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榜眼

    那年暮春,四姐醉梦青目送恋人何童负笈赴京,未料深闺寂寞里竟珠胎暗结,诞下女儿念娘儿。此后岁岁年年,她抱着孩子倚门守望,看檐角冰棱化了又凝。待柳叶第七次抽芽时,一袭官袍的何童跨马归来,已是宛城平阳知州府衙的师爷,马蹄声惊起廊下燕,也惊破了她鬓边素白的簪花。

    那年,何童负笈赴京赶考,独留蛇女醉梦青空守庭院,谁料深闺寂寞竟孕有一子,她为女取名念娘儿,从此与稚子相依,朝暮盼君归。待得第七个梅开时节,马蹄声惊破檐下铜铃,身着官袍的何童已高中榜眼,成了宛城平阳知州府衙的师爷,与鬓染霜色的醉梦青四目相对,恍若隔世。

    暮春的西子湖畔飘着柳絮,醉府后院的紫藤架下,醉梦青倚着朱漆回廊,月白色襦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她垂眸望着手中半绣完的鸳鸯荷包,指尖缠着的青色丝线被风吹得缠成乱麻,忽然听见墙外来了马蹄声。

    "青儿!"熟悉的声音惊得她手中银针落地。何童翻身下马时,玄色官袍上还沾着晨露,腰间新悬的玉牌随着动作轻响。醉梦青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裙上暗绣的竹叶纹——那是他离开前亲手为她描的花样。

    七岁的念娘儿正蹲在廊下喂鱼,闻声抬头时,发间新扎的红头绳晃了晃。她生得像极了醉梦青,只是那双杏眼完全继承了何童,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子。

    "这是..."何童望着孩子,喉结动了动。醉梦青伸手拢了拢鬓边碎发,簪着的白玉兰发簪还是那年他赶考时买的,如今花瓣已有了细微裂纹。"念娘儿,去给父亲倒杯茶。"她声音轻得像怕惊飞梁间燕子。

    小女孩脆生生应了句"好",转身时裙摆上绣的金线蛇纹在日光下一闪。何童望着她蹦跳的背影,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醉梦青缩在他怀里说害怕打雷,发间茉莉香混着雨水气息,像极了此刻廊下若有若无的茶香。

    "宛城事务繁杂,"他解下披风想给她披上,又停在半空,"我在知州府旁置了宅子,你和孩子..."话音未落,醉梦青已接过茶盏,青瓷杯沿凝着细密水珠,"西湖的龙井该换春茶了,老爷说今年的雨少,茶味比往年淡些。"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念娘儿捧着茶盏跑回来,茶汤在盏中晃出细碎涟漪。醉梦青伸手去扶,腕间银镯滑出轻响,那是她怀着孩子时,母亲悄悄塞给她的压箱底物件。何童望着她腕间的银饰,又望向廊下褪色的秋千——那是他走前为她做的,如今绳索已被风雨浸成深褐。

    暮色渐浓时,醉梦青望着何童远去的背影,怀里的念娘儿突然指着天边晚霞:"娘,那个叔叔的衣服和云一样好看!"她低头吻了吻女儿发顶,鬓边白玉兰簪子轻轻蹭过孩子温热的脸颊。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起一滩白鹭,翅尖掠过西子湖面,搅碎了半湖残阳。

    梅雨时节的宛城总笼着层薄雾,醉府门前的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醉梦青抱着念娘儿站在门廊下,看着大姐醉梦香正给聂少凯整理衣襟,明黄裙裾扫过台阶上的青苔。二姐醉梦甜蹲在一旁逗弄燕子严带来的金丝雀,橙色袄子的绣线在雨中泛着微光。

    "四姐,你看!"念娘儿突然指着远处。何童的枣红马踏碎水洼,玄色官袍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醉梦青感觉怀中的孩子在扭动,发间的蛇形银钗随着她的动作轻颤——那是她用绣活换钱打的,想着总有一日要戴给归来的人看。

    "何师爷!"三姐醉梦艾从门里探出头,翠绿襦裙沾着墨迹,显然刚从私塾帮父亲整理完课业。何童下马时,苏晚凝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官帽,生怕被雨水打湿。醉梦青后退半步,却被念娘儿拽着裙摆往前拖:"娘,那个叔叔戴的帽子会发光!"

