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相思

    西子湖畔柳影婆娑,四姐醉梦青怀抱襁褓中的念娘儿,望着粼粼波光出神。怀中婴孩酣睡时的眉眼与上京赶考的何童如出一辙,她轻抚着孩子细嫩的脸颊,发间银蛇图腾发簪随微风轻晃,恍惚间又想起那年折柳送别,郎君青衫白马踏碎晨光远去的模样。

    晨光漫过西子湖畔的黛瓦白墙时,醉梦青腕间的银蛇镯子随着摇动摇篮的动作轻响,怀中念娘儿咿呀学语,眉眼恰似远去赶考的何童。她垂眸望着女儿粉嫩的小脸,鬓边蛇形金钗映着湖面涟漪,恍惚又见那年长亭外,何童执卷上马的背影消失在烟柳深处。

    暮色浸染西子湖时,醉梦青抱着念娘儿坐在画舫船头,发间蛇形玉簪在余晖中泛着冷光。怀中女儿伸手去抓湖面浮动的月影,她望着孩子眉眼间何童的影子,思绪又飘向千里外的京城,那年何童束发整装,踏着晨露骑马奔赴考场的身影,恰似此刻渐隐于薄雾中的残阳。

    寒武纪白银时代的蔷薇之世,江南宛城的西子湖畔氤氲着温润水汽。醉府临水而建的阁楼外,垂柳如帘轻拂水面,将粼粼波光裁成万千细碎银鳞。四姐醉梦青斜倚雕花栏杆,月白襦裙外罩着烟青色纱衣,发间银蛇图腾发簪随着她摇晃襁褓的动作,在鬓边蜿蜒出冷冽的光。

    念娘儿正枕着绣满并蒂莲的鹅黄襁褓熟睡,粉扑扑的小脸在晨雾中泛着柔光。醉梦青垂眸凝视女儿眉间那点朱砂痣,纤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缠枝银镯——那是何童临行前在夜市上淘来的,镯身上盘绕的双蛇至今仍栩栩如生。风掠过湖面送来几缕荷香,她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清晨,何童背着竹编书箱站在垂花门前,青衫被晨露洇出淡淡水痕,却笑得比朝阳还要明亮:"青儿,等我金榜题名,定要在这湖畔为你筑一座藏书阁。"

    "四姐又在出神?"清甜嗓音惊破回忆。五妹醉梦红抱着花猫从回廊转角转出,玫红色襦裙上金线绣的缠枝莲随着步伐轻颤,"母亲说今日要制新藕粉,让我们去采些新鲜莲子。"见姐姐目光仍落在湖面,她悄悄凑近襁褓,"念娘儿越发像姐夫了,瞧这睫毛,简直和姐夫偷看你时一模一样。"

    醉梦青耳尖泛红,伸手要戳妹妹额头,却被念娘儿突然的啼哭打断。她慌忙将女儿抱在胸前轻拍,发间银蛇发簪滑落在肩头,鳞片间嵌着的碎玉在晨光里簌簌发亮。"定是饿了。"她轻声呢喃,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抚过女儿因啼哭皱起的小脸,"等爹爹回来,定会把这满湖荷花都采来哄我们念娘儿。"

    远处传来画舫摇橹声,惊起一滩白鹭。醉梦青望着白鹭掠过湖面的残影,怀中的念娘儿渐渐止住啼哭,小手无意识地攥住她垂落的一缕青丝。晨雾渐散,阳光穿透柳梢洒在湖面,恍惚间她又看见何童跨上白马的背影,腰间悬着的蛇形玉佩与她发间银簪遥相呼应,那是他们初遇时在城隍庙求的同心佩。

    "四姐?"醉梦红轻轻扯了扯她衣袖,"莲子再不采,可要被隔壁王家娘子抢光了。"

    醉梦青回过神,低头在念娘儿额间落下一吻:"走吧,带念娘儿去瞧瞧这满园夏色。"她抱起襁褓起身,烟青色裙摆扫过雕花栏杆,发间银蛇随着步伐微扬,仿佛要游入那片承载着思念的粼粼波光里。

    暮色如胭脂泼洒在西子湖面,将粼粼水波染成蜜色。醉梦青倚着画舫朱漆栏杆而坐,月白襦裙外罩着的烟青色纱衣笼在绯色霞光里,恍若水墨洇开的涟漪。她怀中的念娘儿正咯咯笑着,藕节似的小手不住伸向湖面,倒映在水中的月影被夜风揉碎,又在掌心重新聚拢。

    "当心着凉。"二姐醉梦甜端着青瓷茶盏走来,橙色襦裙上绣着的金鸡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将茶盏递给妹妹,目光落在念娘儿肉嘟嘟的脸颊上,"这孩子越发机灵了,方才追着你发间的玉簪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醉梦青低头看向女儿,发间蛇形玉簪不知何时已被念娘儿攥在手中。这枚以昆仑寒玉雕琢的簪子,蛇瞳处嵌着两粒浑圆的夜明珠,此刻在渐暗的天色里幽幽发亮,倒像是女儿掌心托着一对星辰。她想起何童临行前将簪子别在她发间的模样,指尖微微发烫:"他说这玉簪能护平安..."话音未落,念娘儿突然咿呀学语,含糊不清地吐出个音节,惊得姐妹俩同时屏住呼吸。

