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院,明月高悬,林野寂静。
树影婆娑下,一道娇小的身形如同做贼搬从门缝里挤进来。
藏在暗处的隋十一:“……”
院内正房的烛火还亮着,在窗棂上映出桌上的花瓶,还有道慵懒斜歪的身影。
钟袖蹑手蹑脚地走到廊道内,站定,慢慢吐纳安抚不听话的心肝脾肺。
挪两步靠近窗缝,她又把怀里翻卷边的小册子拿出来,忍着羞耻一页翻动,把上面打架的小人每一个动作都印刻在脑海里。
半晌,她将小册子重新放到衣襟里,加重脚步朝门口走去。
抬脚即将进门的一瞬间,她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道:“你们,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院子!”
隋十一:“……”
没听见回应,钟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暗处守着,正当她要再开口确认时,屋内的人忽然出声:“你再磨蹭咱家都要睡着了。”
钟袖进门,小腿一勾将门关严实,正了正衣摆,走到内间:“先生龙精虎猛,哪会这么早睡?”
“早?”楼镜斜靠在迎枕上嗤笑,用手中的竹简指了指外面:“已近子夜,只怕整个木家村除了咱家院子里,连母猪都睡着了!”
钟袖殷勤的给他倒了杯茶,干笑:“我这不是担心阿奶发现所以才出来晚了些嘛,先生别生气。”
楼镜从上到下打量她。
妆没上,发式没换,衣服没换,熏香?小崽子天生就不懂这东西。
“你就这么来伺候咱家?长忠没告诉你怎么伺候男人?”
钟袖点着脚尖在原地磨蹭,下意识回嘴:“他就给了我几本册子,这不是还没学会呢么!”
说完抿唇,懊恼地盯着套计划的某人。
楼镜哼了声,放下书简朝她招手,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像阿奶招呼村里不知谁家养的土狗。
钟袖捏紧衣袖下的拳头,暗自在心中劝诫自己,别生气,先生只是有病!
想想将来的银子,想想那些你知道不知道的产业,小不忍则失大财——真金白银,良田大宅!
“怎么?不说那些难度较大的摆腰扭胯,媚眼如丝,连基本的投怀送抱都不会?”
楼镜赤脚下榻,光洁的脚面半掩在如雪的皮毛地毯上,脚背上的筋骨随着他的走动若隐若现。
下巴被人用两根手指捏起,楼镜俯视钟袖:“做女子还不如咱家懂得多,就这样你也敢和长忠密谋诱惑咱家?”
钟袖骤然睁大双眼:“先生怎么知道?”
楼镜弯腰,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温热的呼吸撒在下巴上,楼镜一只手缓缓探上钟袖的脊背,吓得小姑娘身体瞬间僵硬。
“咱家要是连自己身边的人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你猜已经死过多少回?”
钟袖慢慢转动脖子,猫着腰从他胳膊下穿过,等距离楼镜三步远的时候站定才抓了抓脑门,讪笑:“我也觉得这法子不靠谱,让我来还不如去请个花魁合适。”
她也不知道这比喻是抬高自己还是贬低自己,但钟袖私心以为引导先生男女之事落在她身上,属实是长忠公公病急乱投医。
“是么?”
楼镜语气莫名地扔下两个字继续朝里间走去。
钟袖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散开的墨色长发随着他走动在雪白的亵衣上滑动,还有一缕不服管的发丝勾缠在了腰间的系扣处,无意间勾勒出他劲瘦的腰肢。
许是她的目光太灼热,楼镜行至转弯处微微侧首,露出烛光剪影下好看脖颈弧度和挺悄的鼻梁。
先生真不像个太监啊!
假太监也不像。
骄矜,清冷,还有长期手握权势的居高临下。
合该是个局座庙堂挥斥方遒的能臣宰辅之流哇!
钟袖不知不觉间看的有些痴,甚至还无声啧啧两下。
楼镜嘴角抽了抽,不客气地下逐客令:“咱家要休息了,你哪来回哪去!”
钟袖欲言又止。
她大半夜躲着家里人偷偷摸摸干嘛来了?
