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在某个周五的傍晚,第一次意识到供奉这件事或许真的能带来些什么。
那天她面试又碰壁了,走出写字楼时恰逢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幕墙上,也砸得她心里一片冰凉。她没带伞,只能缩在大厦门口,看着来往车辆溅起的水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微信,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林晚吸了吸鼻子,回了句“吃了”,指尖却在屏幕上停顿了很久。她想起冰箱里只剩下半颗卷心菜和昨晚吃剩的米饭,又想起时许——那个沉默的、偶尔会帮她收拾房间的“室友”。
鬼使神差地,她冲进雨幕,拐进了路边的便利店。她买了两盒便当,一盒是她平时舍不得买的鳗鱼饭,另一盒是简单的照烧鸡腿饭。结账时,收银员看着她湿透的头发和怀里的便当,眼神有些奇怪。
回到家,林晚先给自己煮了碗姜汤,然后把两盒便当摆在餐桌上。她犹豫了一下,把鳗鱼饭放在了餐桌的另一侧,对着空无一人的位置轻声说:“时许先生,今天……谢谢你之前帮我收拾房间。这个给你。”
说完,她自己端着鸡腿饭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却没什么心思看。雨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客厅里只有电视的背景音和她咀嚼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
她时不时地瞟向餐桌。那盒鳗鱼饭静静地躺在那里,保鲜膜还好好地封着,没有任何变化。小晚有些失望,心里自嘲地想:果然是心理作用。
吃完晚饭,她收拾好自己的盒子,走到餐桌前,想把那盒没动的鳗鱼饭收进冰箱。就在她伸手去拿的时候,指尖刚碰到保鲜膜,忽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凉意,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她手边掠过。
她猛地缩回手,定睛看向餐桌。
然后,她愣住了。
原本空无一人的餐桌另一侧,那个她摆放鳗鱼饭的位置上方,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半透明的、模糊的轮廓开始缓缓浮现。
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他似乎正坐在椅子上,背挺得很直,身形挺拔。轮廓起初像水墨画一样淡,边缘模糊不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轮廓越来越清晰,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
林晚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止。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逐渐成型的身影。
是时许。
虽然还是半透明的,像笼罩在一层薄雾里,但她能看清他的侧脸线条——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头发是柔软的黑色,微微垂落额前。他的目光似乎正落在面前的鳗鱼饭上,带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时……时许先生?”林晚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或者说,能不能回应。
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缓缓地,他转过头。
林晚的心跳几乎在那一刻停止了。
她看到了他的眼睛。即使是半透明的,那双眼睛也黑得深邃,像蕴藏着无尽的星辰与大海。他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淡漠,却又在看到她时,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像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呼唤他。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餐桌,静静地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鳗鱼饭的香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凝滞感。
过了许久,时许才微微抬起手。他的手指也是半透明的,指尖划过鳗鱼饭的包装盒,带起一阵几乎看不见的涟漪。然后,他像是尝试着,轻轻揭开了保鲜膜。
动作很轻,却让林晚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真的能看见我?”林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地问,“你……你能说话吗?”
时许的目光从鳗鱼饭上移开,重新落在她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阵极轻微的、像是气流穿过指缝的声音,转瞬即逝。
林晚“啊”了一声。
时许似乎也有些无奈,他收回手,目光落在林晚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歉意。
“没关系没关系!”林晚连忙摆手,“能看到你就已经很厉害了!那个……你是不是……因为我供奉的食物,才能……这样的?”
时许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盒鳗鱼饭上,似乎默认了。
林晚恍然大悟。她想起之前看过的一些奇闻异事,说鬼魂可以通过人间的食物获得一丝能量,从而短暂地凝聚形体。难道时许就是因为这盒鳗鱼饭?
“那……你能维持多久?”林晚忍不住问,心里既期待又紧张。
时许似乎也不知道,他微微蹙眉,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在感受自己的状态。他的身影依旧是半透明的,但比起刚开始,似乎稳定了一些,轮廓也更清晰了些,甚至能隐约看到他衬衫上的纽扣纹路。
林晚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十五分。
“不管多久,”林晚忽然笑了,她走到餐桌旁,在他对面坐下,“难得能这样看着你,我……我给你讲讲我今天的事吧?”
她像平时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讲面试时遇到的刁难,讲暴雨里的狼狈,讲便利店的鳗鱼饭有多贵。时许就静静地听着,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眼神很专注,偶尔会因为她讲到某个尴尬的点而微微挑眉,或者在她说到委屈处时,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林晚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无聊?”
时许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虽然没有声音,但林晚莫名地觉得,他是在笑。
那一刻,她心里的紧张和害怕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的感觉。眼前这个半透明的男人,不再是新闻里那个陌生的、带着怨气的“凶宅主人”,而是她的“室友”,是时许。
她看着他,忽然鼓起勇气问:“时许先生,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时许的眼神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雨幕,眼神变得有些遥远和复杂。
林晚知道自己可能问了不该问的问题,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
“没事。”
一个极低、极轻的声音,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声音很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
林晚猛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说话了?!”
时许转过头,看着她惊讶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很轻,但清晰可闻:“没事。”
这是林晚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不是昨晚那个伪装外卖员的冷冽男声,而是属于时许自己的、低沉而温柔的嗓音。
“我……”林晚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还以为你不能说话呢!”
时许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他的身影忽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半透明的轮廓边缘开始变得模糊,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
林晚心里一紧:“怎么了?!”
时许皱了皱眉,抬起手,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指尖,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告诉她什么,但声音却变得断断续续,越来越轻。
“时许先生!”林晚站起身,想去抓他的手,却只抓到一片冰冷的空气。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轮廓也开始扭曲。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客厅里的灯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
林晚看着他一点点消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和失落。她不想让他就这么消失。
“等等!”她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抓起桌上的鳗鱼饭,递到他面前,“再吃点!再吃点是不是就能多待一会儿?”
时许看着她手里的鳗鱼饭,又看了看她焦急的脸庞,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手背——那是一种极其冰凉的触感,像冬日里的雪花,转瞬即逝。
然后,他的手指穿过了鳗鱼饭的包装盒,落在了空无一人的空气中。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道别。
下一秒,那个轮廓彻底消失了。
餐桌上,那盒鳗鱼饭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林晚的幻觉。
客厅里只剩下林晚一个人,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盒鳗鱼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十五分。
刚好一个小时。
林晚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下,心里空落落的。刚才那个半透明的身影,那双深邃的眼睛,那个低沉的嗓音,都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他是时许。
不是鬼魂,不是传说,而是时许。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鳗鱼饭,忽然轻轻笑了。
“一个小时啊……”她喃喃自语,“下次……下次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淡淡地洒进客厅。林晚站起身,把那盒几乎没动的鳗鱼饭收进冰箱。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看着楼下湿漉漉的街道。
心里有忐忑,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期待。
她知道,时许还在。
而下次,或许他能多待一会儿。
也许,她能听到他说更多的话,能看到他更清晰的样子。
林晚深吸一口气,关上窗帘,转身走向卧室。路过餐桌时,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空着的位置,嘴角微微上扬。
“晚安,时许先生。”她轻声说。
黑暗中,似乎有一声极轻的、几不可闻的回应,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