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月色如纱,轻飘飘覆在一汪青脆的竹海,夜风掠过,微微荡起绰绰竹影,模糊像是少女的裙裾。

    凌洛半倚青石,玉簪松脱的墨发垂落肩头。朦胧间听得竹叶相击声里,混着布靴轻点卵石的响动。

    睁开眼,来人是个银须老者,正对金十一做出噤声手势,似是生怕惊扰凌洛美梦。

    “更深露重,公子如此疲累,为何不归家入榻?”老者见他醒来,上前笑问。

    凌洛懒洋洋支起半边身子:“因怕魇中恶鬼索人性命。”

    老者点头,缓缓而道:“公子又岂不知,心魔不能杀人,夺人性命的,皆是生人秘事。”

    凌洛听出他话中深意,看了看竹隙间隐约透出的灯影:“前辈是那绿宅的主人?”

    老者微微一笑:“寒舍备有上好的冷蕊翠,最是醒神,公子何不尝上一盏?”

    凌洛心知这老头儿多半是发现了他的行迹,来替墨锦欢灭口善后。见金十一微微摇头,凌洛下意识开口谢绝。

    然他心思忽转,生出一个念头,便起身拂袖:“那便有劳了。”

    院中合欢树上的灯笼尚未撤去,凌洛行至树下,恍惚间听闻树上有声嗤笑。

    抬头望去,树冠沉静,并无少女音容。

    那檐角第二瓦片上,似飘忽着她足底点过时掠出的倩影。看不出,她竟有如此灵巧身手。

    “小狐狸。”凌洛心中不自觉冒出这三字,跟着老者踏入室内。

    炉上烹着茶,咕嘟作响。凌洛径自倚上青竹榻:“此宅甚是清雅,倒是嗅不出权贵铜臭之味。”

    老者恍若不闻,执起竹匙舀茶,“以梨花蕊配了竹叶捣碎培埋的新茶,公子尝尝。”

    若为灭口,这茶中多半有毒。凌洛想到此处,捏起雪影玉胎盏送到唇畔:

    “前辈可知,我这侍从赤胆忠心,身手不凡,乃是当世少有侠义之人?”

    老者循他眸光望去,只见金十一抱剑斜倚门外,仰首凝望星夜,看似闲适,实则肩背如弓,指节紧扣剑格,周身绷若满弦。

    “得此忠卫,当真可喜可贺。”老者点点头,算是认可。

    夜风风习习,穿堂而入。话音尾处,四下愈发静悄悄,衬的竹中风声仿若海啸。

    “晚辈一直在为他寻一处安身之所。”凌洛指腹摩挲盏沿,茶盏抵近唇边。

    “哦,那公子意欲何往?”老者笑吟吟看着凌洛,眼神明亮,却是已知晓答案。

    “恶鬼缠身,命不久矣。”茶汤雾气氤氲了凌洛眉眼。

    他眸种霾着一丝雾气,回想起官道旁奄奄一息的孩童的咬牙隐忍的摸样。在这异世大域,金十一是唯一一个与他心神相通之人,不只是因着相同的悲惨身世,更因十几年间,他的所有心事与困顿,十一皆有知悉。

    这些年「天机引」如恶疾缠身,自绝之念日盛一日,却总是有所牵挂。

    “心中挂念不下,唯此一人。”他说罢这话,目光穿破茶雾看向老者。未尽之言昭然若揭:我自甘了断免你麻烦,但你须得收留十一。

    数度自绝未遂,今日恰逢其会,若能借此人之手遂了心愿,倒是一举两得。

    老者沉吟片刻,微微颔首:“公子对待侍从尚有金玉之心,可惜,可惜…”

    凌洛得了应允,垂睫啜饮半口,再抬眼时唇畔浮起清浅的笑意:“好茶。”