清了清嗓子,钟袖硬着头皮道:“长忠公公说,你…那个…需要适应并适当……”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残缺不全。
“不必。”说完他对钟袖弯了眉眼,笑如狡狐:“咱家自己也可以。”
钟袖:“……”
躺回自己的床上,钟袖抱着拂袖来回滚了两圈,最后蹬腿懊恼,骂半夜不睡觉的自己真像个傻子!
隔壁院落。
楼镜驱逐了小崽子,曲腿躺在床榻上,脑海里酝酿了宫里各有特色的大家闺秀。
身体没有半分反应。
回忆历年来旁人送来的风情多样的瘦马美人。
恶心窜上喉头。
烦躁从内至外,楼镜皱眉。
余光瞥见桌子上平安晚上裁好的那刀纸,一幕久远的记忆突然出现。
隔着瓷青纸,略带粗糙的细白小手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公公别喊,外面有大恐怖,被发现咱们都完蛋!”
在他抬起手朝她脖颈抓去时,那只薄凉的耳垂被一张嘴咬住……
没人知道,那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
那也是第一次,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想法,对一个初见的陌生小姑娘。
半晌,楼镜抬起左臂,手腕遮盖眉眼……
翌日清晨,长忠过来诊脉,半晌后满意点点头:“保持这样的进度,等您身体适应了,待到毒解了,您的身体也就彻底恢复了!”
多亏钟姑娘啊!
回头等小主子身体恢复上门提亲,他老头子一定给她多送些聘礼。
留下楼镜这三日的药,他拎着自己的小药箱出门,精神奕奕地走到棋盘山下,对藏在里头的两队士兵振臂吩咐:“走,进山!”
是夜。
平安熄了蜡烛悄声出来,还没转身就被一根手指定在后心,吓得他险些大叫护驾,还是钟袖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才不至于让他将两院的人都吵醒。
“你大半夜鬼鬼祟祟干什么!”
钟袖朝楼镜的房间努努嘴:“先生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平安瞪眼:“敢打听老祖宗的事,两枚铜钱,你是急着找阎王爷投胎么?”
钟袖狠狠在他肩膀上一拍,差点将平安拍跪在地上,她先大大打了个哈欠,然后才噙着泪吐槽:“你当我愿意啊,还不是担心你家老祖宗什么时候扛不住一命呜呼。”
平安恨不得一爪子挠烂钟袖的嘴。
“看你这样应该无碍,我回去睡觉了!”
经历昨夜的尴尬,钟袖痛定思痛,决定还是不能按长忠的计划来。
所以白天她起来后就开始帮着钟李氏做进京前的安排。
木家村的地要委托村长帮忙租出去,还有裙姐儿后院养的那一圈鸡鸭,本打算装笼子卖到镇上,不过想着先生还要在这儿住一段日子,就私下掏钱跟钟李氏撒谎说棋盘院都要了。
剩下的东西除了她过往从京城带回来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钟袖又再三保证京城宅子里什么都有,这才让钟李氏打算把锅碗瓢盆都带上的打算。
忙碌一天,她困乏的厉害,不过想到先生的身子,她还是趁着阿奶等人都睡着的时候过来确认一番。
她今日来的比昨夜还要晚半个时辰,谁知道先生竟也刚睡,这才和平安碰个正着。
平安起身盯着钟袖的背影狠狠挥了两下拳头,这才道二房休息。
又过一日,钟李氏和裙姐儿已经收拾停当,钟袖提前找好的镖师也到了木家村。
行李装车,钟李氏拉着钟袖的手再三叮嘱:“你这边差事结束了早些来找我们,自己在家要注意安全,夜里院门一定要插好,还有后面菜地的那些,都是能吃的,你趁着新鲜摘下做了吃,莫要烂在地里浪费了!等你也要走的时候一定要把门锁好……”
钟袖不停地点头应承,直到马车在木家村人羡慕的目光里走远,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村民们认识钟袖,不过这几年她在家的时间不多,是以除了村长和隔壁陈氏,别的村里人她不太熟悉,客套几句就回家关了院门。
长长伸了个懒腰,钟袖回家就倒在了床上,褪了外衣打算再补个眠。
结果刚酝酿出睡衣打哈欠,外面就传来咚咚敲门上。
“谁啊!”钟袖没好气地朝房门处扔了只枕头。
“钟袖,老祖宗叫你!”
