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城西,边郊私宅。
江知韫脸上覆着一层轻纱,正在摆布一盘棋局。
对于系统口中的黑袍军,她略有印象。
前世病逝前,她忙于处理西北战事,虽有耳闻西南地区突现黑袍军,屠村夺地,却实在分身乏力,无空细查。
直到病逝前三日,黑袍军数量诡异骤增。一日之间,接连攻下了蜀南、临安与滇西三座大梁重镇。
若系统所言为真,那黑袍军不过数日便攻进皇宫,属实恐怖。如此心腹大患,她断不能像前世那般,任其肆意扩张。
虽前世所获线索寥寥,但她曾收到过一封密信,与黑袍军有关。
「樋口钱庄,已清退蜀南、临安、滇西资产。」
能在黑袍军攻城前转卖资产,显然提前得知了风声。
正在思索间,春信推门而入,身后押着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男子衣着华丽,肥头大耳,年岁三十左右,双手和颈项处都戴着各色戒指金饰。不过此时被黑布蒙着眼,口中塞着破布。
春信一把扯下男子眼上的布与嘴中的破布,随后抱着大刀站在江知韫身侧。
江知韫专心布置棋局,目光未动半分:“徐掌柜,久仰大名。”
徐庆环视四周,只见屋内伫立着四五名蒙面人。他腿脚发软,声音颤抖:“你们……想干什么?”
江知韫声音温和:“听闻掌柜棋艺不俗,在下近日有一局难解,冒昧请教,还望掌柜不吝赐教。”
见徐庆两股战战,几欲昏倒的模样,她又言:“若掌柜赢了此局,京城西街口三排铺面便归您所有,若输了,我象征性收取些彩头便可。如此暴利之事,想必徐掌柜作为商人,定会答应?”
徐庆慌忙摇头拒绝:“不,不了”。
到还是被春信扯着肩膀,按在江知韫对座的位置上。
江知韫抬手示意:“徐掌柜。请。”
徐庆勉强定了定神,他端详棋局许久,才拾起一枚黑子,落在棋上。
随着他的动作,江知韫也落下一子,如此反复,步步紧逼。
眼见黑子就要被白子围剿,徐庆双唇打颤,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他接连擦拭几次,可汗水依旧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住他的视线。
这时,江知韫忽然开口:“当今天子被奸佞所惑,朝中党羽林立,民不聊生,而西北西南邻国也有来犯之势。”
她随手落下一子,仿佛无意般提到:“樋口钱庄身为大梁第一大银庄,能在乱局中安然无恙,想来,早有安排吧。”
徐庆心头一震,面上却没有半分显露,点头应和:“是,是,那是自然。”
他低头装做分析棋局,实则遮掩住脸上的得意。
只要再下一子,他便能逆转局势。
随着手中黑子落下,徐庆脸上笑容也越大。
“鄙人险胜。”
他兴奋抬头,却见江知韫仍端详着棋局,手中又敛起一枚棋子。
他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目光迅速扫过棋盘。待看清全盘局势后,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在他此前忽略的地方,那几颗他以为是废棋的白子早已布成死局。无论他下哪一子,再如何挣扎,都改变不了结局。
这一局,从一开始就输了。
徐庆的心沉入谷底,后背的冷汗涔涔流下,心中祈祷能有一线转机。
在徐庆期盼的目光中,江知韫将棋子落在最后一地。
她笑容温和:“险胜。”
见徐庆一副惊恐的表情,她接着道:“掌柜不必过多忧虑,只需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彩头而已。”
徐庆咽了咽口水,声音在发颤:“什,什么彩头?”
