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漫过青瓦时,醉梦青正倚着雕花窗棂教念娘儿绣蛇纹香囊,忽见巷口掠过一袭褪色青衫,那眉眼竟与匣中泛黄的婚书画像分毫不差,怀中银针当啷坠地,惊得绣绷上的白蛇蜿蜒欲动,而巷子那头,何童望着妇人鬓边摇曳的银蛇簪,喉间唤出的“青娘”二字,被穿堂风揉碎在十二载光阴里。
斜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时,醉梦青正握着念娘儿的小手在院角喂蚕,忽见院门外闪过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那人鬓角已染霜雪,却仍带着当年赴考前替她别上蛇形银簪的温柔笑意,怀中桑叶簌簌而落,惊得竹匾里的蚕宝宝纷纷昂起头,而站在门槛处的何童,望着妇人腕间缠绕的玉蛇,喉间凝着的万千思念,终化作一声颤抖的“青儿”。
春阳漫过醉府青瓦时,檐角铜铃被穿堂风拨出细碎声响。醉梦青倚着雕花窗棂,素手捏着银线穿梭在茜色绸缎间,教念娘儿绣那蛇纹香囊。十二岁的女童圆睁杏眼,粉嫩指尖笨拙地学着母亲绕线,绣绷上蜿蜒的白蛇鳞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恰似母亲鬓边那支银蛇簪的倒影。
忽有浅淡墨香随风飘来。醉梦青抬眸望去,巷口柳丝轻拂处,一袭褪色青衫逆着光缓缓行来。那人腰间悬着的竹编书囊已磨出毛边,却仍固执地系着她十二年前亲手所绣的蛇纹绦带。春阳为他的轮廓镀上金边,将眉眼映得愈发清晰——清瘦面庞上,眉如远山含黛,眼若寒潭映月,竟与匣中泛黄婚书画像分毫不差。
怀中银针当啷坠地,惊得绣绷上的白蛇仿佛活了过来。醉梦青下意识按住心口,那里蛰伏了十二年的思念骤然苏醒,喉头泛起铁锈般的苦涩。她看见那人在巷口猛地驻足,目光死死钉在她鬓边银蛇簪上,素来温润的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青娘......"何童沙哑的声音被穿堂风揉碎在十二载光阴里。他向前半步,又似被无形丝线扯住,单薄身影在风里微微发颤。他望着窗内妇人眉眼间褪去的少女稚气,望着她鬓角若隐若现的银丝,望着她身旁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女童,突然想起那年离别时,她也是这般倚在窗前,青色襦裙被风掀起,发间银蛇簪闪着冷光,说要等他衣锦还乡。
念娘儿好奇地顺着母亲凝滞的目光望去,见巷中书生盯着她们发怔,脆生生问道:"阿娘,那伯伯为何这般瞧我们?"醉梦青指尖死死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刺破绸缎,却在女儿转头时勉强扯出一抹笑:"许是认错人了。"话音未落,巷口传来书页翻动的簌簌声,何童颤抖着从书囊中抽出半卷诗稿,纸页间飘落的,正是当年她夹在他行囊里的蛇形书签。
斜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时,醉府后院飘着清甜的桑叶香。醉梦青半跪在竹席上,握着念娘儿的小手将嫩黄桑叶铺进竹匾。十二岁的女童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蚕宝宝蠕动的身躯,忽然指着院角惊呼:"阿娘!那株紫桑结果了!"
话音未落,院门外掠过一道洗得发白的青衫。那人背着沉甸甸的书篓,腰间系着褪色的蛇纹绦带,鬓角霜雪与青衫上的补丁相映,却仍带着当年赴考前替她别上蛇形银簪的温柔笑意。何童望着醉梦青腕间缠绕的玉蛇,喉头骤然发紧,怀中桑叶簌簌而落,惊得竹匾里的蚕宝宝纷纷昂起雪白的脑袋。
醉梦青的指尖在桑叶上顿住,玉蛇在腕间泛着冷光。她望着那张被岁月刻满沧桑的脸——曾经清俊的眉眼添了细纹,睫毛上还沾着赶路的尘埃,可眼底流转的星辉,分明还是那年在西子湖畔说"等我"时的模样。十二载光阴呼啸而过,她忽然想起临盆那日痛得昏死时,攥着的正是这支玉蛇,如今却不知该将手往何处藏。
"阿娘?"念娘儿懵懂地转头,见陌生男子倚着斑驳的朱漆门,手中桑叶散了一地,"这位伯伯为何不进来?"
何童喉间凝着的万千思念,终化作一声颤抖的"青儿"。他向前半步,又僵在原地,目光扫过念娘儿与自己相似的眉眼,扫过醉梦青鬓边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离京前夜,她也是这般跪坐在月下,为他缝制赶考的衣袍,烛火将她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像一条不肯游走的蛇。
醉梦青指尖掐进掌心,触感却不是桑叶的柔软,而是那年他塞给她的平安符边角。十二年来,她数过西湖三百六十五次潮起潮落,却从未想过重逢会这般猝不及防。院角紫桑果坠地的声响惊醒了凝滞的时光,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这位郎君,可是寻错了门户?"
