单影被她盯得不自在，迟疑了一下问：“在看什么？”

    陈小满把视线移至他的脸上，回道：“哦，我是在想怎么才能练成单将军您这样健硕有力的手臂。”

    单将军？之前喊他大哥，现在叫他将军，陈小满这人倒是挺会审时度势，看来也不傻。

    单影虽是这样想，心里还是生出了不自知的酸意。

    “他这可是童子功。”老潘瞥了眼陈小满略纤细的手臂，说：“你啊，还是别想了。”

    陈小满装作失望，说：“行吧。”

    她心里却并不这么想，她坚信自己终有一天也能像单影一样厉害。

    “石头兄弟，你家的屋子不需要修缮吗？”

    单影眼睛扫到整理药材的小石头，觉得有些碍眼。

    小石头从药材中抬起头，笑答：“将军，您叫我常邑就行，不用那么客气。我家损坏得不是很严重，多亏将士们帮忙，已经修好了。”

    小石头总是在特殊的时候有出奇的好运气，陈小满从小就羡慕他这点。

    单影低头继续修板凳。

    “单影，你们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可得帮我把这些家具修好喽，我这把老骨头自己弄不动喔。”

    单影一边盯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打趣老潘：“我看你还是老当益壮，没见哪个老人家能连夜跑好几里地的。不如重操旧业，随我一道去渭水。”

    “不喽，这里可少不了我老潘。”老潘抬手拿起茶盏，恰好瞥见常邑。他灵光一现，说：“不如你把我这徒弟抓去，好让他涨涨见识。”

    “不行。”常邑还没任何反应，陈小满先跳起来反对，“小石头这身板比我还细，战场刀剑无眼，你可真狠心。”

    老潘听到陈小满骂他狠心，也坐不住了，挑眉看向陈小满说：“你这小子，随军大夫又不用上战场，跟着单影还能攒点功绩。”

    单影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但看到陈小满着急的样子，忽然觉得有意思，抱臂看向常邑，“我觉得行。常邑兄弟，你怎么想？”

    常邑抿了抿嘴，开口道：“我想去的。”

    “小石头。”陈小满面露忧色，低声唤他。

    小石头嘴一咧，露出整排牙齿，对她说：“小满哥，不用担心我。”

    小石头就这样跟着单影的人马离开了他们从小一起生活的小城，陈小满觉得她对这个地方，再无留恋。

    她回了趟家，一踏入熟悉而陌生的院子，眼泪止不住的落下。她终于有勇气哭泣，这几日积攒的悲伤倾泻而出，以后她就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她走进厨房，泪眼朦胧间她看到了徐月娘在灶头旁做饭。

    “小满，回来啦，快洗手准备开饭。”

    “嫂子。”她喊，徐月娘的身影凭空消散，只留下散乱在地的碎片。

    她在家中四处寻找着完好的物件，至少能给她留下家存在过的证明。她一头扎入徐月娘的屋子，不知何由，这间屋子烧毁得并没有其他地方那般严重。

    恍惚间，她忆起小时候徐月娘抱着她念叨：“小满，咱们家的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你可要记得。”

    她跨过床架，用手敲击地上每一块砖，仔细听着声响。

    忽然，她眼睛一亮，拿出单影送她的小刀，撬开眼下的砖块，果然，砖块下面藏着一个雕花的红木盒子。

    她感到奇怪，这不像是他们家能订做得起的物件。

    盒子里装得东西更是让她瞪大了眼睛，刻意铺设的铜钱下面藏着满盒的黄金，她从未见过那么多金子。没想到这些年徐月娘省吃俭用，竟储下了这么多积蓄。

    她带着盒子去了徐月娘的墓。

    “嫂子，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来和你道别。你在地下一定要保佑我顺顺利利。你是不是又想骂我了？”陈小满靠在墓牌上，手里抱着盒子，向徐月娘的坟包倾诉心事，“你生前总让我安分守己，自扫门前雪便可，结果，你倒好，背着我做大英雄，为救人丢了性命。你说得那些道理，我也做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继续说：“我要去投军，我想为你，还有街坊百姓们报仇。”

    “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只知道打打杀杀，满口报仇。可我过不去这道坎，也不想跨过去。我只求天下太平，就算是我自不量力，用鸡蛋碰石头，最后粉身碎骨，我也甘愿的。”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盒子，“你留给我的这些金子，我考虑了半宿，还是想分给幸存的街坊，现下都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不过你放心，我给自己留了些，毕竟我出门在外，到处都要用钱。”

    “对了，小石头居然先我一步入了军营，哼！不过，我才不要跟着单影呢，他这人做事太狠绝。你不知道单影是谁吧。。。”

    她在徐月娘墓前说了很久的话，把以前瞒着她的那些事全都掏出来讲了一遍，直到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天际。

    “嫂子，就此别过。”她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下次相见，也许就是在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