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逼近

    刑事命案一般由两名及以上警员负责,这回却罕见的只有高木一人。询问过后才知道是搭档请病假了,目暮警官又被另一起案件缠身,才让高木在下班前整理出案子的关系链。

    可命案发生已有一周,案发现场几乎没有线索,整个案件扑朔迷离。高木正心里没底呢,转头就碰上毛利名侦探的女儿和徒弟,所以他想都没想就同意了二人旁听的请求。心想多了侦探相助,兴许不用明日,今日就能把案子破了!

    于是,三位不速之客并排将人家的长沙发占了,房主及嫌疑人千夏则坐在背窗的单人沙发上。

    高木取出记事本和笔,开门见山道:“千夏小姐,请问你与死者秋井先生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只是在咖啡厅偶遇过两回,交谈过。”

    “你的意思是不熟?”

    高木尾音上调,显然还有后话等着她。

    见千夏低头不语,高木打开手机点开一张流水截图:“但是我们已经查到你与死者存在金钱交易,在过去的半年里你断断续续给死者的银行帐户汇了两百万日元。千夏小姐说只是一面之缘……实在是不太可信啊。”

    千夏埋头听着,看也不看摆在跟前的证据,长叹一声,道:“好吧,其实我们曾经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在两个月前就分手了。这些钱是交往期间他跟我索取的。”

    透:“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据我所知新人漫画家也不能保证一直有稳定收入。”

    千夏:“是啊,不止我的稿费,我的存款也基本被……被他用借的名义要走了。”

    兰:“既然是借,分手后他可有还回来?”

    千夏摇头否定。

    “嗯……”高木持笔在本子记下,“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因人财两失,气不过就痛下杀手。”

    “怎么会!我没有杀他!”千夏激动道,双手在胸前摆动。她已经取下工作用手套,手掌处有道刚刚愈合的疤。“我哪里能制服他那么高大的壮汉。”

    “死者体格很壮吗?”兰低声问高木。

    “啊……我有现场拍摄的照片。”高木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文件袋,交给坐在沙发中间的透,便扭头继续问千夏问题。“你们分手之后……”

    兰视线跟着透的指尖移动,直至两张血淋淋的照片挣出牛皮袋,兰不禁心中打颤,捂住吃惊的嘴巴。

    两张照片,一张是腹部致命伤的特写,一张是死者的全身照。就此照看不出具体身高,却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血刀将他全身各处肌肉割裂,仿佛在拿他当充气玩具扎。血腥程度可说是体无完肤。

    “好凶残的杀人方式……”

    千夏闻言探头,瞥见照片一刻发出惊恐的颤音,手中杯子也随着摔碎,她整个人向后靠,额角有冷汗垂下。她怯生生地问:“这……这是仇杀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透平静道。他仔细观察千夏的面部表情,其畏惧的眼神不像演的。

    “你说你上周一在家中创作,那就等于没人可以给你作不在场证明。”高木继续道。

    千夏愁苦的神态简直快哭了出来,好在她当即回忆起当晚点过夜宵:“我跟送餐食的员工有过互动,这个算不在场证明吧?”

    “啊当然,但我需要求证,你点的是哪家?”

    “我看看……”千夏拿手机开始翻记录。

    忽而,座机铃声响起。壁挂式座机悬挂在沙发上方,显然是按千夏的身高及习惯放置的。同样地,这也适用于小猫三条。

    趁着千夏这会没工夫,三条应声自窗台跃下,稳稳落在与座机相邻的木柜顶上。它先是凑近观察了会声响来源,随后探爪拨落听筒,连带着自个也朝沙发跳,正中兰伸开的怀抱。一旁的透也迅速作出反应,起身接住听筒。

    ——千夏……

    听筒那头传来女声。

    “我来!”千夏迈着大步接过听筒,边朝透点头答谢,边按下听筒侧边按钮:“我是千夏。啊三叶编辑,放心我已经……”

    兰将捣乱的小猫抱走,透也识趣地给房子主人让出隐私空间。恰逢高木结束证人调查挂断了通话。

    “没有错,送餐员当晚23:30确实在门外听见了千夏的声音。配送时长一小时,自下单至到餐,基本可以确认她拥有不在场证明了。”高木说着用笔划掉本上的一行字。“我要再回案发现场,安室先生和兰小姐一道吗?”

    “当然。是吧兰小姐?”透回头向兰,却发现兰站着发愣。“兰小姐?”

    兰后知后觉回过神,迷糊抬头:“嗯怎么了?”

