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驴拿回手时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那俩扛车的二货被留下来写了八百字检讨，元绎弃他们而去的时候差点把派出所的天花板嚎塌。
孟京长腿一跨上了车，还没拧动把手，后座靠背就被人拉住了。
元绎在她冷眼扫过来的瞬间举手投降：“送送我？礼尚往来。”
孟京第一次发现这人脸皮挺厚的。
“礼尚往来？”
昨晚载这人上坡时大腿的酸胀感她现在还能想起来。
“啊，是吧。”他自己先笑了，“那这次我载你？”
“不。”她冷漠拒绝。
这么小一辆电驴，先不说能不能承受起俩人的重量，光是挤在一起俩人的接触面积就要大于百分之三十了。
孟京认真地计较。
“给车费行不行？”他似乎觉得这样逗她很有趣。
孟京：“我给你车费你打车回去行不行？”
他撑着后座靠背笑得肩膀轻抖：“孟京啊。”
下午阳光正烈，孟京踩着踏板和他对峙，垂落的短发被随意别到耳后，侧目看过来时眼神凉飕飕的。
“不松手撞你了。”她威胁。
元绎没再逗她，松开手后退俩步，脸上笑意不减。
孟京骑出去几米，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
元绎还停留在原地，见她回头，挑了挑眉，朝她挥了下手。
“晚上见。”他无声道。
孟京只看见他嘴巴动了动，没有多在意就离开了。
逃了的课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她本想去台球室，半路却接到了柳予菁的电话，让她晚上去市里一趟。
元绎的人还算有点良心，连人带车被铐来派出所了还知道给她的电驴充电，骑到市里绰绰有余。
夜雨后清晨还有凉意，下午的太阳却格外毒辣。
她穿着高腰牛仔裤，短T暴露出的白皙胳膊被晒得发红。
结果路上不经意一回头，元绎骑着辆自行车，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见她看过来时还弯唇一笑：“这么慢。”
说着，加快速度超过她。
孟京：“……”
等会就有个大坡，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上坡没看见的身影，在下坡途中遇到了。
她在屈着条腿扶起自行车的元绎旁边停下，拧动车把发出铃声。
元绎看过来，明明摔伤了膝盖，笑容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这下不能见死不救了？”
“……”她看了眼导航显示的剩余路程，这个位置又很难打车，一时非常后悔要停下来出这口恶气。
装看不见无视就好了，免得惹祸上身。
“上车。”她语气冻得像昨晚下雨时刮的风。
元绎上车时连必要的接触都避免了，好在他身材管理满分，不至于挤到前面那位不好惹的车主。
“去哪？”她问。
“最近一家医院吧。”他还表现得挺不好意思。
“……”孟京真想一个急刹把他甩飞，“哪家？”
“那还是市中心医院吧。”他慢悠悠的好像计谋得逞，“麻烦了。”
孟京脸上乌云密布。
元绎非常有搭顺风车的自觉，没有乱动免得被半路赶下车。
但他嘴却没闲着，调侃：“你的车还自带空调。”
孟京：“？”
元绎：“挺冻人的。”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人是在说她的表情，没好气地伸手把后视镜掰了个方向。
元绎在她身后打电话请人去处理那辆牺牲的自行车。
到了市中心医院门口，孟京本想放下人就跑路，结果那人好像摔了一跤就半身不遂了似的，下个车差点脸着地。
“……”她没忍住，“我还不如给你车费。”
距离和柳予菁约定的时间还早，她耐着性子带他去包扎。
“今天谢了。”元绎瘸着条腿跟在她身后。
孟京冷漠地“嗯”了一声。
换个有眼力见的，都知道不该继续搭话了，但元绎不是一般人，他脸皮出奇得厚。
“你一会有什么安排？”
孟京：“给你铺床。”
元绎愣了一下笑出声。
柳予菁在这时打来电话。
孟京抬了抬眼皮，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
“孟京，到市里了吗？”
“嗯。”
“今晚来月澜滩这边玩。”
孟京还没说什么，眼前的人忽然俯下身和她视线齐平，指了指自己。
她一时无话可说，忍无可忍把手机丢他手里：“你自己说。”
元绎稳稳接住手机，张口就喊：“菁姨。”
接下来的俩分钟，孟京亲眼目睹一个人变脸能有多快。
在她面前像个死皮赖脸的混账，对上柳予菁嘴甜得不行，名字都没报就把对方哄得连连答应。
“能带我了吗？”他装得好像在询问她的意见。
孟京想不通了：“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没有。”元绎坦然道。
孟京：“那你骑自行车往市里跑？”
“……”他脑子飞速运转，“我闲的。”
“看出来了。”孟京把电驴停在这边，在手机上叫了辆滴滴。
抵达月澜滩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沙滩上有人摆起烧烤架，孜然香隔着老远也能闻到。