斜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时,醉府后院的紫藤架下浮着细碎的金斑。醉梦青跪坐在草席上,素色裙裾扫过青苔斑驳的地面,她握着念娘儿肉乎乎的小手,正将嫩得透光的桑叶铺进竹匾。蚕宝宝啃食桑叶的沙沙声混着女童银铃般的笑声,惊起了廊下打盹的橘猫。
忽见院门外闪过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衣角沾着旅途的尘土。那人背着半旧的书篓,竹篾编织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草屑,腰间褪色的蛇纹绦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何童鬓角霜雪与青衫上的补丁相映,却仍带着当年赴考前替她别上蛇形银簪的温柔笑意。他抬手想扶正歪斜的书生巾,指节却在触及布料时僵住——眼前妇人腕间缠绕的玉蛇,正是那年他在西子湖畔许下的盟誓。
怀中桑叶簌簌而落,惊得竹匾里的蚕宝宝纷纷昂起头。何童望着醉梦青眼角新添的细纹,望着她发间别着的银蛇簪——蛇尾处的红玛瑙珠早已磨损,却依旧倔强地泛着微光。十二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般跪坐在窗前,将绣着蛇纹的帕子塞进他行囊,说“若高中,便骑着高头大马回来”。可此刻他脚下的草鞋沾满泥泞,怀中的功名簿不过是几张盖着墨印的残纸。
"阿娘,伯伯在看我们。"念娘儿脆生生的声音打破凝滞。女童歪着脑袋,发间的红头绳随着动作轻晃,与何童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目对比。醉梦青腕间的玉蛇突然变得灼人,她下意识将女儿往身后护了护,指尖掐进掌心的旧疤——那是临盆时死死攥着玉蛇留下的印记。
何童喉间凝着的万千思念,终化作一声颤抖的"青儿"。他向前半步,又被门槛绊得踉跄,书篓里散落出几封泛黄的信笺,封皮上"青娘亲启"的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醉梦青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信,忽然想起每年清明都去邮驿问讯的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位郎君,醉府不赊账,也不替人写信。"话音未落,念娘儿已经蹲下身捡起信笺,童言无忌:"阿娘,这纸上的蛇画得真像你绣的!"
斜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时,醉府后院的梧桐叶被镀上金边,随风扑簌簌落在竹匾里。醉梦青握着念娘儿的小手,指尖轻轻拂过蚕宝宝蠕动的雪白身躯,忽然瞥见院门外那抹洗得发白的青衫。那人背着的书篓边缘磨出毛边,褪色的蛇纹绦带在风中轻轻摇晃,鬓角霜雪与青衫补丁交叠,却掩不住眉眼间依旧温柔的笑意——与十二年前他替她别上蛇形银簪时,别无二致。
何童怀中抱着的桑叶簌簌而落,惊得竹匾里的蚕宝宝纷纷昂起头,细小的足须在空中轻轻晃动。他望着醉梦青腕间缠绕的玉蛇,那温润的光泽如同西子湖水,倒映着往昔的点点滴滴。十二载春秋,他无数次在赶考途中、在寒窗苦读时,将对她的思念化作文字,却从未想过再见面时,她身旁会站着个眉眼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女童。
"阿娘,伯伯的桑叶掉了。"念娘儿脆生生的声音打破凝滞的空气。女童眨着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门口的陌生人,发间红头绳随着动作轻轻摆动。醉梦青的手指骤然收紧,玉蛇在腕间泛着冰凉的触感,她强作镇定地开口:"这位郎君,若是问路,还请去前院问询。"
何童喉间滚动,颤抖着唤出那声在心底反复咀嚼无数遍的"青儿"。他向前迈了半步,又像是被什么绊住,身形微微摇晃。散落的桑叶间,几封泛黄的信笺露出一角,墨迹晕染的字迹依稀可见"青娘见字如晤"。他望着醉梦青苍白的脸色,突然想起离京那日她倚在窗前的模样,青衫翻飞如蝶,而如今,蝶已停驻,时光却再也回不去了。
斜阳将青石板染成琥珀色时,醉府后院的石桌上还摆着半盏凉茶,茶面浮着几片飘零的梧桐叶。醉梦青的月白裙裾拖在青石板上,她正耐心地教念娘儿分辨桑叶的老嫩,女童柔软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却抵不过心口泛起的寒意。
