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额头滚烫,鼻息间喷出的气息灼热鄙人。
钟袖不停地用毛巾给他降温,同时还要小心不碰到他刚刚被包扎过的胳膊。
抽噎声伴着马蹄声和车辕滚动的声音撒了一路。
他们已经顺利出了京城,快马朝木家村赶,但看着高烧不退的楼镜,她不得不高声问赶车的平安:“可有提前让人回木家村带长忠公公朝咱们这边汇合?”
平安抹了把眼泪:“暗卫放了信鸽,这会儿应该也在路上了。”
说完他又扬起马鞭狠狠甩下,马车颠簸,躺着的楼镜闷哼出声。
钟袖干脆将人搬起来放到腿上,防止他被撞到。
没来的收拾就上了马车,她身上的味道并不是太好闻,尽管烧得迷糊,楼镜还是无意识地皱了皱眉,而后闻道那些驳杂味道里一抹馨才没继续挣扎。
“穷讲究!”
钟袖见他这会儿还不忘嫌弃自己,忍不住念叨了句。
但这会儿的先生似乎比之平时似乎更…俊俏了?
叫那高烧带起的灼热让他露出的肌肤看起来更康健,好看的嘴唇虽然看上去有些干,但粉红饱满,再加上他这会儿不说话,妥妥就是个羸弱美男子。
可惜美男子现在身上实在不堪,两边胳膊上都是伤口,看着瘆人。
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某处,钟袖眨了眨眼睛。
先生在腰腹受伤了?不能啊,平安他们都检查过了,怎么还会有伤口?
莫非是装了什么东西?否则怎么会肿那么高?
位置有些尴尬,钟袖拿着湿帕子的手顿了几息还是挪到那处异常上,万一是什么碍事的东西也好及时取出,这荒郊野地里出意外可真要人命的。
谁知钟袖的手刚碰上,一声似痛非痛的轻吟就从楼镜口中溢出,指尖触碰处也穆然跳动。
钟袖:“……”
咳!还好先生睡着了,没人发现就不算冒昧吧?
谁知她一转头就撞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钟袖咽了咽口水:“先生,我可以狡辩!”
楼镜眸光微动,就在钟袖以为他要喊人将自己扔下马车的时候,手腕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
“继续!”
钟袖:“?”
然后她就明白了“继续”是什么意思。
楼镜重新闭上双目,薄唇紧抿,微仰的脖颈露出平日里看不见的喉结,上下滚动的频率和手上动作的频率保持一致。
暧昧又克制的急促呼吸声被车轮声掩盖着,甚至连赶车的平安都没有察觉到异常。
只有钟袖觉得荒唐难捱!
疯了吧?
先生就算不是真太监,也绝不应该还有人道的能力才对,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余光瞥见自己的刀,钟袖心思百转,心里头万马奔腾。
想杀不能,想放…她竟不知先生的力气何时这么大了!
因为气恼,钟袖不自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然后掌心便湿濡一片……
钟袖脸色铁青,木着脸收回被放开的手,粗鲁地将人从自己腿上推下去,她愤愤起身,叉腰看了眼平复了呼吸再次昏厥过去的某人,咬牙:“平安!”
平安正在专心赶车,忽然听到她尖利的喊声,吓得浑身一抖:“怎么了怎么了?可是——”
“你祖宗没事!”她踩着楼镜的披风撩开车门:“我来赶车,你进去伺候!”
平安不明所以:“主子的病情耽搁不得,咱们需要疾行赶路,你不行。”
钟袖直接夺过他手上的马鞭,黑着一张脸:“行不行我都不伺候了,你爱进不进!”
平安被她吼得莫名其妙,见她技术还行,到底是不放心,翻身进了车厢。
钟袖不知道平安有没有察觉到异常,只将马鞭挥出残影,甚至天黑前遇见驿站也不曾停歇,解决完生理问题,花银子换了马匹,又买了些水和干粮继续抹黑前行。
平安对此乐见其成。
及至子夜,楼镜在颠簸中缓缓醒来。
余光看见趴在旁边睡着的平安,指节微动,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
平安察觉到他醒来,立即爬起来伺候,递上一直温着的药:“主子您醒啦!可有哪不适?”
楼镜一口饮尽,声音还有些沙哑:“现在到哪儿了?”
“已经走了大半,快的话,明儿应该就能和长忠叔他们碰上。”
“嗯。”他顿了顿,似是不经意地问:“怎么不是你赶车?”
平安吐槽:“谁知道她发什么疯,莫名其妙就夺了我的马鞭!您是不知道,她把马车驾得要飞起来,还不知道避开路上的坑洼,要不是咱们这辆车被改过,怕是早就散架了!”