    透:“你想去案发现场吗?”

    兰:“去!千夏小姐,你去吗?”

    “我?”突然被点名的千夏有瞬间呆滞,她迟疑着:“我跟他都……”

    “秋井先生曾经是你的爱人,不是吗?”兰抢占话锋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千夏便不得推托了。

    千夏家与案发地距离约有五公里远,几人搭乘警车,透坐副驾驶,两位女生坐后排。

    谈笑间高木才将漫画名字与作者千夏串联起来,得知她确实是位小有名气的漫画家。至此他不由得好奇她与秋井怎么会成为情侣。因为在高木口中,秋井是一个因为脾气差,被顾客数次举报而失业的牛郎。曾有寻衅滋事进局子的案底。

    “啊……我们当时也是朋友介绍的,那会秋井还有正经工作。”千夏红着脸垂下头。

    “这样啊,那千夏小姐知道秋井家的位置吗?”

    “不知道,我从没去过。因为他总瞒着我。”

    气氛逐渐变得尴尬,兰开腔转移话题:“说起来我记得千夏小姐是大阪人吧?现在是一个人在东京生活吗?”

    “是啊,我大学就读东京大学,毕业就继续在这呆着了。”

    “没有家人陪伴的话会辛苦点吧,平时三餐怎么办呢?”

    “我会在冰箱囤些半成品,吃的时候就加热一下。因为我作息不稳定,也总错过饭点。”

    回答完千夏转头正视前方,恰好撞上后视镜内金发男子的目光。他放空般面无表情地盯了千夏几秒,而后在车鸣声中转动眼球,向她礼貌性微笑。一言未发,却实实在在释放了满满的压迫力。千夏强作镇定地回以微笑,在接下来的路程都不再往后视镜瞄。

    案发现场位于新公寓五楼,秋井居住的房间已经被围上警戒线,勘察组还在里面收集证据。

    电梯口一侧拥堵着看热闹的住民,走廊地上残留着两条被滚轮拖拽出的血痕,想来是推车车轮沾到了房里的血渍。

    仅仅站在门外,就已经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气,混杂刺鼻的血腥。高木递给每人一个口罩,解释:秋井死亡时间推测在上周一,而自那时起房里的空调就没断过。一定程度上延缓了鲜血凝固及尸体腐化生味。

    “也正是因为电费卡里预存的钱扣完了,房东联系不到秋井,上门开锁才发现的尸体。”

    至于尸体也已经被警方拉走,此时只有扭曲的白线在勾画他最后的轮廓。

    千夏躲在兰身后,朝客厅中间的血渍探出半个头,双眉紧蹙。作为案件嫌疑人她被要求只能留在玄关处,兰便在那陪着安抚她。

    入内同样需要戴手套鞋套,透做好准备工作便开始四处侦查。勘察组已经做过一轮检测,并移动了尸体位置,透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突破。他先逛了一圈厨房,高台上摊开的披萨盒已经变质生味,垃圾桶堆积如山,透刚刚走过,就碰倒了蠢蠢欲动的空矿泉水瓶。

    高木被桌上的外送单吸引了视线:“诶,也是这家披萨店。”

    透:“这家店怎么了吗?”

    高木:“正是案发当晚千夏小姐定的披萨店嘛。看来两人的口味是相同的。不过……这家店配送到千夏小姐家,应该超距离了才对……”

    自从抵达案发地,千夏就隔着口罩紧紧捂住嘴巴。血腥发酵的气味已经逐渐消散,但兴许是现场的凶残给千夏造成了生理反应,加上死者还是自己的前男友,千夏转身趴墙就开始干呕。

    “千夏小姐……”

    兰在后面轻拍千夏的背,建议她要不要先到走廊去。

    随着一声铃响,手机屏幕发亮。弹出【安室先生】的消息。兰狐疑抬头,与自己相距不到六米的人正举着手机朝她微笑。

    兰点开聊天框,对方不过复制了一个她发过的表情符号:【(ゝ。?)】

    说来也怪,兰竟明白了这是他释放的行动信号。

    正想着,透就因为误碰血迹发出嫌恶的声音。他将双手伸得远远的,头往玄关撇,就跟那凝固的血还在往手肘流动似的。

    “这可难办,这里水闸已经被关了。”高木打着配合掏出纸巾给透,但依然擦不干净。

    “还是黏黏的。”透将目光落在兰身上,用拜托的语气道:“兰小姐可以把地上滚动的水杯递给我吗?”