    何童望着孩子发间沾着的柳絮,伸手想替她拂去,又在触到发丝前收回。"宛城汛期将至,知州大人命我督办堤坝修缮。"他的目光扫过醉梦青泛白的唇色,"城西新修的宅子..."

    "父亲说老宅冬暖夏凉。"醉梦青低头替念娘儿系紧斗篷,青色裙角垂落的流苏沾了雨水,沉沉坠着,"前日三姐教念娘儿写了'春'字,笔画歪歪扭扭的。"

    念娘儿突然从母亲怀中挣脱,跌跌撞撞跑到何童跟前,举起沾满泥巴的手:"你看!我在湖边捡的石头,像不像小乌龟?"何童蹲下身时,腰间的玉带板硌得生疼。他想起七年前离开那日,醉梦青也是这样固执地往他包袱里塞桂花糕,说路上饿了吃。

    屋檐的雨珠突然大了起来,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五姐醉梦红举着油纸伞跑来,红色裙裾溅满泥点:"快进来躲雨,冯郎送来的新茶都要凉了!"她的目光在何童与醉梦青之间转了转,伸手牵过念娘儿,"走,姨母给你烤红薯吃。"

    待众人散去,醉梦青发现何童仍站在垂花门前。他官袍下摆已被雨水浸透,却浑然不觉:"明日我带图纸来,老宅该翻修了。"她望着他肩头新添的金线云纹,忽然想起年少时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在紫藤架下教她读《诗经》的模样。檐角滴落的雨水砸在石阶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绣鞋。

    梅香浸透窗棂那日,醉梦青正教念娘儿用彩线编络子。七岁的孩童将金线缠成乱团,忽然指着院外惊呼:“好多大马!”青缎鞋面刚跨过门槛,便见何童立在垂花门前,玄色官袍绣着银丝云纹,腰间新换的羊脂玉坠子映着天光。醉梦青下意识攥紧衣角,暗纹蛇鳞在裙裾间若隐若现——那是她瞒着母亲,用三年绣活换的蜀锦。

    “何师爷大驾光临,快请进!”六姐醉梦兰掀开湘妃竹帘,宝蓝色襦裙扫过满地红梅。她眼尖瞥见念娘儿往母亲身后缩,笑着牵过孩子:“别怕,这是给你带糖人的叔叔。”南宫润从马背上取下油纸包,蜜饯的甜香混着雨雾漫进堂屋。

    醉梦青低头续茶,青瓷盏在掌心微微发烫。何童的目光扫过她鬓角新添的白发,落在墙上那幅未完成的刺绣——褪色的绷架上,半只青蛇缠绕着残荷。“下月知州要办诗会,”他摩挲着杯沿,“姑娘们若是...”

    “八妹的剑法比诗强!”醉梦泠从屏风后探出头,粉衣沾着鱼塘的水汽,“前日还把觅两哥哥的剑穗削断了!”话音未落,醉梦熙已拎着木剑冲进来,白裙翻飞如浪:“何师爷,敢不敢与我比划三招?”何童慌忙起身,官帽险些碰落烛台,引得满堂轻笑。

    念娘儿突然扯住母亲衣袖,脆生生道:“娘,他的靴子沾了泥。”醉梦青这才注意到何童皂靴上的泥浆,想起七年前他离开时,也是这般局促地蹭着门槛。雨丝掠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洇出细密的水痕。何童伸手想替孩子理歪掉的发辫,又在触及发丝时僵住,袖中滑落半卷图纸,摊开竟是醉府老宅的修缮图。

    醉府堂屋的鎏金兽首香炉飘出袅袅龙涎香,与念娘儿手中蜜饯的甜腻气息缠绕。醉梦青蹲下身替女儿系紧绣鞋,瞥见何童望着图纸的目光落在东厢房的位置——那里曾是他们月下共读的暖阁,如今窗棂爬满薜荔,墙皮剥落处露出斑驳的《诗经》残句。

    “这图纸...”醉梦青话音未落,七妹醉梦紫已晃着紫色裙裾凑过来,鬓边狐形金钗随着动作轻颤:“何师爷好大的手笔,连后园假山都要换成太湖石?”纳兰京笑着按住她的手:“莫急,待修缮好了,紫儿的秋千便能挪到新栽的梅树下。”

    醉合德从书房转出,青布长衫沾着墨渍,镜片后的目光在何童身上转了两圈。林秀琪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颤,青瓷盏相碰发出细响,倒茶时琥珀色的茶汤在杯口凝成圆润的弧。“念娘儿该学女红了。”她突然开口,目光却落在醉梦青发白的指尖,“明日让你大姐教...”

