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雾栖山麓,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照的暗青色的松影如同宣纸上晕开的墨迹,层层叠叠向天际漫去。

    沈栀禾坐在马车里,他们一行人花了半盏茶的时间才从冯宅赶到了此片山林。

    林中幽径四通八达,枝桠斜生密密麻麻,在夜色中无端的扰乱着视线。

    她身旁的暗卫持刀坐在驭台,望着眼前情景正要犯难,耳边却突然传来喧哗,兵戈相撞之声刺破夜色。

    少女显然也听见了,她掀开车帘偏头望向坐在马背上的裴时逾,青年衣袍随风扬起,身姿卓然,他右手懒散的把玩着手中长鞭,表情却没什么温度。

    四目相对时,她挑眉开口:“你干的?”

    “殿下可真看得起我。”裴时逾语气幽幽,只睨了她一眼后就夹腿驾马循着声音源泉处跑去。

    跃过沈栀禾马车时还丢下一句话:“太守作恶多端,为官不正,想杀他的人多着呢,微臣可不愿意脏自己的手。”

    她身旁的侍卫见状也挥舞着长鞭驱赶马匹跟在裴时逾身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手中火把高举,橘红火舌舔砥着潮湿空气,焰尖在空中摇曳如同蛇信,间接震住了不远处互相打斗的那群人。

    冯丛海正瑟瑟发抖,抱头躲在被箭矢刺的面目全非的马车后面,他周边都是死尸,地上刚长出不久的嫩绿都被鲜血染红,冒着艳色的血珠。

    他在惊恐之俱后视线被亮色吸引,小心翼翼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距离他几米开外的沈栀禾。

    然后他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样,不管脚下的阻碍,跌跌撞撞的往少女那边跑去,嘴里还念念有词:“老臣知罪……求殿下开恩救我!”

    冯丛海左手边的黑衣刺客也被他的这番动静吸引,男人敛了敛眸子,而后毫不犹豫的提剑朝他刺去。

    那刺客蒙着面纱,双眼锐利狠毒,无端的渗出几分冷意。

    冯丛海与其目光相接时背脊都在发凉,直击面庞而来的带着血腥气味的剑锋更是将他吓得直接瘫软在地上,在深深的恐惧面前手脚都逐渐无力。

    电光火石间裴时逾直接纵身跃起,而后凌空倒翻,右足靴底精准踏中朝冯丛海袭来的剑脊。

    青年施力将其踢开,手中握着的长剑直指那刺客咽喉,剑尖上都染上了从他皮肤里渗出的丝丝血迹。

    裴时逾目光深邃的盯着他,嗓音冷淡:“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悔改?”

    刺客垂着眼眸不应声,双膝缓缓弯曲跪在他面前,好似真的屈服在了那悬在脖颈处的利刃之下。

    青年却并未被这般假象迷惑,他使了眼色给身后侍卫,示意其上前将他捆绑。随后才朝他靠近,弯腰与人对视。

    裴时逾虎口钳制着他的下颚,青年指骨分明,手背处青筋凸现,清晰可见,力度大的逼人硬生生张开了嘴巴。

    那人被刺激的不得已才吐出了口中含中的毒药。

    裴时逾轻嗤一笑:“千里迢迢赶过来连扬州风情都没领略到就要去赴死,不觉得可惜么?本官作为东道主一定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话落,他就伸出手指在人背脊上轻点,将他的全身筋络暂时麻痹以防再生祸端。

    做完这些后裴时逾才转身与摔在地上的冯丛海对视,看着人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眼中都带着些许玩味:“冯老,怎么不跑了?”

    “老臣有错,愧对陛下,特来请罪……”冯丛海面对明显来者不善的裴时逾时,他将头摇成了个拨浪鼓,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

    “噢?冯卿何罪之有啊。”

    沈栀禾吩咐暗卫将那些刺客和冯丛海手下都一并拿下后才提着裙摆走至两人面前。

    她抬手抚着云鬓,语气似笑非笑。

    冯丛海自知自己酿下大祸已无力回天,只好小心翼翼的朝少女俯身跪首,声色俱泪道:“……老臣不该听信馋言,私吞税银;更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对殿下动手……”

    “冯某知错了,还求您开恩,放老臣一马!”

    他边说边挪动双腿朝着沈栀禾靠近,末了还伸手拽着她的衣裙下摆,皱纹丛生的脸上都沾着刚刚触地时染上的灰尘,额头上也有淡淡青污。

    “殿下心怀善念,不忍见百姓疾苦,特地亲自出面布施……老臣家中也上有老下有小,求殿下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高抬贵手留我一命!”

    还未待沈栀禾应声,裴时逾就直接出言嘲讽:“太守压榨贫民百姓之时,可曾想过他们家中也有妻儿老小要赡养?”

    “你高床软枕,权势在握之时又可曾料到有一日会阴谋露馅,沦为阶下囚?”