楼镜垂眸,指腹在衣袖遮掩下摩裟。
“行了,你去跟她说停一下,咱家要更衣。”
平安听话地出去通传。
马车停下,还不等平安发话,钟袖已经挑着油灯朝远处走去,远远避开他们主仆。
早在楼镜醒过来的时候她就听到了,自然也知道他为什么要停车,只是这会儿她实在不想看见她。
再看自己挑着油灯的手。
啧,它脏了!
尽管趁着客栈买东西的时候用皂荚洗了很多遍,她还是觉得膈应!
若不是还要用它吃饭,挣钱,握刀,真真是想砍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大夫能给人换手,否则高低她得换一只,多少银子都愿意!
另一边,平安伺候着楼镜更衣后回到马车旁,瞧着主子的脸色这会儿已经不如初时凶险,再三确认过后,就地取材生起了火堆。
平安取了伤药和纱布过来,还没等他动作,楼镜忽然道:“让她来。”
平安委屈地撇撇嘴,还是朝不远处喊人。
钟袖假装听不见,像是要把那些飞向灯笼的小虫子几条腿都数清楚般专注地忘我。
平安见喊不动人,又看楼镜好以整暇不为所动的姿态,只能任命地去拖人。
钟袖甩开他:“我手重,还是你自己给先生换药吧。”
平安哼哼:“老祖宗点名让你换!”
钟袖沉默几息,然后认命地走过去。
她努力木着脸不看楼镜,沉默地伸手要替他解旧纱布。
“咱家会对你负责的。”楼镜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忽然道。
钟袖的手顿了顿,随后就像没听到一般继续手中的动作。
楼镜无奈的叹了口气。
之情的情形虽说他是情非得已,但到底是欺负了这小崽子。
身负满门仇恨,他自抛却过往骄傲进宫起就再没想过男女之事,也没从想过这辈子在身边安置什么女人。
当年若非他年龄太大,再加上家中老仆以死相逼,或许他此刻已是个不全之人。
长忠费劲心力用药给他压着,小心调理,虽不至于让他完全残废,但于寿数有碍,他连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都不确定,又何必再拉人陪葬。
如今家族沉冤得雪,楼潮登位,他要做的也只是帮着稳固帝位,却没想到此次在南边受伤牵引身体溃败。
长忠本是要他在棋盘院疗伤,顺便拔出体内暗毒,可他到底是放心不下小崽子,执意来了京城……
“咱家多年服药,寿数不长,你若愿意,咱家会以正妻之礼迎你进门,待咱家去后名下家财尽数归你,阍馆你握不住,咱家会让皇帝另给你一份不长,保证你余生富贵无忧,如此,可好?”
钟袖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手上拆下的纱布也掉落在地。
火光照映下,楼镜的侧颜如刀。
他并没看自己,语气听起来也很随意,丝毫听不出这人在求娶。
也在安排后事。
但钟袖听出了他话里的慎重,甚至还有那么点让人不确信的紧张。
两辈子加起来头回遇到这种事,钟袖也不知道此刻该做什么反应。
什么叫寿数不长?
难道上辈子他不是因为操劳过度才去世?
明明她已经做了那么多,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为什么先生还是可能会早早去世?
“长忠公公不是已经在找草药帮先生诊治了么?”她讷讷开口。
似乎是她呆傻的模样取悦了楼镜,他轻笑出声:“咱家这情况真那么好治,怕是老皇帝也不会活那么久!而且你该问的不是咱家到底有多少家财么?”
“没了阍馆,您还能有什么家财!”
要不然当初也不能用她。
楼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嗤笑:“咱家好歹也有从龙之功,光是赏赐就能让你一家子吃喝不尽!”
钟袖重新给他上药的动作,嘴上一点也不吃亏:“别把我当傻子,皇帝赏赐的东西又不能卖,难道要看着那些赏赐喝西北风?”
楼镜屈指敲在她脑袋上:“没见识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地位和权势,有皇帝照拂,你想要怎么活不行?更何况咱家记得你还有不少田地和铺子。”
钟袖用力拉紧纱布,疼得楼镜表情扭曲了一瞬:“那些东西不嫁给您也是我的!”
田地宅子早就在她名下,她现在只要利滚利,钱生钱也能照顾一大家子。
“至于皇上的照拂,我要那东西作甚?还不如做个富家翁自在。”
她可是见过那些所谓的命妇和管家小姐进宫时的模样,穿什么戴什么吃什么都有严格的定数,碰上宫宴能不能真填饱肚子都是两说,她去遭那个罪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