    “我要何叔叔教!”念娘儿突然抱住何童的官袍下摆,金线绣的蟒纹蹭着她的脸颊。醉梦青猛地抬头,看见何童耳尖泛红,喉结滚动着似要说什么,却被八妹醉梦熙的笑声打断:“等修好了宅子,正好作我的演武场!”她白裙翻飞,木剑在青石地面划出火星。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何童仍在廊下徘徊。醉梦青抱着熟睡的念娘儿走来,月光给她的青衫镀上银边,发间蛇形银钗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城西堤坝...”何童开口,却被怀中孩子的呓语打断。醉梦青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想起七年前他也是这般,将行囊打开又系上,最后只敢偷偷塞给她半块碎银。

    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惊起栖在梅枝上的夜枭。何童后退半步,玄色官袍扫过新砌的青砖:“后日我带匠人来量尺寸。”他转身时,腰间玉坠子撞上石阶,清脆声响惊得醉梦青一颤——那声音,竟与当年他揣在怀里的铜钱相撞声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何童带着两名工匠跨进醉府时,正撞见醉梦青蹲在井边浣衣。青布围裙裹着单薄身形,发间蛇形银钗斜斜绾着碎发,晨光掠过她手腕上被皂角水浸得发红的皮肤。念娘儿赤着脚丫从廊下冲出来,粗布襦裙沾着草屑:“娘!何叔叔带来会画房子的人!”

    工匠展开羊皮图纸的瞬间,醉梦红晃着腰间铜铃凑过来,猫科动物特有的竖瞳扫过密密麻麻的标注:“把西厢房改成绣房?冯郎前日刚送来十匹蜀锦。”她话音未落,醉梦泠捏着湿漉漉的裙摆从池塘边跑来,粉衣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那我养的红鲤怎么办?”

    何童垂眸看着图纸上被雨水晕开的墨迹,七年前醉梦青撑着油纸伞送他到渡口的画面突然浮现。那时她也是这般欲言又止,最后只往他包袱里塞了块用荷叶包着的绿豆糕。“后院留半亩地作菜园。”他笔尖轻点图纸角落,“念娘儿说想看蝴蝶。”

    醉梦青搅动木盆的手猛地顿住,皂角泡沫溅在腕间银镯上。她记得女儿昨夜枕在她膝头,望着窗外明月说:“别的孩子都有爹爹教认蝴蝶。”此刻阳光穿透紫藤架,在何童官袍的云纹上投下细碎阴影,他耳尖泛红的模样,与当年在私塾后山偷吻她时别无二致。

    “青儿,帮我瞧瞧这株茉莉。”林秀琪的声音从花房传来。醉梦青起身时,裙摆扫过脚边木盆,水花泼在何童皂靴上。她慌忙低头擦拭,发间银钗险些勾住他腰间玉带,听见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当心扎着手。”

    暮色四合时,工匠收拾工具离去。念娘儿攥着何童画的房屋草图,突然踮脚将野花别在他发间:“像戏文里的状元郎!”醉梦青望着他狼狈又无奈的神情,喉间泛起酸涩——七年前他也是这样任她胡闹,由着她把狗尾巴草编的戒指套在他手上。夜风掠过修缮中的屋檐,新换的瓦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却暖不过堂屋里渐渐亮起的烛火。

    暴雨突至的午后,何童抱着被雨水淋湿的图纸冲进醉府前厅时,正见醉梦青半跪在地上,用竹篾仔细修补念娘儿摔碎的陶碗。青色裙裾浸在积水里,发间蛇形银钗歪得几乎要掉下来,倒衬得她耳尖比往日更红。

    “这雨下得蹊跷。”六姐醉梦兰踮着脚收起窗棂,宝蓝色衣袖扫过何童肩头,“南宫公子上午送来的新茶,怕是要...”话音未落,醉梦泠顶着荷叶从后院跑来,粉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不好了!西厢房的墙要塌了!”