    青年敛下浓密睫羽,目光阴冷锐利,透着明晃晃的轻视与不屑:“世间之事总要有报应,你既然做了,就该承担责任,何必摇尾乞怜招人笑话。”

    话落,裴时逾又抽出长剑直指他的手腕,吓得冯丛海立马将手缩了回去,不敢再碰沈栀禾,只好抬头望向她,一双老态的眼睛里盛满着苍凉,语气悲哀:“……殿下……”

    沈栀禾直接被他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给气笑了,大抵是这些日子她太过平易近人,从不摆公主架子,于是人人便都觉得她好拿捏了,装装可怜自己就会心软。

    她眉心紧蹙,那双平日里清丽的眸子罕见的染上了几分愠色。“冯丛海,抛开其他不谈,你派人监视本宫,在事情暴露后又蓄意纵火,引导百姓见死不救,月夜还加派刺客意图要置我于死地。”

    “你可知,谋害皇亲,论律当亲族连坐问斩。”说这话时她眼神都向下瞥,神情冷漠的与他对视,语气幽幽。

    “更别提你还伪造假证,污蔑朝堂重臣。”少女适时将藏于袖中的那几封密信都逐一丢落在他的身前,朱砂批注的“秦敬”二字在一堆白纸中格外显眼。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几条命都不够砍的,竟然还有脸要求本宫高抬贵手。冯卿莫不是今夜见血被吓的怔住了?”

    少女字字句句全都砸进了冯丛海的心里,“亲族连坐”四个字更是直接在他心里泛起了涟漪。他从来没想过要连累家人,贪污腐败也不过是只想让他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恭恭敬敬的朝她磕头跪首,一滴接一滴滚烫的泪珠直接砸进泥土里。“罪臣妻儿是无辜的,这一切都是我一人之错,求殿下放过他们……”

    “冯某愿供出幕后主使以换他们此生平安顺遂。”

    闻言,裴时逾从喉咙间溢出一声冷笑,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显的嘲弄。“太守如今是阶下囚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可以和殿下谈条件?!”

    “再者更深露重,月夜寒凉,冯老就不怕那群死士卷土重来杀人灭口?”

    沈栀禾默认了他的说法,嗓音冷淡,不掺杂一丝情绪。“你与那幕后主使接触多年,想必他在你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本宫可确保不了过了今夜你还有能开口的机会。”

    沈栀禾的暗卫抓住的刺客都是他人花重金培养的死士,撬开他们的嘴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但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光凭人证也很难扳倒那隐藏在长京朝堂的幕后主使。

    二人深谙此道,并且都觉得冯丛海留有后手,一唱一和的要逼他吐出真相。

    山林寂静无声,偶有夜风惊扰,吹散了弥漫在空中的血腥气味。

    冯丛海望着周围横死荒野的一具具尸体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方才的刀光剑影,自己差点身首异处时的胆战心惊也在脑海里回溯。

    裴时逾的话言之有理,他沉默了半响后才缓声开口:“这么多年与冯某勾结作恶的朝臣是……工部尚书贺泉。”

    此话如平地惊雷,沈栀禾双眸中都闪过一声意外,她沉声道:“此话当真?冯丛海你可有证据?”

    不怪她疑心,而是工部尚书贺泉平日最是温良恭俭。他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少时怜悯贫苦百姓,开坊施粥慷慨解囊,中年后又尽心尽力筹划水利,在长京颇有声誉。

    在她上一世的记忆里,这人在大邺覆灭前都在工部尚书的位子上埋头苦干,从没闹出过什么丑闻。

    思及此,沈栀禾眼里的情绪慢慢变浓,意味深长的看向他,等着冯丛海的下文。

    旁边的裴时逾却在听见这个名字后一下就变了神色,他望着少女沉思的模样勾了勾唇,幽深的眸底涌动着晦暗不明的亮光。

    “殿下,意外么?”

    他倾身朝她靠近,刻意压低嗓音,在人耳畔轻语:“微臣早说了,世家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明面上出现了这一只朝堂蛀虫,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他如此幸灾乐祸的模样无端惹的沈栀禾心烦,她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随即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裴卿在本宫身边待了也有些时日了,靠证据说话,实事求是这个道理依然还是没有学会。”

    “本宫都开始怀疑你这个状元的水分了。”

    说话她再度转头,眼神冷执淡漠的与跪在地上的冯丛海对视,语气似威胁似警告:“冯卿,本宫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给我耍花招。”

    他朝少女摇了摇头,眼神中都是将要赴死的坦然:“罪臣不敢。”

    “殿下要的证据被冯某藏在卧房暗格里……殿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看。”

    沈栀禾眯了眯眼,挥手示意身后暗卫上前将他手脚都束缚住,一并押回冯宅。

    跃过裴时逾时,她还丢下一句话。“本宫的舅舅可不是会同流合污之辈,你太狭隘了。”

    青年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无端露出一声轻笑。

    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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