忽有穿堂风卷起地上的枯叶,院门外闪过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衫。那人背着的书篓歪歪斜斜,露出半截磨损的《礼记》边角,褪色的蛇纹绦带被风吹得缠上脚踝。何童鬓角的白发在暮色里泛着银光,他望着醉梦青腰间新换的藕荷色丝绦——不再是当年他亲手系上的那条深青色绸带,眼眶瞬间泛起酸涩。
怀中的桑叶如雪花般簌簌而落,惊得竹匾里的蚕宝宝不安地扭动。何童看着念娘儿蹲下身捡拾桑叶,女童仰头时露出的下颌弧度,分明是照着醉梦青的模样刻出来的。他喉间发紧,十二年前的誓言在舌尖反复灼烧,最终却只能化作沙哑的:“青儿,这些年……”
“郎君认错人了。”醉梦青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脚边的竹篮。玉蛇在腕间撞出清响,她望着何童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油灯下自己数过的那些更漏。念娘儿懵懂地拽住她的衣袖:“阿娘,伯伯的眼睛好像阿爹画像里的人。”童言无忌的话音让空气瞬间凝固。
何童踉跄着扶住门框,散落的信笺被风掀起,露出“青娘亲启”的字迹。他望着醉梦青骤然煞白的脸,突然意识到那些未寄出的信,终究抵不过她独自熬过的十二个寒冬。院角的紫藤花架下,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里,藏着他错过的所有岁月。
醉梦青望着地上散落的信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腕间的玉蛇硌得生疼。十二年来,她无数次幻想过重逢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狼狈模样——满地桑叶、歪斜的竹匾,还有身旁睁着好奇双眼的女儿。
"阿娘,这信上的字好工整。"念娘儿蹲下身,捡起一封被风掀起的信笺,稚嫩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格外清晰。何童慌忙要去抢,却被门槛绊得踉跄,书篓里又滚出几卷用蛇纹丝带捆扎的诗稿。
醉梦青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心口泛起阵阵钝痛。她记得何童练字时专注的模样,笔尖蘸墨都要转三圈,如今这些未寄出的信,又算什么?"郎君若要讨生活,醉府不是施舍之地。"她别过脸,不敢看他眼底的痛楚。
何童终于站稳,却不敢再靠近半步。他望着念娘儿发间晃动的银铃铛,想起醉梦青最爱在睡前摇响他送的银铃。"青儿,我..."他刚开口,就被突然闯入的脚步声打断。
"四姐!二姐送来新做的桂花糕..."醉梦红的声音戛然而止。穿着红衣的五妹抱着食盒站在门口,目光在何童与念娘儿之间来回打量。她怀中的食盒突然倾斜,几块桂花糕"啪嗒"掉在青石板上,惊得橘猫窜进了花丛。
空气瞬间凝固。醉梦青看着醉梦红瞪大的双眼,知道瞒不住了。十二年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看着姐妹们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着牙吞下所有委屈。如今,这个秘密却要在这般难堪的场景下被揭开。
"这位是..."醉梦红小心翼翼地开口。何童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弯腰捡起散落的诗稿,霜白的鬓角在夕阳下微微发亮。念娘儿歪着头,突然扯了扯醉梦青的衣角:"阿娘,伯伯和阿爹画像里的人一样会脸红呢。"
院角的春蚕仍在沙沙啃食桑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醉梦青望着何童慌乱整理诗稿的模样,忽然觉得疲惫至极。十二载光阴,原来不过是青石板上一块沾了尘土的桂花糕,看似香甜,实则早已凉透。
醉梦红怀里的桂花糕碎屑被晚风卷起,在空中划出细小的金粉弧线。何童攥着诗稿的手指节泛白,那些被岁月揉皱的信笺上,墨迹未干的"青儿"二字在暮色里忽明忽暗。他望着醉梦青下意识将念娘儿护在身后的动作,十二年前离开时她也是这般倔强,明明眼眶通红,却偏要笑着说"等你"。
"五妹来得正好。"醉梦青声音发颤,指尖抚过念娘儿发顶,"带孩子去前院吃糕,莫让蚕宝宝饿着。"念娘儿还想追问,却被醉梦红眼疾手快捂住嘴,红衣女子朝何童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拖着不情不愿的女童往月洞门走去。临别前,念娘儿清亮的声音穿透暮色:"伯伯,明日我教你喂蚕!"