    何童的官袍下摆还在滴水,人已冲向雨幕。醉梦青攥着陶碗碎片的手微微发抖,听见八妹醉梦熙的欢呼混着雨声传来:“何师爷好身法!比觅风还快!”她望着廊下被雨水冲散的花瓣,突然想起七年前他赶考那日,也是这般冒雨追回她遗落的帕子。

    “娘,何叔叔在拆墙!”念娘儿举着荷叶伞撞开堂屋门,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泥水。醉梦青跟着女儿跑到后院,正见何童卷着衣袖指挥工匠,玄色官袍沾满泥浆,发冠歪斜得摇摇欲坠。他转头看见她们时,眼睛亮得惊人:“来得正好,帮我瞧瞧...”

    “当心!”醉梦青的惊呼声被雷声吞没。墙角那株老槐树轰然倒下,何童几乎是本能地扑过去,将念娘儿护在怀里。树皮擦过他的手背,鲜血渗进崭新的官袍,却还在笑:“没事,正好挪地方种茉莉。”

    林秀琪举着油纸伞匆匆赶来,看见女儿苍白的脸色和何童受伤的手,忽然叹了口气。她将伞递给醉梦青,转身时银发在雨帘中若隐若现:“去厨房煮碗姜汤,念娘儿该喝避雨粥了。”

    暮色渐浓时,雨势终于转小。醉梦青端着药碗推开客房门,正撞见何童对着铜镜笨拙地包扎伤口。烛火摇曳中,他映在墙上的影子与七年前那个总把墨汁蹭在领口的书生渐渐重叠。“疼就别逞强。”她的声音比雨声还轻,指尖触到他手腕时,感觉到对方微微战栗。

    窗外传来念娘儿的笑声,混着醉梦紫哼唱的小调。何童望着她垂落的发丝,忽然想起行囊里那封写了又撕的家书。雨声轻叩窗棂,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泡成了药碗里沉浮的枸杞。

    雨停后的第三日,醉府后院飘来新漆的木香。何童挽着袖口,正与工匠争论回廊转角的弧度,忽见念娘儿举着野花跌跌撞撞跑来,发间红头绳松散地晃着:“何叔叔!娘说井边的石头要挪走!”

    他蹲下身替孩子理好发辫,余光瞥见醉梦青站在月洞门旁。她今日换了件藕荷色襦裙,素白的披风下摆绣着细密的蛇纹暗花,手里攥着的帕子被揉出深深的褶皱。七年前分别时,她也是这样默默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青儿,过来瞧瞧。”何童话音未落,醉梦红突然从假山洞里钻出来,红色裙摆沾着青苔,猫科动物特有的狡黠笑意爬上眼角:“四姐,何师爷说要在池塘上架座九曲桥。”她故意拖长尾音,惊得醉梦泠从水里探出头,粉衣浸透的少女抹了把脸:“那我的锦鲤往哪躲?”

    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雀。醉梦青走近时,正听见何童指着图纸解释:“此处开扇雕花窗,冬日晒得到太阳。”他的指尖划过图纸上标注的“念娘儿闺房”,声音不自觉放柔,“孩子说想要能看星星的天窗。”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醉合德捧着书卷从书房出来,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林秀琪端着莲子羹的手顿了顿,将碗递给醉梦青时,低声道:“你父亲说书房该添个书架。”

    何童接过瓷碗时,指尖擦过醉梦青的手背。七年前他也是这样,在私塾后山的老槐树下,颤抖着触碰她的指尖。夜风卷起廊下的铜铃,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念娘儿突然从花丛中窜出,手里举着半块绿豆糕:“何叔叔,和娘做的一样甜!”