钟袖把脸闷在被子里不愿起身:“我不是先生的丫鬟,别叫我。”
房门被敲得更急,她这会儿才听清平安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抖:“老祖宗不好了,浑身通红,又跟上次一样要拿刀扎自己!长忠叔进山没在,你快跟我过去!”
钟袖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随便将衣服披在肩膀上就往外走。
一院之隔,楼镜依靠着罗汉床坐在皮毛地毯上,隋十一钳着他的双手以别扭的姿势站着,两人正在角力。
钟袖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坛从地窖里刚取的酒。
她看了眼隋十一手腕上被划出的伤口,用巧劲夺过楼镜手里的匕首,对平安道:“把酒给先生喂进去。”
平安:“老祖宗还在用药,长忠叔说他不能饮酒。”
钟袖哼哼,劈手将酒坛拿过来,顶着楼镜凌迟的目光,将酒直接给他灌进去。
隋十一:“……”
“你们到院子外守着吧,剩下的,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平安不知道她要干嘛,自是不会听她的话退出。
但隋十一这个暗卫比谁知道的都多,闻言直接拎着平安的衣领出了棋盘院,还打了个手势让其他人也到外围守着。
也就是说,此刻的棋盘院内,只有楼镜和钟袖两个大活人。
粗重暴躁的呼吸里,楼镜撑着罗汉榻试图站起,沾染了酒液的中衣,透出偏白的肌肤。
失控的挣扎似乎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又因酒气上头,他的动作狼狈不稳,两次都没能成功。
钟袖叹了口气。
披在身上的外衣方才灌酒的时候已经滑落,她件衣服捡起来搭在旁边的圈椅上,而后半跪在楼镜面前试探:“先生,认得出我么?”
楼镜迷茫地注视她。
钟袖咽了咽口水,学着册子上学到的姿势倾身靠近,一边动手解楼镜的衣服,一边在他耳边剖白:“先生若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指节难免碰到楼镜的肌肤,他虽然酒意上头,但还是本能地绷紧了身子。
中衣被解开,钟袖清晰地看见他漂亮的锁骨下两摸浅淡的红。
在她俯身含上的那一刻,喟叹没有克制地在房中响彻,随之而来的本能让已经醉酒的楼镜压着胸口的人一路向下……
半个时辰后,钟袖终于大汗淋漓起身,端起桌子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漱口,然后面无表情看向还在闭目的楼镜。
她虽不是个守女戒遵闺训的小姐,可基本礼义廉耻和规矩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以前和先生的巧合她可以假装自己是乡下来的丫头没见识,再加上年纪小不当回事,马车上按此她也可以当自己是被逼的,那这次呢?
真是因为那一纸约定?
纵然再迟钝,她也察觉到自己心里那点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
现如今她做的事情,只怕正经夫妻间都不一定会出格至此。
先生说会以正妻之礼迎自己进门。
可等他身体好了,他和他身边的人,还会这么想么?
眼下只是他们需要她而已……
嗐!
想那么多干嘛,至少她还能落个家财万贯不是?左右她没打算成婚生子,就算做了这些将来也不会对不起谁。
这么想着,钟袖的情绪终于恢复惯常的没心没肺,甚至还有心情挑拣桌上的点心。
尽管这会儿没心情吃,但她还是从中选了几块看着顺眼的用帕子包上,从圈椅上拿过自己的外衣穿好,又给楼镜盖了一块毯子,再次趁着夜色离开。
楼镜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未亮,他在昏暗中睁开眼睛,耳边听见平安在不远处的呼吸声。
他没动,也没喊人,一只手覆上胸口,敏感处传来丝丝缕缕的疼。
那是小崽子被他摁下脑袋前咬的,只怕是肿了。
剩下的画面他不敢回想,掐着太阳穴无声叹了口气——她还是听了长忠的。
从始至终,他活下的条件里都不包含作践小崽子这件事。
答应的她的种种条件,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嫁给自己。
以为自己可以解决解毒前这段时间的煎熬,毕竟比这更难的时候他都挺过来了,但连续两日的失败和压抑带来的反噬让他始料未及,这才又有了昨夜的荒唐。
他模糊记得前半程,而到了后半程的时候他便已经酒醒大半,清醒记得当时所有的感官。
奈何已经箭在弦上……
罢了。
楼镜缓缓起身:“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