    空丧哥哥,聘书已呈,这最后一桩差事我全依着你的心意,办的周全妥帖。承你二十年照拂,唯一憾事,是未能当面与你作别。

    只是你那么忙,纵使我身在九同阁,也难见你一面。如此也罢,你若恼我,便骂我几句吧。从前我惹下多少祸事,恨不得捅漏了天,你也从未骂过我。

    待我死讯传来,你也许可以暂搁政务稍作歇息,那时骂我几声也是好的。

    想到此处,喉间的苦涩化作甘醇,又添一句:“当真是好茶。”

    夜风卷着一朵合欢花袭入室内,外间海啸般的竹声低了下去,变作呜咽似的轻响。金十一抱着剑一动没动,两行泪无声滑下。

    凌洛指间雪影玉胎盏倏然倾斜,半泓残茶映着冷月将泼未泼——他整个人如断弦般向后栽倒。

    老者枯瘦手掌稳稳托住他后心,将他轻轻置在席上,微微叹息一声。

    只是万般算计,皆为徒劳。凌洛非但未能如愿,梦影反更清晰了些。

    那似乎是个爆炸现场,刺目的白光里,四下是玻璃的脆响,此起彼伏的鸣笛,以及某种精密仪器疯狂的蜂鸣。

    怀中有个女子正在抽搐。他试图看清她的脸,却只看到一片血肉模糊。

    女子挣扎着在说什么,喉间有血,含混不清。附耳下去的瞬间,女子忽的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颈。

    那十指像铁钳般精准卡死气管。他听见自己颈骨发出核桃开裂的脆响,舌尖尝到胆汁的苦。女人的尸体早已僵硬,指节仍在持续收缩——仿佛她极速腐烂的筋肉里藏着永不停歇的发条。

    窒息感化作液态的铅灌入血管,他挣扎着踢翻了什么,双手的指甲扣进自己的喉骨…

    耳畔忽的传来似鸟鸣又似钟鸣的声音,穿破爆炸的喧嚣直入心底。脖颈上的力道渐渐弱了,新鲜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凌洛猛地睁开眼。

    金十一仍如从前那边,红着眼圈跪在身侧。头顶一步之外,是那老者手持一物,正以玉柄轻轻敲击,发出清脆悠长的嗡鸣声响:唤醒他的便是此物。

    凌洛叹了口气,可笑偏偏最求死之人成了不死之身。

    那爆炸…难道便是我穿越至此的原因?那女人又是谁?虽梦魇之中她要置我于死地,可似乎我与她的关系很是亲密,亲密到,似乎我们已有过肌肤之亲…

    凌洛蹙眉支起半身向老者道谢。

    老者叹息道:“公子魇症凶险,果然骇人听闻。”

    凌洛苦笑,看向老者手中:“这是什么?倒有奇效。”

    “凤鸣罄,无朝圣物。”老者将手中物什递来,一柄一页皆是玉质,夔纹盘绕如生,触手寒玉沁骨。

    无朝据此万年有余,玉质早已疏脆。老者方才以柄击页,寒玉相撞竟无半分裂纹,力道掌控堪称精绝。

    “前辈能驭上古神物,救人于深渊,晚辈既感且佩。”凌洛说着将凤鸣罄交还老者,由十一扶着起身致谢。

    “冷蕊翠之祸,公子不责反谢,老朽实在汗颜。”老者微示歉礼,却也从容落落。

    凌洛淡淡道:“前辈不过尽忠为主,晚辈又岂不知…”

    说话间目光无意扫过东侧素墙,话音戛然而止:那墙上悬挂一画,画的笔锋走势,写意手法,竟似出自梁丘空丧之手!

    “这画…”他疾步来到画作之前,几乎带倒紫檀书架:这笔锋间流转气韵苍劲,断然便是他最熟悉之人的手笔。

    画中所绘是一舞剑女子。女子绯衣墨靴凌空跃起,腰间白玉莲藕佩丝绦飞扬。惊鸿髻上银丝步摇的碎珠凝在半空,眸光好似雪刃破开晨雾。

    笔墨婉转缠绵,悱恻之情盈然可见。

    凌洛胸口轰隆作响,脑中一片空白,连退三步,终是撞翻了那方书架。此间讶异却比见墨锦欢自树稍跃下时更甚十倍。

    空丧哥哥,他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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