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早知道这是个混不吝,沉默忍受她毛躁的动作,不再开口。
小崽子毕竟才十几岁,哪里知道权势荫蔽带来的长远好处?她不接受也罢,左右只是个名分,他也不是什么在乎礼教的人,左右自己那点子东西到时候按计划留给她便是。
至于要不要?
他人都在地下了,还操心这些作甚?
更衣过后,楼镜直接
各怀心事重新启程,很快便遇见了策马狂奔而来长忠。
他发髻凌乱,鞋子错穿,连衣襟盘口都错了位。
踉跄下马,招呼都没来得及打立即拎着一个小包袱进了马车。
望闻问切之下,长忠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还好还好!吓死老奴了!”
楼镜斜倚在座位上收回手:“放心,还死不了。”
长忠:“老奴哪里放得了心哦!看您这脉象,前头可是凶险!”说到这儿他面容略有些古怪:“元阳还在,您…自己解决的?”
楼镜:“……”
“哎呦,您跟老奴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之前就跟您说过,解毒之前您不可行房事,但这毒压制的太久,您的体内压制的阳火也会越来越重,反噬之下行差踏错可真会误了性命的……”
即便不会立时要了性命,但想要绵延子嗣就真成了妄想。
一改往日唯命是从,长忠絮絮叨叨许久,直到楼镜凉凉看向他,才颤了颤嘴唇,一本正经道:“现在给你解毒的药还没齐,本想着给你调理期间让人进山去寻,但现在您体内的毒已进脏腑,倘若一月内还不能解毒,怕是再无转圜余地。”
这也是他听闻楼镜吐血自伤后着急的原因。
还有一年之期的状况突然发作,他害怕来不及救治,怕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家主。
楼镜对此倒是坦然:“尽人事即可。”
长忠笑眯眯不搭话,伸手将一颗丸药递过去让楼镜送服下去,待人睡着,他轻手轻脚下了马车。
招来平安,他低声问:“一路都是你在车厢里伺候主子?钟袖姑娘可曾进去过?”
“初时是她在里面伺候的,后来她发疯,就换成我进去伺候了。”
长忠眉毛动了动,眸中贼光闪烁:“她为何发…为何跟你换?”
“我哪儿知道,她那会儿仿佛要吃人,杀气腾腾的。”
长忠一指头戳他脑门上:“你啊,都是老祖宗将你护得太好,半点儿心眼都不长!”
平安被骂得莫名其妙,张嘴想要反驳却见长忠径自走向了不远处拿着水囊蹙眉呆坐的钟袖。
钟袖这会儿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
一会儿是楼镜漫不经心的求娶,一会儿是先生在京城时恐怖的伤势,还有车厢里那不堪回想的画面……
理不清的纷乱思绪仿佛猫儿爬乱的麻线团,扯绕着迎面糊到脸上,闷得人几欲窒息。
寿数不长么?
先生虽不如武官健硕强壮,但和寻常文人书生比丝毫不差,再加上长忠的调养,怎还会是个短命鬼?
“钟袖姑娘。”长忠揣着手走到钟袖身旁。
钟袖回神。
“看什么呢,咱家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
钟袖歪着头看他,反问:“长忠公公,先生病情怎么样了?”
“暂时避过了凶险,不过要想彻底化险为夷,还要看接下来这个月。”
钟袖:“这个月?”
联想到楼镜说的寿数不长,她瞳孔不受控地颤了颤。
长忠学着她的姿势盘腿坐下来,望着远方的山脉道:“是啊!若是顺利,吃番苦头能换回具健全的身子,若是不顺利,欸……”
钟袖捏紧水囊:“会如何?”
长忠却转头问了另一个问题:“钟姑娘可知老祖宗身世?”
钟袖点头。
“那你可知,当年为了进宫布局,他险些和老奴一样成了不全之人。后来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拿命威胁才该换成了禁药。小主子他啊,其实是个很重情的人。老家主在他出生的时候曾送给他一只番邦来的狗儿,那狗儿也通人性,陪着小主子一起长大,后来它老了,小主子不介意那些个脏污,亲自给它上药,喂饭,一直到那狗儿寿终正寝,小主子从没嫌弃过。”
“姑娘现在瞧着小主子冷情冷性,可皇宫吃人啊,更遑论是前朝的皇宫。那禁药不但可以遮掩男子的本能,还会抑制所有情愫。也是这两年那禁药的效用减弱,这才有了些活人气儿。”
钟袖听他不疾不徐的语气讲着过往也不打算,右手拇指在拂袖的刀柄上用指甲拨刮,等长忠停下来,她也学着长忠的样子笑眯着眼睛。
“您跟我说这些作什么?”