孟京看见不远处朝她招手的女人，缓步走了过去。
柳予菁烫了大波浪，撑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她：“怎么了这是，看起来心情不太美妙啊。”
孟京在她身边坐下，表情还是一贯的冷淡，但柳予菁对她简直不能再了解了，一眼就看出她那点小情绪。
怕是在谁那吃瘪了。
“刚接电话那小子呢？”她有些稀奇，“你居然也会带人来玩。”
“不是我带的。”她解释。
“是我非要跟过来的。”元绎不知从哪买了几瓶RIO，说话时递给柳予菁一瓶，十分自来熟地和她碰杯，“打扰了。”
柳予菁没见过元绎，不动声色间把人打量了个遍。
身高目测183往上，穿着十字架图案的黑色短袖露出上臂的薄肌，身材劲瘦有力，长相更是让人挪不开眼，倒是能配上她家孟京……
“菁姨好。”元绎的话打断了她那点小九九，“我是元绎。”
啪嗒一声，酒瓶掉在桌上。
所有幻想破灭。
柳予菁呛得厉害，偏头咳嗽了好一会，缓过来时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就是元绎？二中那个元绎？”
元绎弯唇一笑：“是我。”
她脱口而出：“你不是——”
开鬼火到处收保护费的不良少年吗？
孟京就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她身边的人，第一次见到元绎时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她倒没觉得附中人对元绎的形容有什么偏差，虽然他不穿旺仔服，不穿豆豆鞋，不剪锅盖头，不嚼槟榔，不染黄毛……
她神游天外，被柳予菁一把拉回了思绪。
元绎去帮忙烧烤了，原地只剩她们二人。
孟京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
果不其然，柳予菁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学校的人怎么把他传成那样？”
孟京：“可能，从名字分析的吧。”
柳予菁没琢磨出他的名字怎么会让人产生这么荒谬的错觉，只凑近了低声问：“你们不是水火不容吗，他怎么会跟来？”
孟京噎了一下。
难道要说她被赖上了吗。
就因为搭了辆自行车，还是她在前面骑，这人愣是讹了她一路。
见柳予菁眼神里的探究意味越来越浓，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同学讨论的，随口扯了一句：“因为他这次月考数学比我低。”
柳予菁张了张口，半天，憋出一句：“比你还低？”
在柳予菁眼里，她这位忘年交好友，除了成绩差以外，浑身上下都是优点。
当然，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秉持着“人因不完美而完美”的理念，她单方面认为孟京是整个瑞宁最完美的人。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远处的帅小伙：“……那他还挺有学习天赋的。”
孟京不想再聊他，换了个话题：“怎么突然想到来海边玩？”
“天气好啊。”她躺回去，“难得这样的好日子呢。”
片刻后，烧烤好了，摆满了几个大铁盘子。
元绎没和其他人暴露自己的名字，他年纪又是一群人中最小的一个，于是成了他们口中的“小学弟”。
孟京挨着柳予菁坐下，随便吃了俩口，看他们几人拼酒吹牛。
偶然目光转向一旁看似一直在参与其实并没有喝多少酒的元绎，后知后觉这人挺鸡贼的。
时间快到凌晨十二点，一群人喝趴下，元绎起身慢腾腾地收拾残局。
柳予菁也喝了几口啤酒，拉着孟京走在海浪边。
“把鞋脱了吧。”她提着自己的高跟鞋，光脚踩在湿润的沙石上。
孟京摇了摇头：“穿了袜子。”
“考虑那么多干嘛。”柳予菁把高跟鞋抛到沙滩上，“湿了还可以再洗，脏了就不要了。”
孟京：“……”
柳予菁停下脚步，忽然没了刚才不正经的模样，认真道：“孟京，那些拖拽着你的负担，你早就该卸下了。”
孟京没说话。
“十八岁生日快乐。”柳予菁轻轻抱了她一下，很快松了手，“小大人。”
孟京有些僵硬。
“哟？”柳予菁注意到什么，语气有些惊喜，“孟京，看那。”
孟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刺耳的鸣声并不清晰，黑天中升起几束模糊的光晕，炸开的烟花燃尽了生命的焰火，恍若流星划破黑夜，溅落的火光如群星闪烁，在幕布中缀上几点璀璨。
她看见海面惊起涟漪，月色倾洒落下的银光被火光燎尽，耳边是烟花炸开的闷鸣声。
这场烟花是在孟京眼里盛开的。
元绎倚在不远处，歪头抵在石柱上，看着她明明暗暗的侧脸。
司机到这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孟京和元绎帮着把几个不省人事的人送上车，听见柳予菁对着刚拍的照片嘀咕了一句“真是巧了”。
她鬼使神差地看向重新陷入黑暗的天际。
不为她绽放的烟花。
没有令她讨厌的刺耳的炮响，却让她目睹了全貌。
至少这一刻，她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