    "像在唤爹爹。"醉梦甜眼眶微红,伸手轻轻刮了刮念娘儿的鼻尖。远处画舫传来琵琶声,曲调婉转似诉衷肠,惊起芦苇丛中几只白鹭,扑棱棱掠过湖面,在暮色里划出几道苍白的弧线。

    醉梦青将女儿抱得更紧些,看她把玉簪往嘴里塞,连忙伸手阻拦:"当心划伤了。"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却舍不得夺回——这簪子是何童典当祖传砚台换来的,蛇身缠绕的纹路里,还刻着两人名字的缩写。夜风卷着桂花香袭来,恍惚间她又看见那个清晨,何童在垂花门前立誓时,星子般明亮的眼睛:"青儿等我,待蟾宫折桂那日,定要让全天下都知道..."

    "四姐!快看!"醉梦甜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只见湖心亭方向亮起几盏孔明灯,暖黄的光晕在暮色中冉冉升起,如同坠落人间的星子。念娘儿兴奋地拍着小手,嘴里咿咿呀呀,而醉梦青望着那些摇曳的灯火,忽然想起何童曾说过,若高中便会在京城放灯为号。

    "会不会是..."话未说完,她已觉眼眶发烫。醉梦甜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画舫在暮色中缓缓前行,将碎金般的晚霞揉成粼粼波光。念娘儿终于困倦,将小脸埋进母亲怀中,玉簪仍紧紧攥在掌心,而醉梦青就着女儿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冰凉的蛇形玉簪,任思念随着孔明灯,飘向千里之外的京城。

    暮色像被打翻的胭脂盒,将西子湖浸染成蜜沉沉的绛紫色。醉梦青膝头铺着月白软绸,怀中念娘儿正蹬着藕节似的小腿,绣着银蛇戏珠的襁褓在霞光里泛着微光。她抬手护住女儿不受晚风侵袭,腕间银镯轻响,与远处画舫传来的琵琶弦音应和。

    “四姐姐,该回府了。”八妹醉梦熙提着绣春刀跳上画舫,月白色劲装沾着些许草屑,“方才在断桥撞见聂公子,说少凯表哥从福州捎来荔枝,母亲让我们快些回去分。”她瞥见念娘儿攥着玉簪往嘴里塞,忍不住凑过来刮了刮孩子脸颊,“小机灵鬼,这可是你爹爹送的宝贝。”

    醉梦青轻笑,指尖抚过玉簪上蜿蜒的蛇纹。三年前何童将它别在她发间时,指腹还带着抄书磨出的薄茧:“昆仑山的玉最养人,等我回来,定要...”话音被晚钟惊散,如今余音仍在耳畔回荡。念娘儿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她垂落的青丝,发间银蛇随着动作轻晃,鳞片在暮色里折射出幽蓝的光。

    “青儿又在发呆。”二姐醉梦甜端着桂花酿走来,橙色襦裙绣着的金鸡在灯笼光晕里活泛起来,“尝尝新酿的,加了不少你爱吃的藕粉。”她将温酒递到妹妹唇边,目光掠过念娘儿眉间的朱砂痣,“这孩子的眉眼,倒和当年何公子偷塞情诗时一模一样。”

    醉梦青抿了口甜酒,暖意顺着喉间漫开。记忆里那个春日,何童藏在《诗经》里的信笺还带着墨香,字里行间写满“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情意。画舫突然摇晃,念娘儿受惊啼哭,她慌忙将女儿搂在怀中哼唱童谣,发间玉簪滑落枕在襁褓上,夜明珠映着孩子泛红的眼眶,竟像极了何童临走前夜强忍的泪光。

    “快看!”醉梦熙突然指向湖心。数十盏莲花灯顺流而下,烛火在粼粼波光里明明灭灭,宛如银河坠入湖面。念娘儿破涕为笑,小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光点,醉梦青却死死攥住船栏——那些灯上的篆字,与何童平日临摹的瘦金体如出一辙。

    “是有人在放祈愿灯呢。”醉梦甜轻声说。晚风卷起醉梦青鬓角碎发,她望着渐远的灯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念娘儿掌心的玉簪。夜色渐浓,最后一盏莲花灯消失在雾霭深处,而怀中的孩子已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恰似那年长亭外,何童转身时欲言又止的温柔。

    夜色渐浓,湖面笼上一层轻纱般的薄雾。醉梦青裹紧身上的烟青色披风,那披风边缘绣着细密的银蛇纹,随着夜风轻轻摆动。念娘儿在她怀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小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那枚蛇形玉簪。

