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林晚在刺眼的阳光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瞥见闹钟上的时间,整个人瞬间清醒!糟了!下午两点还有个新公司的面试!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跳下床冲进卫生间洗漱。镜子里映出一张因睡眠不足略显憔悴的脸,眼底还带着昨天哭过的微肿。顾不得那么多,手忙脚乱地化妆、挑衣服,总算在时间指针堪堪划过之时把自己收拾得勉强能见人。
拎过包,冲到玄关换鞋。一只脚刚套进轻便的小白鞋,另一只还趿着拖鞋,一阵清晰的水流声却从厨房方向固执地钻入耳膜。
“哗——哗——”
又是他?有了昨晚的经历,林晚心里的惊恐阈值似乎拔高了一点。她嘴里忍不住抱怨:“这是干嘛呀……”皱着眉转身走向厨房。
水池上方,崭新的水龙头正在汩汩往外冒水。她三步并两步冲过去要关。而在水流之上,时许就站在那里,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她的动作仿佛投入他的“怀抱”——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穿过他虚化的手臂,按在了他抚着的冷水阀开关上。
水声戛然而止。
林晚的指尖有一瞬间似乎触到了极其轻微的冰寒,快得像是错觉。她甩甩头,目光不经意扫过旁边的餐桌桌面,动作猛地僵住——
一把明晃晃的家门钥匙,正静静躺在那里。出门前她明明翻遍了包都没找到!
一股复杂的暖流和莫名的歉疚混杂着涌上心头。她喉咙有些发紧,指尖轻轻拂过那把钥匙,握紧。对着空气,几乎是蚊蚋般地低声道:“……谢谢。”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随后赶紧拿起钥匙,换好鞋出了门。
在外面对付完一碗米线填饱肚子,挤上公交车赶往面试地点。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备忘录,林晚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力求每个句段都流畅自然。
午后的公交带着令人昏昏欲睡的节奏感。看久了手机屏幕,胃里隐隐有些翻腾。她收起手机,侧头望向车窗外。
七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像碎金子一样洒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燥热的空气中,草木的气息在车窗外浮动。聒噪的蝉鸣穿透玻璃,灌入耳膜。不知怎么的,这一路明晃晃的光影和郁郁葱葱的绿意,竟让心头的焦灼莫名地平息下去。她抿了抿唇,在心里跟自己约好:等面试完回家,说什么也得买个西瓜,要最冰的那种!
这份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好心情,在踏进那间位于20层的接待室时,瞬间蒸发殆尽。
宽敞的玻璃接待室亮得晃眼,靠墙的长沙发上已经坐满了等待面试的年轻人,表情无一例外带着焦虑和紧绷,目光在手机屏幕和紧闭的会议室大门之间来回跳跃。林晚一进来,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射过来,飞快地上下扫视一眼,随即又落回手机。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竞争味道。
林晚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胸脯微微起伏,然后默不作声地挪到墙边一个空着的单人位,把自己塞了进去。刚坐下没两分钟,手机屏幕亮了,是闺蜜夏璐的微信:
璐:到公司没?咋样啊?
晚晚:到了。候场的盛况,看得我心肌梗塞。
璐:切!紧张啥,就当长见识了!反正我明天去找你,给你暖宅!庆祝你乔迁,也庆祝我终于上岸!
晚晚:行啊!买点菜来我家,我准备家伙事儿,吃火锅!
璐:就你家那‘传说’?姐行走江湖靠的是八字硬加唯物主义!实在不行我给你捎点朱砂辟邪。怼他!看他还能作啥妖!
看到闺蜜豪气干云的信息,林晚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心情莫名轻松了一点。对哦,家里锅碗瓢盆刚买好,正缺一个电磁炉呢。面试完就顺路去买。念头一起,顿时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管你是俊朗学霸男鬼还是怨气大BOOS,挡我火锅路者,驱无赦!
面试过程一如既往的流程化。面试官的每个问题都在林晚预料之内,她虽紧张,但也能条理清晰、态度诚恳地一一应对。只是主考官的脸上如同戴了一层完美无瑕的面具,看不出丝毫情绪波澜。最后只公式化地告知:三天内电话通知结果。
走出那栋通体玻璃的写字楼大门时,林晚无声地叹了口气。那种熟悉的、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又回来了。结果如何,只能交给运气了。
她转了两趟公交才到商业区,在一家家居用品店和超市里穿梭,锅碗瓢盆买全了,又买了半个冻得结实的冰西瓜。快走到家时,脚步在街角一家装修古朴雅致的“承古斋”店门前停下。踌躇片刻,想着夏璐那句“怼他”,最终抬脚走了进去。
出来时,手腕上多了一串沉甸甸、色泽暗红的朱砂珠子,夕阳将她微小的身影拉得很长。林晚总算有了几分胜利凯旋的姿态,踏上回“凶宅”的路。
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门开了,扑面而来是满室的寂静与沉沉的黑暗——客厅窗帘又被拉上了。
站在这一片昏昧的玄关,巨大的陌生感和离家的孤单感毫无防备地击中了她,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鼻尖瞬间涌上一股酸意。她摸索着按下门边的开关,“啪”,暖白的光线瞬间驱散了黑暗。她努力调整呼吸,对着空荡的光明处,像对一个真正共同生活的室友般,轻轻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理所当然的,屋内一片安宁,无人回应。
她把沉重的购物袋放在餐桌上,揉着被勒得通红甚至有些破皮的指节,火辣辣的疼。委屈的情绪悄悄冒了头。
她先是拿起那串朱砂手串,走到玄关处,踮起脚,郑重其事地将它挂在了门旁的衣帽钩上。接着,又找出昨日买的那串用红绳系得紧实的五帝铜钱,把它仔细地悬挂在了客厅电视墙上方一个小小的、原本可能用来挂装饰画的小钩上。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布局”,眼中闪烁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狡黠光芒,甚至还忍不住对着空气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就不信收不走你!”