院落重归寂静,只剩春蚕啃食桑叶的沙沙声。何童盯着醉梦青发间银蛇簪的断纹——那是他走后第三年,她抱着高烧的念娘儿摔的。"我落第了。"他突然开口,喉结剧烈滚动,"辗转做了八年幕僚,存够盘缠才敢回来。"
醉梦青弯腰拾起地上的桑叶,枯黄的叶脉在她掌心碎成齑粉。十二年来,她在无数个深夜里想象过他衣锦还乡的模样,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落魄。"为何不早些寄信?"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当年她日日守在邮驿,直到肚子隆起再也瞒不住,又怎会不知信的重量。
何童踉跄着上前半步,衣角扫落石桌上的凉茶。青瓷盏碎裂的脆响里,他颤抖着掏出贴身收藏的锦囊,褪色的蛇纹绣线间,还嵌着半枚带血的玉坠——那是她临盆时咬碎的信物。"青儿,我..."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散落的诗稿上,晕开一朵朵红梅。
醉梦青的瞳孔猛地收缩。她看见何童单薄的青衫下,嶙峋的肩胛骨高高凸起,方才发现他走路时右腿微跛。院角的紫藤花架在暮色里摇晃,她想起那年他替她别银簪,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鬓边。玉蛇在腕间凉得刺骨,她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暮色渐浓,院角的灯笼在风里晃出暖黄光晕。醉梦青扶住何童时,触到他肩胛处凸起的硬块,像是经年累月背着书篓磨出的茧。他身上带着雨水泥土混着墨香的气息,与记忆里那个执卷而立的少年截然不同,却又在低头时露出同样的温柔——他望着她腕间玉蛇,颤抖的指尖悬在半空,终究不敢落下。
"这些年,你过得很苦。"醉梦青的声音被风揉碎在紫藤花架下。她想起独自抚养念娘儿时,无数个抱着女儿在夜半惊醒的时刻,此刻却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何童猛地抬头,眼中泛起水光,十二年前那个在西子湖畔发誓要给她十里红妆的书生,此刻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院外突然传来孩童嬉笑,念娘儿举着半块桂花糕冲进来,发间红头绳沾着金粉:"阿娘!五姨说..."话未说完,女童的视线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圆圆的眼睛瞬间瞪大。何童慌忙后退半步,却因腿疾险些跌倒,慌乱中撞翻了竹匾,蚕宝宝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伯伯小心!"念娘儿蹲下身,雪白的指尖灵巧地托起受惊的蚕,动作竟与醉梦青如出一辙。何童望着女童认真的侧脸,恍惚间看见十二年前的醉梦青,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送的银蛇簪。"你...叫什么名字?"他声音沙哑,伸手想替念娘儿拂去鬓角碎发,却在触及空气时僵住。
"我叫念娘儿!"女童仰起脸,天真的笑容让何童眼眶发烫。醉梦青望着女儿与恋人相似的眉眼,心口泛起酸涩与释然。晚风掠过院中的桑树,带着新叶的清香,她弯腰捡起竹匾,轻声道:"天色晚了,若不嫌弃,醉府尚有一间空房..."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醉梦熙爽朗的笑声:"四姐!六妹说..."白衣少女提着长剑闯进来,却在看见何童时骤然收住脚步。她盯着何童腰间褪色的蛇纹绦带,又看向醉梦青腕间玉蛇,忽然咧嘴笑道:"正好,厨房炖了莲子羹,多个人分才热闹!"
暮色彻底漫过醉府青瓦,铜铃在檐角叮咚作响。何童望着院中穿梭的少女们,恍惚间觉得时光从未流逝——醉梦红在廊下整理食盒,醉梦兰抱着书卷探头张望,而醉梦青正牵着念娘儿的手,教她重新铺好桑叶。他摸了摸怀中未送出的信笺,突然发现,或许真正的归处,从来不在金榜题名时。
夜色如墨,醉府前厅的烛火摇曳不定。醉合德戴着圆框老花镜,目光透过镜片在何童身上逡巡。这位私塾先生捻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女儿醉梦青低垂的眉眼和念娘儿躲在她身后偷偷打量的模样,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既是故人,便留下用膳吧。”
何童慌忙作揖,褪色的青衫随着动作泛起褶皱,袖口还沾着旅途的尘土。他注意到醉家姐妹们或坐或站在厅中,大姐醉梦香抱臂倚着雕花柱,黄色裙裾上暗绣的豹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二姐醉梦甜正悄悄往念娘儿手里塞糖渍梅子,橙色襦裙的袖口绣着栩栩如生的雏鸡;三姐醉梦艾则躲在众人身后,攥着帕子的手指绞得发红,绿色裙摆扫过地上的青砖。