    “四姐,起风了,咱们回屋吧。”九妹醉梦泠提着一盏莲花灯走来,粉红色的襦裙上绣着灵动的游鱼,在灯光下仿佛要跃出布料。她蹲下身子,爱怜地摸了摸念娘儿的小脸,“小念娘儿今天玩累了吧。”

    醉梦青轻轻点头,目光却仍恋恋不舍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她想起何童临走前说的话:“等我功成名就,定要风风光光来娶你。”那时他眼中的坚定,让她坚信无论多久都值得等待。

    回到醉府,母亲林秀琪正在厨房忙碌,见她们回来,忙端出一碗温热的甜汤。“青儿,快喝了,别着凉。”母亲的声音温柔而关切,眼角的细纹里满是疼爱。醉梦青接过汤碗,甜汤的香气扑面而来,恍惚间又想起何童第一次来家中,也是这样的夜晚,母亲同样煮了甜汤招待他。

    夜深人静,醉梦青将念娘儿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女儿的小脸上,她忍不住俯身亲了亲那柔软的脸颊。“念娘儿,等爹爹回来,定会给你讲好多好多故事。”她轻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期待与温柔。

    窗外,西湖的水波轻轻拍打着岸边,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醉梦青坐在窗前,取出何童留下的书信,借着月光细细摩挲。信纸早已被她翻得有些发皱,可每一个字都依然清晰如昨。她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默默祈祷:“何郎,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我都会守在这里,等你归来。”

    晨光初露,薄雾如轻纱笼罩西子湖。醉梦青披着藏青色绣银蛇纹的外衫,怀中抱着牙牙学语的念娘儿,立在醉府临水的回廊上。念娘儿穿着淡青色小袄,衣襟绣着嫩黄的雏莲,她拍着小手指向湖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爹爹……船……”

    “咱们念娘儿想爹爹了?”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姐醉梦艾提着竹篮走近,翠绿襦裙上绣的白兔栩栩如生,篮子里装满了新采的艾草。她伸手逗弄念娘儿,指尖沾着的艾草清香萦绕在回廊间,“青儿,今日镇上有庙会,我陪你去逛逛?”

    醉梦青摇摇头,目光追随着湖面上一艘缓缓驶过的画舫。船头立着位书生模样的人,青衫在风中扬起,恍惚间竟与记忆中何童的身影重叠。待船靠近,看清那人面容,她才轻轻叹了口气,眉间尽是失落。念娘儿却仍盯着那船,小脚乱蹬,咯咯直笑。

    “别总闷在家里。”醉梦艾将篮子放在石桌上,从袖中掏出个布偶递给念娘儿,那是只青布缝制的小蛇,蛇眼处用红丝线绣得灵动,“五妹让冯公子从扬州捎来的,说给念娘儿当玩伴。”

    念娘儿立刻被布偶吸引,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抱住,嘴里“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懂的话。醉梦青接过布偶细看,针脚细密,蛇身上还绣着朵小小的蔷薇花——正是何童最爱的纹样。她眼眶微热,想起那年春日,何童在书院折了朵蔷薇,别在她发间,笑着说:“青儿比花还美。”

    “四姐!”八妹醉梦熙风风火火跑来,白色劲装沾满草屑,腰间的绣春刀随着步伐轻晃,“我在城外遇见南宫公子,他说京城传来消息,殿试要延期了!”她顿了顿,瞥见醉梦青骤然发白的脸色,忙补充道,“不过何公子肯定会好好准备,等归来时,定能让四姐风风光光的!”

    醉梦青勉强扯出个微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布偶上的蔷薇。念娘儿突然将布偶举到她面前,大眼睛亮晶晶的,嘴里喊着:“娘……爹爹……”回廊外,风拂过湖面,惊起一片涟漪,远处传来隐约的叫卖声,惊碎了满湖晨雾。她抱紧女儿,望着泛着金光的湖水,心中默默念道:“何郎,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蝉鸣撕开盛夏的帷幕时,醉梦青正坐在湖畔的老柳下,青纱裙裾垂入水中,惊得锦鲤倏然散开。念娘儿趴在她膝头,攥着半块藕粉糕往嘴里塞,沾得腮边都是雪白的碎屑。“慢些吃。”她抬手替女儿擦去嘴角,腕间银镯碰在青石上,发出清泠声响,恍惚与三年前何童临走时,马蹄踏碎晨露的声音重叠。

    “四妹!”五姐醉梦红抱着狸花猫从九曲桥跑来,玫红裙摆扫过斑驳的青苔,“冯郎从扬州带回会变戏法的糖人,快去瞧瞧!”话音未落,念娘儿已支起身子,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怀中的糖人担子——金黄糖丝缠绕成的蛇形糖人,在日光下泛着琥珀光泽,恰似何童送她的玉簪。