    “好……”

    兰刚刚弯腰拿起玻璃水杯,千夏就在后面发出尖声:“不可以!”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千夏,她支支吾吾地道:“这应该属于案发地的线索,不能乱碰吧?”

    “啊,其实没关系的。”高木在旁解释,“有用的信息已经被勘察组收走了,用这个水来洗手没事的。”

    兰此时位于两波人中间,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透,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表情,登时搞清了局面。这个男人正在为鱼儿咬钩而窃喜。

    千夏:“那我有湿巾!”

    透:“如果有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还是先解决一下当前的……”

    千夏:“请稍等我一下!”

    千夏扯开背包努力翻找,无果又将包内物品都往外倒,但就是见不着在她眼里堪比救命稻草的东西。

    这时透喊了:“兰小姐。”

    兰走向透,手握住玻璃瓶开始转盖子。

    假如千夏足够冷血沉静,就不会这么快自乱阵脚,就能发觉兰眉眼低垂是在隐匿不忍的情绪。

    “不可以!那里面是毒药!”千夏嘶吼道。

    该说创作者都有预判走向的直觉,此言一出千夏就料想到了自己的结局。

    “声称自己从未到过案发现场的人,怎么会知道里面是毒药呢?”侦探说出了她心中台词。

    “真的是你杀了人吗?”善良的女孩依然眉头紧锁。

    “是我。”千夏背靠白墙,如释重负。

    高木:“为什么要杀他呢?分手了也有昔日情谊啊。”

    千夏:“我骗你们的,我跟这个混蛋根本不是那么美好的关系。我频繁给他的账户转钱是被他勒索的。案发当晚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被威胁。”

    高木:“他用什么勒索你?你应该早点报警的。”

    “他拿到了我曾给别人代笔的把柄。籍籍无名时我曾给大作者代笔,那位作者不知何故取消出版计划,多年后又因病去世。那我自认著作权就回到我身上了吧?我就修修补补发表了第一部作品,也打开了自己的知名度。

    前面我说秋井有过正经工作,那份工作就是出版社编辑。好巧不巧,他就负责那位作者。看见我这个新人冒头后,他调查我的信息并找到了我,甩出底稿说要曝光我抄袭,要告得我身败名裂。任凭我怎么解释,他都一口咬定我是抄袭。我百口莫辩,也太怕前途尽毁,就答应了花钱消灾。可是他就是个无底洞,一而再再而三……”

    千夏瘫坐在地,双手掩脸。

    “所以你就杀了他,杀了还不解气,还鞭、尸?”

    “刀伤不是我干的。”千夏否定了高木的发问。

    透:“嗯,我相信第一波行凶的人不是千夏小姐。”

    高木:“第一波?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还多方作案?”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千夏讲诉:“当然,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救人。他身中数刀,但还有意识。可当我被手机亮屏刺痛眼睛的时候,秋井扯住我的手,用地上的水果刀割伤我的手掌,震慑我马上报警。当时我脑中出现一个声音:‘你确定还能威胁到我吗?’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只要他死了,就不会再有威胁。

    我没有按下报警电话的拨通键。我从冰箱取出矿泉水喂给他,眼睁睁看着他没了气息。当时地板上的血迹比这还多,我脚底也沾上了血迹,所以我不得不清理现场指纹。我不确定是不是仇杀,但我知道只有以自杀定案,自己才能安全。”

    透:“所以你就买毒药装进水壶,引导警方搜查时去检验液体,伪造秋井有自杀的趋向。恰好他肚子上插着的刀符合本人持刀造成的刀口,你觉得可以诱导警方判定为自残致死。”

    千夏无声地点了点头。

    高木:“那不在场证明是怎么回事?”

    “决心杀秋井的一刻我就在盘算后路了,所以我抓住桌上的外送单打电话订餐。关于不在场证明,小兰应该已经看穿这个把戏了,才会问我平日里的三餐怎么解决。”

    兰眼睛朝下看,刘海堪堪盖住鼻梁,她耳朵也很红,仿佛在酝酿某种违背她本意的言语。

    “你算好了订单送达的时间,提前给家里座机打去电话,预料到三条会扑上去打掉听筒是吗?因为对于这个调皮行为,你已经有了应对措施。”

    “是啊,我改装过座机,只要拿起听筒就会启动扬声器。这样我就能与门口的送餐员对话。被自己的粉丝抓住还真是挺戏剧性的呢。”

    千夏自嘲道。但她依然心虚,不敢与兰相视。

    直到兰说:“希望你以后能正确地保护自己。你后面的每一部作品,都比第一部好。”才发现这位真诚的粉丝眼眶伴有湿润。

    千夏垂首忍住哭声,泪珠弹地,与室外雨点同声而泣。

    把凶手押进警车后座,高木好奇道:“安室先生是怎么猜到有两个凶手的?”