“先生这些年去了何处?”醉梦红晃着手里的团扇,红色裙角的猫爪流苏跟着轻轻摆动。她的目光似笑非笑,让何童想起初见醉梦青那日,也是被这位五妹堵在巷口,非要他对出“猫戏蝶”的下联。
何童喉结滚动,正要开口,念娘儿突然从醉梦青身后探出头:“伯伯会背诗吗?阿爹画像里的书生都会背诗!”女童清亮的声音让厅内气氛瞬间紧绷。醉梦青脸色一白,下意识按住女儿的肩膀,腕间玉蛇撞出清响。
何童望着女童天真的脸庞,仿佛看见醉梦青年轻时的影子。记忆翻涌——那年她也是这般仰着脸,缠着他教她认诗。“会的。”他蹲下身,与念娘儿平视,声音里带着十二年来未消散的温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你阿娘...最喜欢的句子。”
醉梦紫突然轻笑出声,紫色裙裾上的狐尾刺绣随着她的动作狡黠地晃动:“既然会诗,明日可要与父亲在书房切磋切磋?”她眨了眨眼,余光瞥见醉梦青泛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厅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何童望着醉梦青鬓边晃动的银蛇簪,终于明白,所谓衣锦还乡,不过是想再见她一眼。
厨房飘来的藕香混着新米的清甜,打破了厅内的僵持。醉梦泠端着刚出锅的莲子羹怯生生地探进头,粉色襦裙上绣着的鱼尾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阿爹,羹汤要凉了......"她的声音像游过水面的涟漪,轻柔地漫过众人紧绷的神经。
林秀琪从屏风后转出,藏青色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一阵茉莉香。这位操持着一大家子的妇人望着何童发间的霜雪,眼角微微发涩——她记得十二年前那个跪在堂前立誓的少年,如今却瘦得像片秋风里的枯叶。"去净房梳洗吧,"她接过女儿手中的羹碗,语气带着母亲特有的温软,"总不能让客人带着一身风尘用饭。"
何童望着醉梦青欲言又止的神情,突然想起离京那日,她也是这样咬着唇不说话,直到他转身时,才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抽噎。此刻她鬓边银蛇簪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十二年来他写过的每一封信、熬过的每一个寒夜,都化作喉头的酸涩。"多谢伯母。"他垂眸行礼,却在弯腰时瞥见念娘儿攥着自己掉落的诗稿,正用稚嫩的手指认真辨认字迹。
醉梦熙突然拍了下腰间的软剑,白色披风带起一阵风:"我去帮你拿浴桶!"这位立志闯荡江湖的八妹向来风风火火,却在与何童擦肩而过时压低声音,"若敢再负四姐......"威胁的话语被醉梦青的咳嗽声打断,少女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向杂物间。
当何童在蒸腾的水汽中洗净旅途的疲惫,铜镜里映出的面容让他微微一怔。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细纹,还有心口处因咳血留下的暗红痕迹,都在提醒着他这十二年的沧桑。他伸手抚摸挂在浴桶旁的蛇纹巾——那是醉梦青的绣工,针脚细密得像她当年看他时的眼神。
前院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何童透过窗棂望去,只见念娘儿举着盏莲花灯,正在回廊间追逐着醉梦红的橘猫。醉梦青倚着朱栏,眉眼间的戒备不知何时已化作温柔,月光为她的轮廓镀上银边,像极了他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画面。院角的桑树沙沙作响,惊起一只夜枭,却惊不散满院的月色与重逢的悸动。
饭桌上的青瓷碗盛着林秀琪熬的莲藕排骨汤,热气氤氲间,醉合德的铜烟杆在八仙桌上敲出笃笃声响。何童捧着粗陶碗的手微微发抖,碗里浮着的油花晃出醉梦青低头夹菜的倒影——她鬓角的银蛇簪随着动作轻颤,十二年前他亲手将这支簪子别进她青丝时,也曾见过这样温柔的弧度。
"多吃些肉。"醉梦甜突然将一碟酱鸭推到何童面前,橙色衣袖上绣着的鸡雏歪头望着他。二姐总爱把温柔藏在琐碎里,此刻却直勾勾盯着他凹陷的面颊,"看你瘦得只剩骨头了。"这句话让满桌寂静,醉梦红悄悄踢了踢姐姐的绣鞋,猫爪形状的鞋尖在桌布下晃了晃。
念娘儿突然举着啃了一半的鸡腿,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何童:"伯伯会讲京城的故事吗?阿娘说那里有会喷火的麒麟!"女童天真的话语让醉梦青夹菜的手顿在半空,她想起怀孕时为哄哭闹的女儿,随口编出的荒唐传说。何童望着女童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梢,喉咙发紧:"有,还有能在天上飞的仙鹤,驮着书生..."