    醉梦青刚要起身,湖面突然传来画舫的笙歌。朱漆船头立着位锦衣公子,怀中美人鬓边金步摇璀璨夺目,与记忆中那个背着书箱、衣角沾着墨渍的清瘦身影天差地别。她攥紧女儿的小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直到念娘儿奶声奶气的“爹爹”将她惊醒。转头望去,不过是邻船孩童错认了人。

    “又在瞎想。”醉梦红将糖人塞进念娘儿手中,狸花猫趁机跳上石桌,尾巴扫过她发间的蛇形玉簪,“南宫公子前日还说,何郎在京城的书院颇受赞誉,指不定哪天就骑着高头大马...”话未说完,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满湖白鹭。

    暮色渐浓,醉梦青抱着昏昏欲睡的念娘儿往回走。路过醉合德授课的私塾,窗棂透出昏黄烛光,里头传来孩童齐声诵读的《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驻足良久,直到女儿的呼吸变得绵长。月光爬上女儿眉间的朱砂痣,恍惚又是那年长亭,何童将玉佩系在她腰间,说等归来要在这湖畔种满蔷薇。

    夜风卷起纱帘,她替念娘儿掖好被角,却见女儿紧攥的糖人早已融化,在枕畔留下蜿蜒的糖渍,像极了玉簪上盘绕的银蛇。远处传来画舫归航的摇橹声,她倚着雕花窗棂望向京城方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衣角——那里藏着何童最后一封书信,信纸边缘被反复抚摸得发毛,却始终舍不得拆开。

    秋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将西子湖晕染成一幅水墨。醉梦青撑着油纸伞,怀里的念娘儿裹在绣着银蛇纹的小披风里,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襟。湖面泛起细密的涟漪,远处的雷峰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恍若她对何童捉摸不定的思念。

    “四姐!”七妹醉梦紫踩着木屐跑来,紫色襦裙下摆沾满泥水,发间狐形发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纳兰公子的家书里提到京城!说是...”她突然噤声,看着醉梦青骤然绷紧的侧脸,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醉梦青垂眸望着念娘儿,女儿正好奇地盯着雨珠从伞骨滑落,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像极了何童每次背书困顿时,眼角凝着的困倦。“说吧,我受得住。”她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醉梦紫咬了咬唇:“说是今科主考官突然换人,殿试要推迟到腊月初八。”她慌忙补充,“不过纳兰公子说何公子的文章在书院被奉为范文,还得了...”话音被念娘儿突然的啼哭打断。

    孩子指着湖面,哭得小脸通红:“船!船!爹爹的船!”醉梦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叶扁舟在雨幕中缓缓驶来,船头立着的书生青衫湿透,却固执地朝着岸边张望。刹那间,心跳几乎停滞,可等船靠近,才看清那人不过是面容清秀的陌生少年。

    “念娘儿乖,那不是爹爹。”她声音发颤,伸手去擦女儿脸上的泪痕,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比秋雨更凉。念娘儿却不依,抽抽搭搭地喊着“要爹爹”,小身子在她怀里扭来扭去,发间何童送的玉簪被碰得轻轻晃动。

    “青儿!”二姐醉梦甜撑着伞匆匆赶来,橙色衣裳在雨雾中格外鲜亮,怀里抱着个锦盒,“快带念娘儿回去,别着凉了。燕子严从金陵带回的云锦,给念娘儿裁几件冬衣正好。”她打开锦盒,露出里面靛青色的绸缎,上面暗纹正是盘绕的双蛇。

    醉梦青抱着念娘儿转身时,听见身后醉梦紫低声说:“二姐,那绸缎...”“就说是冯广坪送来的。”醉梦甜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别让青儿知道是何童托南宫润买的,省得她又...”

    雨丝打湿了她的睫毛,醉梦青抱紧怀中的女儿,听着念娘儿渐渐平息的抽噎,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石板路上积起的水洼映出她的倒影,发间银蛇簪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恍惚间,她又看见三年前的清晨,何童也是这样立在水洼边,说:“等我回来,要与你共赏西湖十景。”

    冬雪悄无声息地覆满西子湖时,醉梦青裹着藏青色貂裘立在醉府的九曲桥上,怀中念娘儿戴着新织的青蛇纹绒帽,正踮着脚去够垂落的冰棱。远处湖心亭的红灯笼在雪幕中晕开暖光,恍惚与三年前何童临别时,她鬓边摇晃的烛火重叠。

    “四姐!”九妹醉梦泠踩着厚厚的积雪奔来,粉色斗篷上沾满雪粒,发间鱼形银饰叮当作响,“觅两哥哥托人送来东海的明珠,说能给念娘儿磨成安神香!”她小心翼翼捧出锦盒,里头浑圆的明珠映着雪光流转,却不及念娘儿突然睁大的眼睛——对岸官道上,有匹白马正踏着碎琼而来。

    念娘儿突然剧烈挣扎,奶声喊道:“爹爹!是爹爹!”醉梦青的指尖瞬间失去知觉,锦盒“啪嗒”坠地。她死死攥住桥栏,看着那抹青影越来越近,心跳震得耳膜生疼。可当白马停在醉府门前,下来的却是南宫润,怀里还抱着裹着狐裘的书卷。