他还未等到回复,就被两名婢女按在桌上,那团破布再次被塞进口中。
春信右手提起大刀,在徐庆万分惊恐的目光中,将刀对准他的右臂。
刀光一闪,徐庆的右臂自肩部被砍断,滚落在地。切口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剧烈的痛楚让他失去意识,晕厥过去。
春信拾起右臂,装进木盒中,呈到江知韫面前。
盒中断臂的无名指戴着一枚血红色宝戒,戒面上,细细篆刻着“樋”字。
江知韫抬起眼眸,看了戒指一眼。
“樋口钱庄的庄家都已经到达福满山庄,只剩徐庆一人看守地库。这枚戒指乃地库的通行信物,你即刻易容成徐庆,戴着它潜入地库,找到账本后,速速送出。”
春信拱手应道:“属下遵命”。
血泊中,失去一臂的徐掌柜的气息越发微弱。
江知韫瞥了他一眼,面色如常,吩咐道:“包扎好,留他一命。”
婢女齐声应道:“是。”
*
离开私宅后,江知韫并未回府,而是前往福满酒楼,等候春信的消息。
马车在福满酒楼门口停下,她掀帘下车,却见一群百姓围在门口。
透过人群,她瞧见有五人站在中央,其中一个满脸痘疮的男子,身后跟着两名侍从。
而他对面,站着一名头戴帷帽的粉衣少女,身旁跟着一名年纪不大的灰青色布衣小厮,和一个二十岁左右、手挎花篮的女子。
只听,粉衣少女声音怒道:“放肆,你胆敢光天化日下欺负一个弱女子。”
江知韫心道,巧了,这两人她都认识。
那个痘疮男不是别人,正是她昨日在四方茶馆遇到的沈子朝。
沈子朝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道:“她偷了我的钱袋,我让人搜身,这合情合理,何来欺负这一说。”
卖花女子一脸慌乱无措,连连摇头:“我没有,我真没有偷他东西。”
粉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人家都说没有,你还想强行搜身,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沈子朝闻言,眯起眼,“要不要让你见识什么才叫欺负。”
话音落下,他身后两个侍从上前几步。
粉衣少女当即将卖花女护在身后。她仰头看向沈子朝,个子矮上一头,但气势不减。
“口说无凭,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她偷盗?”
一旁厮满脸焦急,拉着粉衣少女的袖子低声劝道:“公......小姐,不宜生事呀。”
沈子朝见她软硬不吃,烦躁地“啧”了一声。他不想与这人过多纠缠,斜过头,向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
两人立刻会意,一人上前拦住粉衣少女,一人去抓那卖花女。
见情形不妙,小厮连忙上前拦住那两个侍从,“大胆,你可知道我们家小姐的身份。”
“身份?”沈子朝一听,来了兴趣,“什么身份?说来听听。”
“没什么身份。”粉衣少女眉头一竖,“不如报官吧,叫衙门的人来主持公道,若真是她偷的,我自无话可说,若不是她偷的,我定要你道歉。”
沈子朝闻言,语气带上几分不耐:“东西就在她身上,报官只会耽误我时间。”他目光一斜,挥手道,“搜身。”
两名侍从闻言,正要上前动手,忽听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
“沈公子且慢。”
沈子朝循声看去,看清江知韫面貌时,眼神中浮起一丝玩味。
“你是谁,声音倒是耳熟。”他眼神中浮起一丝玩味。
江知韫微微颔首:“江知韫,家父乃兵部侍郎江望之。”
沈子朝闻言,愣了片刻。
沈父为太子一党,与江家这个中立党走得并不近。而江知韫借养病名义,不常出门,参加宫宴又为男女分席,如此,两人还未见过面。
他思索好半天,才想起确实听闻过这一人物。
“原来是在家养病,怪不得。”怪不得这般样貌,可他竟无半分印象。
粉衣少女身边的小厮眼睛一亮,忙不迭道:“江小姐,快来帮忙。”
“住嘴。”粉衣少女瞪了小厮一眼,“我才不要这病秧子帮忙!”
江知韫不以为意,她走到那名卖花女子面前,语气温和,问道:“你可愿意说说经过?”