"骗人!"醉梦熙突然拍桌,震得酒杯里的米酒泛起涟漪,白色披风下隐约露出半截剑柄,"麒麟和仙鹤都是传说!倒是我在沧州见过会吞剑的奇人!"八妹说罢就要起身比划,却被醉梦兰拽住衣角。六妹蓝色裙裾上绣着的小老鼠随着动作俏皮地转着圈,她小声嗔道:"吃饭时别舞刀弄枪的。"
醉梦紫支着下巴轻笑,紫色纱裙上的狐狸毛领随着呼吸起伏:"依我看,不如让何公子讲讲这些年都读了什么书?"她眼角含着促狭,余光瞥见醉梦青泛红的耳尖。何童正要开口,却见醉梦泠悄悄将自己碗里的虾仁拨到他碗里,粉色衣袖沾到汤汁也浑然不觉,像条害羞的小鱼。
醉合德的烟杆又重重敲了下桌面,震落些灰白色的烟灰:"明日起,若无事就来书房帮我整理书卷。"老先生别过脸不看女儿骤然睁大的眼睛,"念娘儿的字也该好好练练了。"这话让念娘儿立刻放下鸡腿,缠着何童要看他写字。醉梦青望着父亲微驼的背影,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雨夜,是他默默将早产的外孙裹进棉被,在灶台前守了整整三天三夜。
窗外的月光爬上雕花窗棂,为满桌杯盘镀上银边。何童夹起醉梦青悄悄放进他碗里的青菜,尝出了十二年前西子湖畔的味道——那时他们躲在柳树下分食的青团,也是这般清甜又苦涩。
夜阑人静时,醉府后院的蚕房仍亮着微光。醉梦青就着油灯替眠熟的念娘儿掖好被角,女童攥着的半幅蛇纹帕子滑落在枕畔,那是她幼时学着母亲绣的。忽听得窗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开门,只见何童倚着廊柱,月光将他单薄的影子投在爬满紫藤的竹篱上,像一幅褪色的旧画。
"吵醒你了?"何童慌忙用帕子掩住嘴,指缝间残留的暗红在月色下触目惊心。他身上换了醉家预备的粗布短打,腰间却仍固执地系着那截褪色蛇纹绦带,"方才在书房整理书卷,瞧见令尊批注的《诗经》,想起......"
"不必说了。"醉梦青别过脸,腕间玉蛇撞上门框发出清响。她记得分别前夜,何童也是这般倚着窗棂,说要将考取的功名化作十里红妆。可如今他鬓角的白发比蚕丝还密,咳血的帕子藏在袖中,倒像是偷溜进后院的夜贼。
廊下传来细碎脚步声,醉梦兰抱着陶罐现身,蓝色裙裾沾着墨渍:"四姐,娘让我送润肺汤。"她将碗递给何童时,袖口绣着的小老鼠尾巴轻轻扫过他手背,"方才在厨房听见,二姐又在和五姐拌嘴,说该给客人加床新棉被。"
何童捧着温热的陶碗,蒸腾的雾气模糊了视线。十二年前离开时,醉家姐妹也是这样变着法子往他行囊塞吃食,那时他总嫌累赘,如今却觉得这些琐碎的关怀比金榜题名更珍贵。"这些年,苦了你们......"话未说完,就被醉梦青打断。
"醉府从不缺人手。"她弯腰捡起念娘儿掉落的帕子,指尖抚过歪歪扭扭的针脚,"明日还要早起采桑叶,郎君若无事,便早些歇息。"转身时,银蛇簪的红玛瑙珠擦过何童手背,凉得像西子湖底的月。
待醉梦青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醉梦兰突然凑近何童,压低声音:"四姐每晚都要去蚕房查看三遍,念娘儿发高烧那次,她抱着孩子在雨里跪了半宿求大夫......"少女蓝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留下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惊起了廊下打盹的橘猫。何童望着碗中沉沉浮浮的药渣,终于尝到了比寒窗更苦的滋味。
更鼓声沉沉撞碎在醉府的青瓦上,何童捧着空碗立在廊下,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夜风卷起他脚边一片泛黄的桑叶,恍惚间竟与十二年前离京那日的景象重叠——那时醉梦青也是这般背对着他,青色裙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银蛇簪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还不歇息?”沙哑的男声惊破夜色。醉合德拄着枣木拐杖从月洞门转出,老棉鞋踏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唯有烟杆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书房西角的樟木箱里,有你从前落下的《昭明文选》。”
何童喉头滚动,月光照亮老人鬓角比他更浓重的霜雪。醉合德望着蚕房透出的暖光,想起女儿大着肚子在灶台前熬粥的模样,锅里飘着几片野菜,却固执地说“等他回来”。“念娘儿的字,”他顿了顿,烟杆重重敲在石阶上,“歪得像蚯蚓爬。”
话音未落,醉梦熙的身影如白影般掠过墙头,腰间软剑还在叮当作响。“爹!我和觅风在城郊逮到三个偷鸡贼!”少女的声音裹着夜露,却在瞥见何童时骤然收住,白色披风下伸出半截绑着鸡毛的麻绳,“呀,还没睡?正好,帮我写封战书!”