回应她的,是空气里一丝极轻、极淡,带着无可奈何般意味的叹息。
从她进门起,那个白衣黑裤的身影就重新坐在了沙发上,从黑暗中安静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开门时眉眼间一闪而过的落寞,揉手指时扁着嘴无声委屈的小表情,再到此刻为了“镇压”自己而张牙舞爪、却难掩天真的得意模样。
那抹叹息过后,他透明的唇角弯起一丝近乎宠溺的嘲弄。他甚至难得地从沙发里起了身,抱臂走到她身边,微微歪头,饶有兴致地“审视”着她挂在墙上那两件自以为的“武器”。眼神里既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林晚对这些自然一无所知。她拿出手机点了个麻辣烫外卖,很快收拾好买回的餐具,按类别归位,客厅里响起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属于人间烟火的细碎声。接着打开电视,调了一个热闹的综艺节目,切了冰鲜的西瓜,靠在沙发上一边刷手机一边看。看到有趣的片段,她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生动的光彩,整个人在灯光下显得明媚鲜妍。
手机铃声猝然炸响时,她正被逗得前仰后合,模模糊糊看到屏幕上闪动的“外卖来电”,想也没想就按了接听,心里还嘀咕着今天这么快?
“喂?”她软软地应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一道年轻、冷冽、又带着慵懒磁性的男声,每一个字节都清晰分明:
“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请开门签收一下。”
那声音好听得像冰泉水滑过玉石,却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感,绝不属于任何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外卖小哥。
……
林晚瞬间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甚至忘了呼吸,僵硬地对着听筒“嗯”了一声,手脚冰凉的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步挪到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门把上,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黑黢黢的楼道尽头,隐约透出的那扇窗户,像一个巨大的、凝视着她的黑洞。
“砰!”她用尽全身力气把门狠狠摔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整个人瘫软在玄关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空白的呆滞,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只剩下嗡嗡的回响。
而此刻,时许就站在跌坐在地的她面前,微微俯下身,近距离地看着她惨白的脸上那双写满惊惧、失焦的眼睛。她的脸颊冰凉,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额角。看着看着,他眼中那点戏谑彻底褪去,只余下一片深浓的无奈。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声音微不可闻:“怎么……还是这么不禁吓……”
……
直到很久,林晚的魂魄像是终于归了窍,巨大的恐惧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跳出来。她抖着手解锁手机,点开通话记录页面,飞快地上下滑动——没有!根本没有刚才那个诡异的来电记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抖得更厉害了,颤抖的指尖又戳进外卖软件。骑手的头像下面显示着最新的状态:【骑手正在为您取餐】!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冲垮了所有强撑的镇定。她再也忍不住,眼眶蓦地红了,鼻尖涌上强烈的酸楚,嘴角向下撇成一个极其委屈的弧度。
不行了!必须走!现在立刻马上就走!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要崩溃!
