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冰冷、沉重。像沉在万丈海底的淤泥里，意识被碾碎成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虚无中漂浮。唯有剧痛，是唯一的坐标。它不再局限于左肩下那个被撕裂的孔洞，而是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搅动，每一次心跳都泵出岩浆般的灼痛，将残存的意识灼烧得滋滋作响。
挣扎。
徒劳的挣扎。
想要挣脱这片无边的黑暗和痛楚，却被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灵魂像被钉在滚烫的烙铁上，发出无声的尖叫。
【依依！依依！坚持住！医疗系统在全力修复！修复率43%……58%……】啾啾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和恐惧，在我破碎的意识里疯狂闪烁，代码紊乱得如同炸开的烟花，【生命体征在恶化！失血过多！脏器……脏器有损伤！依依！别睡！求你别睡！周绥岸那个疯子！他……他……】
周绥岸……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
破碎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花厅冰冷的对视！书房门后令人窒息的恐惧！手腕被攥碎的剧痛！他居高临下宣告“磨平”的残酷！以及……那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漫天飞溅的玻璃碎片！那道灼热、致命、射向他心脏的轨迹！还有……自己那愚蠢的、源自求生本能的一撞！
是他！
那子弹……本该射穿他的心脏！
是我……挡在了前面？
荒谬！可笑！极致的讽刺！
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了任务？为了那个该死的BE？还是……为了这具健康的躯壳那愚蠢的、不想被殃及池鱼的求生欲？
浓烈的血腥味似乎还堵在鼻腔，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高级合成药物冰冷刺鼻的气息。剧痛撕扯着神经，意识在剧痛的浪尖和黑暗的谷底反复沉浮。模糊的感知里，身体似乎被浸泡在某种粘稠冰凉的液体中，无数细微的、如同电流般的触感在皮肤下游走，试图修复那被暴力撕裂的伤口。
但更清晰的，是另一种存在感——一种强大、冰冷、如同实质风暴般的存在感，紧紧包裹在周围！
就在这黑暗与剧痛的边缘！
“……废物！一群废物！”
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穿透了医疗设备的嗡鸣，撕裂了冰冷的寂静！那声音里翻滚着从未听过的、狂暴的怒意和一种……近乎失控的恐惧！
是周绥岸！
“她要是醒不过来……”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玉石俱焚的疯狂，“你们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听到了吗？！陪葬！”
“周先生！请您冷静！李小姐的生命体征正在稳定！修复舱在全力……”一个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男声试图解释。
“稳定？！这他妈叫稳定？！” 周绥岸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伴随着一声沉重的、似乎是金属仪器被狠狠砸在墙壁上的巨响！“我要的是她睁开眼睛！现在！立刻！马上！否则——”
那狂暴的威胁戛然而止，被一种更加沉重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死寂所取代。但那股毁灭性的风暴气息，却更加汹涌地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在发怒？
为了……我？
这个认知像一枚冰冷的炸弹，在我破碎的意识里轰然炸开！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剧痛！那个永远冰冷、掌控一切、视我为玩物的周绥岸？那个刚刚还用李建城的公司威胁我、用轻佻的言语羞辱我的周绥岸？此刻，竟然为了我的生死……在失控地咆哮？
可笑！太可笑了！
这一定是濒死的幻觉！是剧痛扭曲的感知！
【依依！是真的！是真的！】啾啾在我脑中尖叫，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震惊，【他快疯了！从你倒下那一刻他就疯了！抱着你冲进医疗室的样子……像……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下令封锁了整座山！调动了他所有的力量！那个开枪的狙击手……已经被他的人从三公里外的山崖上拖回来了……据说是周淮安指使的！周淮安啊！那个怂包！他完了！周绥岸会把他碾成齑粉的！】
周淮安……
书房外听到的……“淮安少爷”……“信号”……“不留痕迹”……
原来……目标是周绥岸。而我，阴差阳错，成了挡箭牌。
剧痛再次汹涌袭来，混合着这荒谬绝伦的真相，几乎要将残存的意识彻底撕碎。身体在修复舱冰冷的液体中不受控制地痉挛。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喉咙里溢了出来。眼皮沉重得像压着两座山，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挣扎着，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刺入，模糊一片。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惨白的光晕，和光晕中……一个模糊的、剧烈晃动的高大黑影。
“欢意？！” 那狂暴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声音瞬间变了调！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近乎破碎的嘶哑和狂喜！
黑影猛地扑到修复舱透明的舱壁外！巨大的、骨节分明的手掌“啪”地一声重重按在冰冷的舱壁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视线艰难地聚焦。
是周绥岸。
那张永远如同冰封面具般的、英俊而冷酷的脸，此刻布满了从未有过的裂痕。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像燃烧着地狱的业火，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慌和……失而复得的狂乱。他下颌紧绷，嘴唇毫无血色，死死地盯着舱内，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贪婪地、恐惧地捕捉着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离得那么近。隔着冰冷的舱壁，我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睫毛，看清他眼底那片猩红中倒映着的、我苍白虚弱如同鬼魅的倒影。
“你……” 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试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感觉怎么样？”
感觉？
剧痛像无数烧红的刀子，反复切割着身体。冰冷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皮肤。灵魂疲惫得只想永坠黑暗。还有……这荒谬绝伦的、他失控的注视。
空洞的瞳孔里映着他此刻狼狈而疯狂的模样。没有感动，没有庆幸，只有一片被剧痛和荒谬感冲刷后、更加冰冷的漠然，和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极淡、极冷、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
然后，用微弱得如同气音、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任务。”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周绥岸眼底那片猩红的狂乱之中！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按在舱壁上的手瞬间攥紧成拳，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声！那双翻涌着复杂风暴的墨瞳，在瞬间凝固！狂喜、恐慌、失而复得的脆弱……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被瞬间冰封！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被无情嘲弄的、最深沉的愕然和……冰冷刺骨的寒意！
任务……
她推开他，扑向那颗子弹……是为了……任务？
那个所谓的、必须和他达成的BE结局？
一股比方才的暴怒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毁灭气息，从他僵硬的身体里缓缓弥漫开来。那气息不再狂暴，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绝望和……疯狂。
我看着他眼中光芒的熄灭，看着他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温度被彻底剥离，重新变回那个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帝王，不，是比帝王更可怕的、一无所有的、被彻底激怒的凶兽。
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不是因为同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终结感。
BE？
这样……算达成了吗？
剧痛再次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彻底淹没了这短暂的清醒。沉重的眼皮无力地阖上，意识再次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感知到的，是修复舱外，周绥岸那双死死钉在舱壁上、如同最深沉寒夜般的眼睛。
以及，耳边啾啾那带着无尽恐惧的、尖锐到变调的电子悲鸣：
【依依——！他……他的眼神……好可怕！他要……他要毁灭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