醉合德气得吹胡子瞪眼,烟杆差点戳到女儿鼻尖:“成天舞刀弄枪,像什么话!”可当醉梦熙吐着舌头溜进厨房,老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嘴角却忍不住上扬。何童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醉梦青说起姐妹们时,眼睛里总是亮堂堂的。
“去睡吧。”醉合德转身时,拐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拖痕,“明日卯时,带念娘儿去桑园。”他的声音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消散在夜风中。何童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终于明白,这十二年来,替他守着醉梦青的,从来不止是西子湖的月光。
蚕房的油灯突然晃了晃,何童抬头,正撞见醉梦青掀开竹帘的瞬间。她怀里抱着熟睡的念娘儿,发丝凌乱地散在肩头,却在目光相撞时慌乱转身,银蛇簪的尾尖扫过门框,惊落了半片干枯的紫藤花。
卯时的桑园笼着层薄雾,何童跟着醉梦青深一脚浅一脚踩过湿润的田埂。念娘儿蹦蹦跳跳跑在前头,红头绳上系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惊起几只停在桑叶上的露珠。醉梦青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裙,竹编的采桑筐斜挎在肩头,腕间玉蛇在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
"要挑叶片边缘带锯齿的。"她垂眸摘叶,声音混着桑叶的清香,"太嫩的喂了蚕,结的茧太软。"何童望着她指尖被桑枝划破的细小伤口,想起从前她绣花时连针尖扎破手都要娇气地喊疼,如今却能徒手拨开带刺的桑条。
念娘儿突然举着片桑叶凑到何童面前:"伯伯看!这叶子像不像小船?"女童的眼睛亮晶晶的,睫毛上还沾着晨雾凝成的水珠。何童伸手接过,触到她掌心薄薄的茧子——那是常年握针绣花留下的痕迹。他喉头发紧,想起行囊里藏着的,那封写着"待我归来,教你执笔"的未寄书信。
"别缠着伯伯。"醉梦青轻轻拍了下女儿的手背,却在转身时偷偷往何童筐里多塞了几把桑叶。晨雾渐散,阳光穿透桑树的缝隙,在她发间织就细密的金网,银蛇簪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恍惚间又成了十二年前在西子湖畔对他笑的少女。
远处传来醉梦红的喊声:"四姐!二姐蒸的豆沙包要凉了!"红色身影倚在桑园篱笆上,猫爪形状的发饰随着动作俏皮地晃动。念娘儿立刻把桑叶一丢,撒腿往回跑:"我要吃三个!"
何童望着女童远去的背影,突然开口:"这些年...你教她绣蛇纹香囊,是因为我?"话音刚落,就见醉梦青握桑枝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背对着他,声音被风揉碎:"不过是...顺手罢了。"可晨风卷起她鬓角碎发时,何童分明看见她耳尖泛起的红晕,和当年他偷亲她时一模一样。
回府的石板路上,晨露未晞。醉梦青的木屐踩过积水,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裙裾。何童盯着她后颈垂下的一缕发丝,突然想起分别前为她绾发时,那抹青丝也是这样不听话地滑落。
"伯伯走快点!"念娘儿蹦跳着折返,裙摆扫过路边野蔷薇,惊得露珠纷纷坠落。她伸手拽住何童的衣角,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阿娘蒸的豆沙包可香了,要是去晚了,五姨会偷吃!"
何童任由女童拉着往前走,余光瞥见醉梦青耳尖愈发红透。拐进院门时,正撞见醉梦甜踮脚往屋檐下挂艾草,橙色裙摆扫过石阶,绣着的雏鸡仿佛要振翅飞出。"可算回来了!"她转头笑盈盈地喊,"红儿偷吃了两个,说要给广坪留一个!"
醉梦红从厨房探出头,沾着面粉的猫爪发饰歪向一边:"胡说!明明是六妹偷吃的!"话音未落,醉梦兰抱着装满槐花的竹篮闪过,蓝色裙裾掠过门槛,绣着的小老鼠尾巴在风里摇晃:"才不是我!"
饭桌上,热气腾腾的豆沙包摆了满满一碟。醉合德戴着圆框眼镜,慢条斯理地往茶盏里续水。何童捧着粗陶碗,看念娘儿鼓着腮帮子咬包子,碎屑沾在鼻尖。醉梦青默默夹了个包子放进他碗里,玉蛇在腕间轻晃,带起细微的凉意。
"明日教我写字好不好?"念娘儿突然凑过来,豆沙染得嘴唇通红,"阿娘说我的字像蚯蚓爬。"何童望着女童期盼的眼神,想起昨夜醉合德的话,喉间发紧:"好,不过要先背诗。"
"我会背!"念娘儿挺直腰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阿娘教的!"童言无忌的话语让整个饭桌突然安静。醉梦青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茶水在盏中晃出细小的涟漪。何童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十二年前的月光仿佛又漫上心头,那时她也是这般倚在他肩头,轻声念着这句诗。
午后蝉鸣渐起,醉府书房飘出墨香。何童铺好宣纸,看着念娘儿正襟危坐的模样,不禁想起初见醉梦青时,她也是这般认真听他讲《诗经》。女童握着毛笔的小手微微发颤,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伯伯,写不好会被阿娘笑话。"
"别怕。"何童轻轻扶住她的手腕,引导着笔尖落下,"你看,一横如蚕头,一竖似玉柱。"墨痕在宣纸上蜿蜒,恍惚间竟与醉梦青绣的蛇纹香囊有了几分相似。窗外忽有黑影掠过,醉梦熙倒挂在窗棂上,白色披风如瀑垂下:"哟!这字比我舞剑还好看!"