    “青姑娘,何兄托我...”南宫润话音未落,念娘儿已“哇”地哭出声,小脸埋进醉梦青颈间,泪水浸透了貂裘。醉梦青颤抖着伸手接住书卷,牛皮封套上何童的字迹力透纸背,写着“念娘儿识字启蒙卷”,边角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小蛇。

    “他在京中...”南宫润欲言又止,瞥见醉梦青泛白的唇色,转口道,“得了名师指点,腊月廿八定会...”“别说了。”醉梦青打断他,低头吻去念娘儿脸上的泪痕。女儿睫毛上还凝着泪珠,模样与何童伏案苦读时如出一辙。

    雪粒子打在蛇形玉簪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醉梦红不知何时提着红梅灯笼赶来,玫红裙摆扫落栏杆积雪:“都愣着作甚?外头冻人,快进屋喝母亲煮的姜茶!”她眼尖看见地上的明珠,弯腰捡起塞给念娘儿,“瞧瞧这珠子,比你爹爹的眼睛还亮!”

    屋内暖意融融,母亲林秀琪将姜茶递到醉梦青手中,茶汤上浮着几粒枸杞,红得像何童临别时眼眶里打转的泪。念娘儿趴在桌前翻看书卷,突然指着画着小蛇的那页咯咯直笑,奶声奶气地喊:“爹爹画!”醉梦青望着女儿因兴奋泛红的小脸,指尖抚过书页边缘的折痕——那里还留着何童握笔时的温度。

    窗外的雪愈下愈急,将远处的官道染成苍茫一片。醉梦青倚着窗棂,看着灯笼的光晕在雪幕中晕染成朦胧的圆,恍惚又是那年长亭,何童将玉簪别进她发间,说:“等雪化时...”话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唯有念娘儿软糯的梦呓,混着姜茶的暖意,在屋内轻轻流淌。

    开春的细雨裹着新柳嫩芽的清香漫过湖面时,醉梦青正坐在绣房窗边,指间银针穿梭如蝶,在月白绸缎上绣着盘蛇戏珠的纹样。念娘儿趴在矮几上,拿着何童寄来的启蒙书卷,有样学样地用炭笔在宣纸上涂鸦,时不时抬头偷瞄母亲发间那枚总也不肯摘下的蛇形玉簪。

    “四姐!”八妹醉梦熙风风火火撞开房门,白色劲装沾着泥点,腰间绣春刀还在晃荡,“城门那边传信,说是进京的官道被山洪冲垮了!”她话音未落,绣房里的银针“叮”地掉落,醉梦青猛地起身,绣架上未完工的绣品滑落,露出内侧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何童的名字。

    念娘儿被这声响惊得一颤,炭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长线。“娘亲别怕,爹爹会飞回来!”孩子奶声奶气的安慰让醉梦青眼眶发烫。她蹲下身将女儿搂进怀里,闻着小家伙发间淡淡的艾草香,恍惚又看见三年前何童离开那日,也是这样抱着她说“等我”。

    “莫要自己吓自己。”二姐醉梦甜端着药碗跨进门槛,橙色襦裙扫过满地柳絮,“燕子严托漕帮的兄弟探听过,何公子上个月还在给书院誊写典籍。”她将药碗递给醉梦青,碗底沉着几粒莲子,“喝了安神,念娘儿还要靠你教她认新字呢。”

    窗外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五姐醉梦红抱着只小花猫从回廊掠过,玫红色裙摆掀起满地花瓣:“冯郎从苏州带回会写春帖的墨龟!青儿快带念娘儿去瞧瞧!”念娘儿立刻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小手指着窗外喊道:“看乌龟写字!爹爹教我写字!”

    醉梦青任由女儿拉着往庭院跑,发间玉簪随着步伐轻晃。穿过垂花门时,她瞥见父亲醉合德正在教几个孩童诵读《楚辞》,稚嫩的童声混着雨声:“路漫漫其修远兮...”心头突然一紧,下意识抚上腹部——那里藏着件从未对人言的心事,是前日医婆把脉时,悄悄塞给她的喜帕。

    暮色渐浓时,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坐在湖畔老柳树下。孩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藕粉糕,嘴角沾着的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湖面雾气升腾,远处画舫的灯火明明灭灭,恍惚间又化作何童临走时,灯笼在晨雾里摇晃的残影。她轻轻哼起儿时的歌谣,指尖抚过念娘儿眉间的朱砂痣,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小腹,直到露水打湿了裙摆。

    盛夏的蝉鸣撕开暑气时,醉梦青半倚在临水的雕花窗边,浅青色纱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新绣的并蒂莲纹样。念娘儿蹲在竹席上,正用树枝在沙盘里歪歪扭扭地写“爹”字,小鼻尖沁着汗珠,发间扎着的青绸带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四姐!”七妹醉梦紫提着冰湃酸梅汤闯进来,紫色裙裾扫过门槛的艾草,“纳兰京的小厮说,京城今科放榜又要推迟!”话音未落,醉梦青手中的团扇“啪”地合上,扇面上未画完的银蛇蜿蜒至扇骨,仿佛要顺着她骤然绷紧的指尖游走。