长忠嘿嘿笑了两声:“咱家就是觉得和钟姑娘投缘,忍不住多嘴了两句。”
钟袖哼哼:“长忠公公,我这人不是特别聪明,以后您有话还是直说得好,免得我听不懂还耽误事儿!我刚刚问的是若是先生的病治疗不顺利会怎么样,您跟我扯东扯西说半天都没说到正题上啊!”
长忠:“钟姑娘也忒心急了些…你可曾见过泄洪?将本应该流到下游的水从上游堵住,积累一段时间后,在下游没有任何承受能力的情况下骤然开闸,姑娘以为会如何?方才说禁药的作用是遮掩和抑制,可并不代表那些本能和情愫都消失了。它之所以被称之为禁药,一是因为它本身有毒,毁人根本;二来,用药之人一旦对它不再敏感,药效逐渐减弱,曾经被抑制的情愫便如那泄洪之水,在身体没有承受能力的情况下被释放,人焉能活?”
钟袖牙根发痒,皮笑肉不笑:“再具体点!”
长忠:“…若不顺利,来日只能缠绵病榻,如我等这般了此残生,只他更亏根本,怕是活不过三十。”
钟袖:“什么样算顺利,什么样算不顺利?”
“小主子有求生欲,配合解毒的同时,逐步释放男子本能,再辅以药浴和药膳,可与寻常人寿数无异。”说着他半真半假地苦笑:“可至今没有女子能让主子动情,更何况他自己也没什么太强的求生意念。”
钟袖:“先生今年几岁?”
“二十又四。”
钟袖龇牙。
她定定看着长忠的橘皮老脸,半晌,水囊扔到长忠怀里,大步走向楼镜休息的马车。
平安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以为她又要给老祖宗寻晦气,正要上前阻拦,被长忠一把拽住了腰带:“别添乱!”
马车上,楼镜支着额角正在假寐,听见动静看过去,正对上钟袖复杂的眼神。
她弯腰进了车厢,在一侧端坐好,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反复搓揉,嘴巴张张合合,最后索性一闭眼,再睁开,视死如归。
“我答应了。”
楼镜愣怔,随后似是明白什么,挑眉:“长忠跟你说什么了?”
钟袖:“他说你为了寻先帝全家的麻烦,赌上了男人的尊严,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成个短命鬼。”
楼镜:“……”
“我想了想,嫁给先生也不错!但我有三个条件。”
楼镜缓缓坐直了身子:“嗯,你说。”
“第一,还是像前头您说的,家里资财尽数归我。”
楼镜点头,这本就是他的计划。
“第二,关于您的身体,成婚后它归我管,也就是说以后您只是暂用着,怎么用,用到哪儿,我说了算。”
楼镜指节在膝盖上敲了敲,随后轻声闷笑:“行,咱家应了。”
“第三,我年纪还小,所以您得提前跟皇上说好,假如哪天您去了,他不得干涉我再嫁或者招赘。”
楼镜骤然看向她,嘴角那抹逗弄猫狗般的笑也僵住:“你想给咱家戴绿帽子?”
钟袖认真地摇头,诚恳地陈述:“这怎么能算绿帽子呢!您都死了,莫不是我还要给您守寡大半辈子不成?若我能活到七十岁,那可还有五十多年要过!万一您连个零头都陪不了我,还不准我再找个知冷知热的?”
楼镜舌尖抵着后槽牙,五指收紧,脸上的笑里浸了看不见的霜刀:“咱家,允了!”
“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楼镜:“小崽子,你别得寸进尺!”
“哦,还要加一条,以后人前人后都不可以叫我小崽子,要叫…小祖宗,嗯,就这个!”
在宫里的时候,大家私下里唤先生老祖宗,她狗仗人势也被不少人喊过小祖宗呢!
“小,祖,宗?”楼镜那双鸦羽低垂,一字一顿的念了声钟袖要求的称呼。
钟袖:“……”
现在后悔行不行?
“呵,倒也无妨!平安,准备笔墨。”
没给钟袖拒绝的机会,楼镜一字不错地按照钟袖的要求写好,吹干墨迹递给钟袖:“可还满意?”
钟袖看着上面遒劲漂亮的字,只觉得一撇一捺都透露着杀意。
胡乱看了下她直接将温书重新按在小几上:“先生还没签字画押。”
楼镜被气笑了,探身靠近钟袖。
钟袖身体僵硬后仰,抵在车厢壁上,闭住呼吸,睫毛打颤:“先生这是做什么?”
“出息!”伴随着一声冷嘲讽,楼镜直接抽出拂袖,捏着她的手指划了道伤口:“既然是双方都同意的,你是不是也得画个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