    “其实我也是在赌。”透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在发现厨房有空矿泉水瓶,尸体旁边又有水杯的时候,我就猜想屋子里存在障眼法,那秋井失血过多可能还有个关键推手。因为失血过多的时候大量饮水,是会心力衰竭而加速死亡的。”

    “原来如此!还有这个医学关系啊!”高木双手一拍恍然大悟,下一秒又发出苦笑:“可平白又多了个凶手,实在毫无头绪啊。”

    透:“千夏小姐已经清理过现场,想必线索也都没了。”

    兰:“高木警官,千夏小姐会被怎么判刑?”

    高木:“千夏小姐已经承认有杀人的意图,这点基本不能以过失杀人定罪了。刑法上面属于蓄意行凶+藏尸不报。恐怕难以减刑。”

    兰:“我想也是……”

    她错将刀面反射的光当作破窗而入的晨阳。——千夏连载漫画《删除昨日》中的一句台词。

    警笛在视野中闪烁模糊,警车行踪逐渐被私家车辆遮盖,骤雨冲刷尘灰,经余晖加以修饰,明日到来前又会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与兰不同,透的心思早已不在警车与案件上,故而他很快就注意到马路对面撤离的黑色背影。

    手机适时收到风见的回信:【收到,我马上去处理。】

    再往前翻,透发送的是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只是镜头没有对准血渍或尸体定位线,而是被千夏下毒的玻璃水杯。

    黑色杯盖印着灰色图腾,源自一个志愿者联盟。同时,这个公益机构的背后由组织操控。说明秋井曾充当组织某一成员的线人。这也是透判定另有真凶的原因。

    碍于此物成了案件证据被警方没收。透只能让风见出面,以公安的身份取得这个物证。

    “兰小姐在这等我一下。”

    不待兰回应,透就疾跑入雨,穿过马路到对街的便利店。约莫三分钟后出来拿了一把伞。

    晚霞与雨点同步拍打透明伞,交织形成道忽隐忽现的虹色。透迈着大步走向斑马线,忽而刹停,折返蹲下身。

    屋檐下靠墙站立的是一名卖花的老贩,被急雨困在了原地,屋檐只能庇护推车的一半盆栽,另一半暴露在风雨彩虹中。

    片刻后其中一盆小盆栽便随着透朝兰奔来,古色陶瓷盆迷你得可以单手握住,绿植单薄的枝干在风中颤动,但丝毫不令人怀疑它的生命力。

    透将其作为礼物送给兰的时候,说:“老爷爷说植物取自山林,但名字未知,你可以帮它在木牌写上名字。”

    至于礼物的理由,他只说:“因为天气很好,这株花也很美。”

    -

    到达事务所楼下时,雨仍淅淅沥沥下得不痛快,而透刻意选的大伞也抵不住风雨推搡,一窝蜂地倾斜向兰,自个则半肩湿透。

    “要不还是进来坐会吧,让衣服烘干。”兰止步于楼道台阶下,担忧的目光触及白衬衫又移到对方湿答答的鬓发上。

    “不要紧的,我回去就几分钟车程。”

    说着透掏出车钥匙,紧随其后便有亮光闪动。这也是他用来护送女孩回家的理由:反正也要去开车的。

    “那安室先生路上小心。还有……谢谢你送的盆栽,我会好好养的。”

    “好,我相信兰小姐会把它养得很好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在往后长久的时间里,透都远远眺望着稳步成长的盆栽,和养花人。

    直至楼道感应灯熄灭,三楼小窗发散亮光,房间主人半个身影在窗纱后来回移动。稍后小窗也失去光彩,剩下路灯映射灰蒙蒙的墙砖。

    透脚尖转九十度,远处车灯咣当落在跟前,司机堪称暴躁地来回拨动远近光灯。尽管没有鸣笛,也着实属于扰民行为了。波洛店内已经有不少顾客朝不文明车辆方向探头。

    透低叹着打起伞,慢悠悠地往红色跑车走。柏油路面的积水轻易漫过鞋底高度,虚张声势的小雨下了足够久,兴许下一次风起就会转为大雨。

    这样的坏天气必会带来一场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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