    念娘儿突然仰头,乌溜溜的眼睛满是期待:“那爹爹是不是快回来了?”她举起沙盘,沙粒簌簌掉落,“念娘儿会写‘爹’了!”醉梦青强压下心头翻涌,蹲下身时裙摆扫过女儿画的歪扭字迹,指尖抚过孩子晒得发红的脸颊:“等爹爹回来,念娘儿定能背完《千字文》。”

    院外忽然传来喧闹,五姐醉梦红抱着只狸花猫冲进来,玫红色衣裳沾着花瓣:“冯广坪从杭州带回会转的风车!”她将彩绘着蛇纹的竹制风车塞进念娘儿手里,叶片转动间,惊得猫咪“喵呜”一声跳开。醉梦青望着女儿追着风车跑远的背影,耳边又响起何童临走前的话:“等我回来,要教我们的孩子画西湖十景。”

    暮色悄至,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登上画舫。湖面蒸腾着暑气,残阳将粼粼波光染成琥珀色,远处雷峰塔的轮廓渐渐模糊。怀中女儿的呼吸轻拂着她胸前,发间玉簪垂落的流苏随着船身摇晃,在暮色中划出细碎的银光。

    “在想他?”二姐醉梦甜端着莲子羹在她身边坐下,橙色裙角绣着的金鸡在夕照下栩栩如生,“燕子严前日遇见南宫润,说何公子...”“不必说了。”醉梦青打断她,目光追着湖面掠过的白鹭,“他若平安,便是晴天。”话虽如此,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念娘儿攥着的风车,竹制边缘已被摸得温润。

    画舫缓缓驶入藕花深处,惊起满池红鲤。醉梦青低头看着念娘儿熟睡的眉眼,与记忆中何童伏案读书时的神态如出一辙。晚风送来远处戏班的唱腔,咿咿呀呀的调子裹着荷香,恍惚又是那年长亭,何童将玉簪别进她发间,说:“待我归来,定不负...”余音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唯有怀中女儿的体温,与船外摇晃的月影,诉说着未完的思念。

    寒露过后,西子湖蒙上一层霜色。醉梦青裹着何童托人送来的灰鼠毛披风,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看念娘儿蹲在结了薄冰的水边,用树枝戳着冰面画小人。孩子穿的靛蓝棉袄绣着银线盘蛇,是她熬了三个通宵赶制的,此刻随着念娘儿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何童留在她发间的玉簪。

    “四姐!”九妹醉梦泠踩着碎冰跑来,粉色裙裾沾着草屑,发间的鱼形银饰被风吹得叮当响,“觅两哥哥来信说,京城疫病横行,贡院封了!”她话音未落,醉梦青手中的帕子已悄然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念娘儿闻声抬头,小脸冻得通红:“那爹爹会不会生病?”

    醉梦青强撑着起身,披风下摆扫落石凳上的霜花:“你爹爹身子骨硬朗。”她蹲下来替女儿系紧毛领,指尖触到孩子柔软的脸颊,突然想起何童临走前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替她拢好鬓发,说“等我回来”。那时他的指尖还带着墨香,不像如今她的手,早被针线磨出了薄茧。

    “青儿,进屋喝碗姜汤。”母亲林秀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老太太捧着陶碗,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何童这孩子,上个月还托南宫公子送来新墨,说是给合德先生教孩子们用的。”碗里的姜汤冒着热气,漂浮的红枣红得刺目,让醉梦青想起何童赶考那日,她塞进行囊的那袋干瘪枣子。

    暮色渐浓时,醉梦红抱着新打的野兔肉闯进来,身后跟着窜来窜去的狸花猫:“冯广坪猎了两只肥兔,给念娘儿补身子!”她将兔肉往桌上一放,瞥见醉梦青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还有扬州的蜜饯,酸酸甜甜的,最开胃。”

    醉梦青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远处画舫的灯笼星星点点亮起,却再没有那道她熟悉的青衫身影。念娘儿突然扯着她的衣角,大眼睛里蓄满泪水:“娘,我梦见爹爹了,他说...”孩子哽咽着,“他说让我们别怕。”

    醉梦青将女儿紧紧搂进怀里,发间的蛇形玉簪硌得生疼。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扑在窗棂上,恍惚间,她又听见何童在耳边低语:“等我骑着高头大马回来,要让整个江南都知道...”话音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唯有怀中女儿的抽泣声,混着屋内飘来的姜汤香气,在寒夜里久久不散。

    腊月初八的晨雾裹着寒气漫过湖面,醉梦青将念娘儿裹在猩红斗篷里,发间蛇形玉簪坠着的珍珠被雾气凝成水珠。女儿攥着南宫润新送来的冰糖葫芦,却盯着对岸官道上缓慢移动的牛车,突然拽着她的衣袖:“娘!那车帘像爹爹的青衫!”