她几乎是凭借着逃生的本能,急切地打开了订票软件,颤抖着指尖查看着回家的高铁票。可就在翻看银行APP余额时,冰冷的数字像是最后一根稻草,狠狠砸了下来。
指节僵在了半空。
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手机微信里父母的头像上。那个“妈给我点钱吧”的信息框,怎么也发不出去。巨大的心酸像海水一样漫上来,终于淹没了她。
“啪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通红的眼眶中坠落,砸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摔得粉碎。
第二滴、第三滴……接连滚落,洇湿了她牛仔裤的膝盖。
……
沙发上安静“旁观”的时许,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眉头紧紧蹙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类似于懊恼和愧疚的情绪,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之前那些住客,带着驱邪的道士、怀着投机倒把的心思买卖凶宅,都被他用更强硬诡异的方式“回报”了回去,心中毫无波澜。
可眼前这个姑娘……她虽然也挂上了朱砂铜钱,那些可笑的手段落在他眼里,只让他觉得幼稚又……有点可爱。像一只张牙舞爪却毫无威胁的小奶猫。看着她现在这副被自己“成功”吓到崩溃的样子,那点愧疚感更加清晰。
他想替她拂掉脸上的泪珠。虚幻的手指下意识地抬起,手背轻轻靠近她冰凉濡湿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肌肤的刹那,猛地停住。冰冷的指尖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屏障,直接“穿透”了过去。一种彻骨的、隔绝生死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慢慢收回手,指尖蜷起,无声地看着她蜷缩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只有压抑不住的、细碎可怜的抽噎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
良久,林晚哭累了。哭得眼睛又肿又涩,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抱着膝盖,缩在沙发最深的角落里,无神地盯着电视屏幕。热闹的综艺还在自顾自地播放着,嘉宾夸张的笑声像在嘲笑着她的狼狈。屏幕的光线在她泪痕交错的脸上明明灭灭,精心描画的妆容早已糊成一团。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再一次执着地响了起来!她整个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屏幕上清晰地跳动着:【XX外卖来电】。
那铃声此刻听在她耳中,不啻于地狱丧钟。她惊恐地盯着手机,碰都不敢碰一下。
时许无声地轻叹,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弥补的心情。
“叮”一声轻响,沙发上处于响铃震动状态的手机屏幕瞬间熄灭,彻底安静了。紧接着——
“咔嚓。”
玄关处的防盗锁发出轻响,厚重的门,自己悄然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门外,穿着制服、气喘吁吁的外卖小哥正抬着手准备敲门,表情凝固在脸上——门开了,屋里亮着灯,一个形容狼狈、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女生惊魂未定地坐在沙发上望过来。
小哥:“……小姐您的外卖……嗯?!”他的目光下意识瞟了一眼订单上的地址——4号楼XX室!脸上的疑惑瞬间变成了一种见了鬼般的惊悚!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外卖包往门口地上一放,连“请给个好评”都忘了说,火烧屁股般猛地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帮带上门,然后转身就跑,沉重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咚咚咚”急促远去,眨眼就没了声息。
林晚一个人守着被吃了一半的餐盒,胃里刚被热汤填满了一丝暖意,但心口依旧凉凉的。她拿起一根一次性筷子,无意识地在桌子上划拉着,像是在清理思绪,也像是在组织语言。终于,她对着空气,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种真诚的歉意,低低开口:
“……对不起。”
客厅里,只有电视里综艺的喧闹背景音。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对不起啊……我不该买那些东西……想着对付你的。” 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你昨晚也把我吓够呛……” 她小声补充着,带着点委屈,“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一颗可怜的丸子,声音放得更轻柔:
“明天,明天我就去给你弄个牌位。点上香,供点吃的……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以后……你别吓我了,行不行?”
这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讨价还价,有些荒诞,又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期望。
客厅里的综艺,主持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下一秒——
“滋——”电视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定格不动!
画面正好定格在一个男嘉宾对着镜头大笑,嘴巴张得极大,一个清晰无比的字正从他的口型里迸发出来:
【好】!发音定格得标准又滑稽。
林晚猛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那个卡住的【好】字。有那么几秒,世界都安静了。
然后,仿佛按下暂停键的手指松开,画面流畅地继续播放了下去,喧闹的笑声再次充斥客厅。
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噗通”一声落了地。林晚看着那个电视节目的嘉宾,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一种后怕褪去后的释然和一种奇异的“协议达成”感交织着浮上来。
至此,林晚决定和这位“室友”好好相处。
“呼……”她用叉子叉起一大团刚热好的麻辣烫,因为嘴里塞得太满,两颊鼓鼓囊囊的,像个努力囤粮的小仓鼠。她一边费劲地咀嚼着,一边还含糊不清地、斩钉截铁地对着空气许下新的承诺:
“你放心!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就有你一口香火!”
她的语气认真得近乎庄严,仿佛在签订一份关乎生命的重大条约。
电视屏幕的光线明明灭灭,照亮一小片角落。而此刻,沙发上那个长久存在的清冷身影,早已不再看向屏幕上的欢闹。
他只是抱着臂,安静地、专注地看着餐桌旁那个把自己喂得鼓鼓囊囊、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贪吃劲儿的女孩子。夜风从未完全拉上的窗户缝隙溜进来,拂动桌面上她刚拆开的购物袋一角,发出轻微的“悉索”声。
光与影温柔地在他几近透明的轮廓上滑过。他望着她,望着那张哭花了妆此刻却被食物和“协议”的暖意重新点亮的脸庞,眼底深处那抹长久冰封的漠然,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悄然融化了,荡漾开一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看着她,看着她在灯下泛着光泽的发顶,看着她满足地舔掉嘴角一点油渍的小动作,看着他此刻简陋却因为她而多了烟火气的小小“领地”。
许久,或许只是风动带起的一声低微叹息,唇角却牵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也许是因为她那句孩子气的承诺太过直白坦诚,也许……仅仅是这屋子里,终于有了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