那女子头上裹着一块毛蓝色印花布,身上的棉布衣裳平整干净,篮中几把带露水的杏花整齐的摆放着,显然是个爱干净的性子。
江知韫却注意到,摆放在篮子右侧的杏花,均有被挤压过的痕迹。这损伤十分新鲜,估摸着不超一个时辰。
卖花女紧搂着花篮,有些手足无措。
“我方才在酒楼卖花,刚出门就被他拦下,说我偷了他的钱袋,要搜我身。”
她眼眶泛着红,道:“可我真的没有拿。”
江知韫继续问:“你和他在酒楼中可有接触?”
卖花女摇头,“未有过接触。”说完,有想起什么,语气迟疑,“兴许是在楼梯上遇到过,我下楼时被人撞了一下,但没留意那人面貌。”
江知韫转头看向沈子朝。
沈子朝见江知韫看向自己,满脸无畏,“是我撞的又如何?”
江知韫没有与他争辩,她环视了一圈人群,注意到酒楼门口几个小二正偷偷探头围观。
“沈公子若不介意,不如请酒楼小二去楼梯夹角处搜寻一番,兴许有意外收获。”
沈子朝没有拒绝,只让其中一个侍从跟着。
不多时,那酒楼小厮便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个钱袋:“找到了!在楼梯夹缝处。”
沈子朝走过去接过钱袋,打开袋子瞧了一番,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个,脸色顿时难看无比。
江知韫适时提醒道:“还请沈公子向这位姑娘道歉,并对损伤的花做补偿。”
沈子朝嘴角一抽,咬牙低声咒骂:“这两日我怎么竟是净碰上这些晦气人。”
他捂了捂隐隐作痛的胸口,想到昨日才被踹一脚,今日又来这档子事,下次出门得先看看黄历。
他从钱袋中掏出一锭银子,丢进卖花女篮中,冷哼一声:“算她运气好。”转身就走。
粉衣少女气得跺脚:“你这人,污人清白还这么理直气壮,简直岂有此理!”
沈子朝没有回头,带着两个侍从走进福满酒楼,不见了踪影。
围观的百姓见事已结束,也三三两两散去。
卖花女子对粉衣少女和江知韫再三道谢,将篮中还完好的几支杏花送给两人,便也离去。
一时间,只剩下她们三人还站在原地。
江知韫微看向粉衣少女,眉眼带笑却语气平淡:“公主殿下还是不要乱跑,若是再出了事,可未必有人能及时赶上。”
粉衣少女名叫李元昭,又名喜乐公主,从小养在皇后膝下。
当今皇帝沉迷女色,年年广选美人充盈后宫,却仅有五位诞下过皇嗣。
淑嫔诞下大皇子,年逾二十,庄贵妃育有二皇子,尚不足七岁,年纪最小。其余三位公主皆由妃嫔或宫女所生。
长公主生母早逝,而她十八岁便远嫁大庆国。三公主尚幼,年仅十岁,生母为一名才人。
而李元昭乃皇后身边宫女所生,皇后膝下无子,她便被皇后要了去,由皇后抚养长大。
李元昭与江知韫年岁相仿,性情娇纵,却不蛮横。在京中贵女圈中,受人追捧。不知为何,唯独对江知韫处处针对,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
前几日春日宴上,李元昭因几次三番挑衅江知韫被皇后禁足一月。如今这般乔装打扮,身边又仅带了小乐子一人,显然是偷偷溜出来的。
李元昭撇嘴道:“要你多管闲事,就算没有你,我也会处理好。”
江知韫没有理会她言语中的挑衅,抱着杏花,转身便向福满酒楼走去。
李元昭见江知韫全然不搭理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元昭气得跺脚:“江知韫你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公......小姐,您可别在惹恼了江小姐,让娘娘知道了,您又得禁足了呀。”
“大胆奴才,竟敢阻拦我!”
“奴才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