    话音未落,八妹醉梦熙踏着薄冰冲来,白色劲装下摆结着冰碴:“漕帮传来消息,黄河结冰阻断水路,进京文书都押在德州!”她腰间绣春刀随着喘息轻晃,“不过何公子托人捎了口信,说...”瞥见醉梦青骤然发白的脸色,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醉梦青低头望着念娘儿被冻得通红的指尖,孩子正把冰糖葫芦举到她唇边:“娘先吃,吃了就不冷。”酸涩涌上喉头,她咬住裹着糖霜的山楂,恍惚又是那年雪夜,何童将最后半块烤红薯塞进她手里,自己却冻得直跺脚。

    “都在这儿呢!”五姐醉梦红抱着陶罐挤进人群,玫红斗篷上沾着细碎雪花,“冯广坪熬了当归羊肉汤,念娘儿快喝!”她揭开陶盖,热气裹挟着药香扑面而来,“南宫润说何公子在书院当了夫子,还...”话被醉梦青抬手止住。

    暮色降临时,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登上画舫。湖面结着薄冰,碎银般的月光在冰裂纹上流转,远处湖心亭的灯笼在雾中晕成昏黄的圈。怀中女儿的呼吸喷在她颈间,发间玉簪随着船身摇晃,在冰面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极了何童离开那日,马蹄在晨霜里拖出的痕迹。

    “在数第几个月圆了?”二姐醉梦甜端着暖炉在她身边坐下,橙色襦裙扫过船板的霜花,“燕子严从金陵带回封信,何公子...”“别说了。”醉梦青的声音被湖风撕碎,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念娘儿斗篷上的盘蛇刺绣。那些用何童寄来的金线绣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画舫突然轻晃,念娘儿在梦中呓语:“爹爹...回家...”醉梦青将女儿搂得更紧,望着冰面下若隐若现的月影。寒风卷起她鬓角碎发,恍惚间,她又看见三年前的清晨,何童转身时发间的蛇形玉佩与她的玉簪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那声音至今仍萦绕在每个思念的夜里。

    惊蛰那日,春雷震碎了西子湖最后一层薄冰。醉梦青身着新裁的月白襦裙,外披烟青色鲛绡,发间蛇形玉簪缀着的绿松石在晨光中流转着幽光。念娘儿穿着绣着金线小蛇的藕荷色棉袍,蹲在湖边石埠上,用树枝戳着水面 newly hatched 的蝌蚪,忽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立刻蹦跳着喊:“是爹爹!”

    “又听错啦。”三姐醉梦艾提着竹篮走来,翠绿裙裾扫过沾着露水的青石板,“是聂公子给大姐送荔枝来了。”她从篮中取出几枝带叶的艾草,“今日要熏屋子驱虫,青儿帮我...”话音未落,便见醉梦青死死攥着石栏,指节泛白——对岸官道上,有个书生模样的人正下马整理书卷,青衫衣角被风吹得扬起,与记忆里某个清晨的画面重重叠合。

    念娘儿早已迈着短腿飞奔而去,却在看清来人面容后骤然停步。醉梦青强撑着走过去,将失落的女儿抱起,触到孩子滚烫的脸颊才惊觉她发着烧。“许是受了凉。”她轻声哄着,发间玉簪随着动作轻晃,鳞片映出细碎的光,恍惚又是那年何童握着她的手说:“等念娘儿出生,我要教她认遍西湖的花。”

    暮色四合时,醉梦青守在念娘儿床边,用浸了井水的帕子替她降温。孩子烧得迷糊,却仍攥着何童寄来的启蒙书卷,嘴里喃喃:“爹爹...不疼...”窗外突然传来画舫的丝竹声,她掀起竹帘望去,只见湖面上飘着盏莲花灯,灯面绘着的盘蛇图腾与她发间玉簪如出一辙。

    “在这儿呢。”二姐醉梦甜端着药碗推门而入,橙色衣裳上绣着的金鸡被烛火映得鲜活,“燕子严寻来的退烧方子,快给念娘儿喂下。”她瞥见床头散落的书信,最上方那封的火漆印还未拆开,“南宫公子前日说,何童在京城...”“二姐,”醉梦青打断她,声音发涩,“等念娘儿病好了再说吧。”

    子夜时分,念娘儿终于沉沉睡去。醉梦青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望着墨色湖面上点点渔火。夜风卷着新荷的清香拂过,发间玉簪突然微微发烫,惊得她指尖一颤。恍惚间,她又看见何童转身奔赴考场的背影,晨雾中渐隐的残阳,恰似此刻天边那轮被云层半掩的残月,明明灭灭,却始终悬在心头。

    立夏的蝉鸣搅碎了午后的静谧,醉梦青坐在临水的阁楼里,青纱帐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正在绣的襁褓——靛青色缎面上,银丝绣的双蛇缠绕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如同她绵延不绝的心事。念娘儿趴在窗边,望着湖面上往来的画舫,突然拍着窗棂叫嚷:“娘!那船上的书生像爹爹!”