话音未落,醉梦红抱着一摞账本撞开房门,红色裙摆带起的风掀得宣纸哗哗作响:"六妹又把账本算错了!兰兰说要找你对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何童握着念娘儿的手上,猫一样的眼睛突然眯起,"念娘儿,五姨教你画小老鼠?比写字有趣多了!"
"不要!"念娘儿急忙护住宣纸,"伯伯说,学会写字就能给阿娘写家书!"稚语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何童望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想起行囊里那些从未寄出的信,信纸早已被泪水洇得发皱。醉梦红轻哼一声,却默默将账本放在桌上,猫爪发饰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后院突然传来惊呼,醉梦甜的橙色身影闪过窗棂:"不好!蚕宝宝要结茧了!"念娘儿立刻跳起来,毛笔在宣纸上拖出长长的墨痕:"我要看!我要看!"她拽着何童就往外跑,却在门槛处与匆匆赶来的醉梦青撞个满怀。
"当心。"何童下意识搂住母女俩,醉梦青发间的银蛇簪擦过他下巴,熟悉的茉莉香混着桑叶气息扑面而来。念娘儿早已挣脱开,朝着蚕房飞奔而去。何童望着醉梦青耳后未干的水渍,知道她刚从湖边浣衣归来,腕间玉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极了她此刻躲闪的眼神。
"厨房...缺柴火。"醉梦青低头理着被撞乱的裙裾,青色布料上还沾着桑叶青汁,"若有空..."话未说完,何童已抢先开口:"我去砍。"他望着她发顶新生的几根白发,突然想起离京前那个雨夜,她也是这样红着脸,说要为他缝件新衣裳。
蝉鸣声中,醉梦紫倚着回廊轻笑,紫色纱裙上的狐狸毛领随着呼吸起伏:"四姐,需要七妹帮忙生火吗?"她眨了眨眼,故意拖长尾音,惹得醉梦青快步离去,青色裙裾扫过廊下的竹帘,惊起了正在打盹的橘猫。
何童提着砍柴刀往柴房去时,正撞见醉梦泠蹲在井边浣衣。少女粉红色的衣袖卷到手肘,腕间系着的银铃铛随着搓洗动作轻轻摇晃,在水面荡开细碎涟漪。"四姐夫。"她忽然脆生生开口,惊得何童差点松开刀柄。只见醉梦泠将浸透的衣裳拧干,鱼尾刺绣在阳光下泛着微光,"阿爹说后山的荆棘多,你...小心些。"
这话让何童脚步一顿。后山的路他再熟悉不过,十二年前他常带着醉梦青去那里采野果,某次她被藤蔓绊倒,是他背着她走了整整两里路。此刻日头偏西,蝉鸣愈发聒噪,他挥刀劈开挡路的灌木,树皮剥落的清香混着汗水,竟与记忆里的气息重叠。
柴房方向突然传来念娘儿的尖叫。何童心头一紧,转身就跑,却见醉梦红正举着团毛线追着女童满屋跑,红色裙摆扫过晒在廊下的蚕茧。"过来让五姨给你编个猫耳朵发绳!"醉梦红晃着毛线,猫爪发饰跟着乱颤。念娘儿躲在何童身后,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摆:"伯伯救我!五姨要把我变成小猫!"
"胡闹!"醉梦青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她系着靛蓝围裙走出来,发间银蛇簪不知何时换成了木梳,"还不帮忙烧火?"话音未落,醉梦熙拎着两只野兔子闯进来,白色披风沾满草屑:"今晚吃烤兔!"
暮色渐浓时,何童坐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着醉梦青包饺子的侧影,她垂眸专注捏褶的模样,与记忆中绣花时别无二致。念娘儿趴在桌上数饺子,数到第三十七个时突然抬头:"伯伯,你会唱阿娘教我的歌吗?"
不等何童回答,醉梦甜已接口:"肯定不会!让二姐教你唱新曲儿!"橙色衣袖拂过灶台,她往锅里撒了把葱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醉梦兰抱着账本悄悄挪过来,蓝色裙裾蹭到何童的草鞋:"其实...四姐这些年,把你写的诗都抄在帕子上了。"
这话惊得何童差点碰翻火钳。醉梦青的动作顿了顿,耳垂迅速染上绯红:"六妹再胡说,就罚你算十遍账本。"可当她转身取盐罐时,何童分明看见她鬓角滑落的发丝下,藏着一抹极浅的笑意,像极了那年他为她折下第一枝杏花时,她躲闪又欢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