    月光爬上新砌的院墙,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何童望着醉梦青鬓角的碎发,想起行囊底层藏着的那枚银镯——原是要等金榜题名那日,亲手戴在她腕间。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惊起一滩白鹭,翅尖掠过西子湖面,搅碎了满湖星子。

    入秋后的第一个清晨,薄雾笼罩着西子湖面。醉府厨房飘出桂花糖糕的甜香,念娘儿踮着脚趴在灶台上,眼巴巴望着醉梦青翻动蒸笼:“娘,何叔叔说今天带蝴蝶来!”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惊得檐下新筑的燕巢簌簌落泥。

    何童下马时,官袍下摆扫过沾着晨露的青石板。他怀中竹笼里,各色蝴蝶扑棱着翅膀,在晨光里折射出斑斓光晕。“小心别惊着了。”他蹲下身子,任由念娘儿凑过来,鼻尖几乎要贴上竹笼,“这只凤蝶,翅膀上的花纹像不像你画的晚霞?”

    醉梦青倚着雕花门框,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绣帕边缘。何童今日换了身藏青色常服,腰间玉带换成了她七年前绣的缠枝莲纹绦带,褪色的针脚在秋风中微微晃动。“后院的菊花开了。”她轻声说,目光避开对方灼热的视线,“父亲说该做菊酒...”

    “让我来吧!”二姐醉梦甜系着橙色围裙从厨房探出头,发间鸡毛形状的木簪随着动作轻颤,“燕子严前日送来的糯米,正好多蒸些重阳糕!”话音未落,三姐醉梦艾抱着几卷书册匆匆跑来,翠绿裙角沾着墨点:“何师爷,州府公文里提到的水利图,能否借我一观?”

    何童笑着应下,余光却始终追随着醉梦青的身影。她正蹲在花架下修剪枯枝,青色裙裾扫过满地落叶,发间银蛇簪子随着动作泛着冷光。七年前他离开时,她也是这样默默收拾着他遗落的书卷,将相思藏进每一针每一线。

    突然,一声欢呼打破寂静。八妹醉梦熙拎着木剑从假山后跃出,白色披风猎猎作响:“何师爷!敢不敢比剑?”她话音未落,九妹醉梦泠从池塘里冒出头,湿漉漉的粉衣紧贴脊背:“先帮我捞鱼!觅两哥哥送的锦鲤卡在石缝里了!”

    笑声惊起满院秋蝉。何童被簇拥着往池塘走去,转身时与醉梦青的目光相撞。她慌忙低头整理花枝,却没发现鬓边的银蛇簪子快要滑落。何童下意识伸手去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时,两人同时僵住。

    秋风卷起满地银杏叶,沙沙声中,念娘儿突然举着蝴蝶扑过来:“娘!何叔叔教我做标本!”醉梦青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花架,干枯的藤蔓簌簌摇晃,几片泛黄的叶子落在何童肩头。他望着她慌乱的模样,突然想起赶考路上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梦里都是她低头绣花的模样。

    暮色渐浓时,何童告辞离去。醉梦青站在门廊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怀中的念娘儿突然拽了拽她的衣袖:“娘,何叔叔说明天带我们去看灯会。”她低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发现不知何时,何童送的那只蝴蝶标本,已经悄悄别在了念娘儿的衣襟上。

    灯会那日,宛城朱雀大街悬满琉璃灯盏。念娘儿攥着何童的衣角,仰头望着空中摇曳的走马灯,发间新换的蝴蝶发饰随着跑动轻颤。醉梦青跟在二人身后,藕荷色披风裹住被寒风撩起的鬓发,目光却始终落在前方交叠的身影上——何童半蹲着为孩子买糖画,玄色常服下摆扫过石板,与七年前那个在书斋里为她研磨的书生身影渐渐重合。

    “四姐,发什么呆?”醉梦紫晃着紫色裙裾凑过来,鬓边狐形金钗缀着的夜明珠在灯影里流转,“纳兰京包了艘画舫,说是要放河灯。”她话音未落,八妹醉梦熙已拎着新买的桃木剑冲过来,白色披风猎猎作响:“何师爷说要教我使剑!”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醉梦青被推得踉跄,腰间突然缠上温热的力道。何童揽着她避开迎面的货郎担,掌心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当心。”他身上还带着日间书卷的墨香,混着此刻街边糖炒栗子的甜腻,让她想起那年雪夜,他将冻僵的手捂在她怀中取暖的模样。