    醉梦青手中的银针“噗”地扎进指尖,血珠沁在绸缎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梅。她强作镇定地安抚道:“莫要认错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画舫。船头的书生身着月白长衫,正低头翻阅书卷,恍惚间与记忆中何童伏案苦读的模样重叠。待船靠近,看清那人面容,她又像被抽走了全身力气,软靠在椅背上。

    “四姐!”五妹醉梦红抱着狸花猫闯进来,玫红色裙摆扫过门槛的艾草,“冯广坪从扬州带回会学人说话的鹦鹉,快瞧瞧!”鹦鹉扑棱着翅膀落在念娘儿肩头,突然脆生生喊道:“等我回来!”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转头问:“娘,鹦鹉知道爹爹要回来?”

    醉梦青喉间发紧,勉强笑道:“是呀,爹爹定会回来。”她伸手抚摸念娘儿的发顶,触到女儿鬓角新长的碎发,想起何童曾说过,盼着女儿能像她一样,生得一头乌亮的青丝。窗外突然传来暴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湖面,溅起万千水花。

    暮色渐浓时,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立在檐下。雨水顺着青瓦滴落,在石阶上汇成细流。她望着雨幕中的西湖,远处的雷峰塔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恰似她对何童时有时无的期盼。怀中女儿突然呓语:“爹爹...伞...”声音稚嫩又委屈,惊得她眼眶发烫。

    “又在等他?”二姐醉梦甜撑着油纸伞走来,橙色襦裙被雨水打湿了边角,“燕子严今日遇见南宫润,说何童...”“别说了。”醉梦青打断她,低头看着念娘儿因啼哭泛红的眼角,那模样与何童上次分别时强忍着泪水的样子如出一辙。

    雨越下越大,湖面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醉梦青抱紧女儿,发间的蛇形玉簪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冷。恍惚间,她又看见三年前的清晨,何童也是在这样的雨幕中上马,青衫被雨水浸透,却仍回头笑着说:“等雨停了,我就回来。”而此刻,雨帘重重,望不见尽头,唯有怀中女儿均匀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叩击着她悬了许久的心。

    秋分那日,金桂香透了整个西子湖。醉梦青戴着何童走前送的银蛇耳坠,斜倚在醉府临水的美人靠上,浅青色裙裾垂入湖中,惊得锦鲤群聚,搅碎满湖碎金般的夕阳。念娘儿蹲在岸边,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忽然转头,发间新扎的青绸蝴蝶结随着动作轻晃:“娘,爹爹说过桂花开时就回来,是不是快到了?”

    话音未落,七妹醉梦紫踩着满地落英跑来,紫色裙裾沾满金黄花瓣,发间狐形金饰在余晖中泛着暖光:“纳兰京的小厮传来口信,说是...”她突然噤声,望着醉梦青骤然绷紧的侧脸,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醉梦青垂眸盯着湖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远处画舫上,某个青衫身影正倚栏吹笛,笛声婉转,却不是记忆中何童常哼的那支《凤求凰》。

    “别总闷着。”三姐醉梦艾提着装满桂花的竹篮走来,翠绿襦裙绣着的白兔沾着露水,“母亲说要酿桂花蜜,念娘儿快来帮忙拣花瓣。”念娘儿却固执地站着不动,大眼睛盯着画舫方向:“我要看爹爹!”醉梦青强撑着起身,裙摆扫落栏杆上的桂花,伸手抱起女儿:“乖,等做完蜜糕,爹爹闻到香味就回来了。”

    暮色渐浓,醉梦青系着绣有盘蛇纹的围裙,在厨房教念娘儿揉面团。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沾满面粉,却认真地学着母亲的样子,把桂花蜜小心翼翼地包进面皮里。“爹爹最爱吃甜的。”念娘儿突然说,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桂花碎屑,模样与何童偷吃点心被抓包时如出一辙。醉梦青鼻尖发酸,低头将脸埋进女儿发间,深吸着混着桂花与奶香的气息。

    掌灯时分,醉梦红举着盏蛇形花灯闯进来,玫红色衣裳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冯广坪从苏州带了会转的花灯!”她点亮灯芯,纸扎的银蛇在光晕中缓缓旋转,鳞片映得念娘儿眼睛发亮。醉梦青望着跳动的烛火,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的长亭,何童将玉佩塞进她手中,说:“等我归来,定要在这湖畔挂满这样的灯。”

    夜深人静,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登上画舫。湖面飘着零星的桂花,月光洒在女儿眉间的朱砂痣上,泛着柔和的光。她轻抚着孩子攥着的半块桂花糕,发间玉簪随着船身摇晃,在水面投下细长的影子。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一滩白鹭,而她仍望着京城方向,直到露水打湿裙摆,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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