    “娘!快看!”念娘儿举着兔子灯挤过来,小脸冻得通红,“何叔叔给我买了会发光的灯笼!”醉梦青蹲下身替女儿系紧斗篷,余光瞥见何童悄悄将一枚暖手炉塞进她袖中。铜炉表面刻着缠枝莲纹,与他腰间绦带的针法如出一辙。

    河畔画舫的丝竹声随风飘来。醉梦泠倚着船舷,粉红色纱衣被河风鼓起,正将绘着锦鲤的河灯轻轻放入水中。“青儿,过来帮我写心愿。”林秀琪的声音从舱内传来。醉梦青起身时,何童下意识伸手搀扶,指尖擦过她腕间银镯,发出细碎的轻响。

    暮色彻底漫过宛城时,河面上已飘满点点灯火。念娘儿趴在船舷边,突然指着远处惊呼:“何叔叔!那盏灯像蝴蝶!”何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醉梦青正低头系着女儿散开的鞋带,发间银蛇簪在灯火中泛着冷光,恍若七年前他在月下初见时,她发间那抹清冷的月光。夜风掠过画舫的雕花栏杆,将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都揉碎在粼粼波光里。

    河灯如星的夜晚过后,醉府的桂花香愈发浓郁。何童带着州府公文来商讨修缮事宜时,正撞见醉梦青在廊下教念娘儿识药草。青竹编的药篓搁在膝头,女儿学着母亲的模样,踮脚去够挂在檐下的 dried 艾草,红头绳扫过何童递来的图纸,惊落了几片金黄的银杏叶。

    “知州要办秋狩,需征集民夫。”何童展开羊皮卷,墨迹在秋日暖阳下泛着微光,却见醉梦青指尖顿在一株紫苏苗上。七年前他赴京前夜,她也是这般默默将晒干的薄荷叶塞进他行囊,说路上解暑。“后院菜地...”她轻声开口,“若要拓宽官道...”

    “留着。”何童几乎脱口而出,喉结滚动着压下心跳,“我让工匠绕开。念娘儿昨日还说,要和你种冬小麦。”话音未落,醉梦红突然从假山洞钻出,红色裙摆沾着草屑,猫瞳狡黠发亮:“四姐,冯郎送来的新猫崽,要不要瞧瞧?”

    正闹着,醉梦泠湿漉漉地从池塘跑来,粉衣贴着脊背,怀里却护着个荷叶包:“觅两哥哥送来的河鲜!正好何师爷留下用膳...”她的话被醉梦熙的欢呼声打断,八妹拎着新打造的铁剑冲过回廊,白色披风扬起满地落叶:“何师爷!州府演武场何时修好?”

    暮色爬上雕花窗棂时,何童仍在廊下徘徊。醉梦青抱着针线筐经过,见他盯着墙上那幅未完成的蛇纹刺绣——褪色的绷架上,青蛇缠绕的荷花已蒙了层薄灰。“线该换了。”他低声说,伸手触碰绣布的指尖微微发抖,“我在绸缎庄见着孔雀蓝的丝线,配你的眼睛...”

    醉梦青后退半步,竹筐里的银针叮当作响。她望着何童耳尖泛起的红晕,突然想起年少时他偷亲她后,也是这般红着脸背出整卷《上林赋》。秋风卷起廊下晾晒的药草,当归与陈皮的香气里,念娘儿的笑声从厨房传来:“何叔叔!娘说桂花酒好了!”

    桂花酒的醇香在醉府堂屋弥漫开来时,醉合德戴着圆框眼镜,慢条斯理地往杯中斟酒。林秀琪将刚出锅的蟹粉小笼包摆上八仙桌,竹制蒸笼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醉梦青泛红的脸颊。何童局促地坐在太师椅上,玄色常服下摆被他不自觉揉出褶皱,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斜对角低头布菜的醉梦青。

    “听说州府要修缮文庙?”醉合德轻抿一口酒,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何童连忙起身应答,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清响:“正是,学生已拟好文书,明日便...”话未说完,念娘儿举着沾满油渍的手突然扑进他怀里:“何叔叔,尝尝娘包的虾饺!”

    醉梦甜端着桂花蜜渍的莲藕从厨房转出,橙色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四妹的手艺越发精进了,燕子严总夸我蒸的米糕不如...”“二姐!”醉梦青慌忙打断,瓷勺碰在碗沿叮当作响。七妹醉梦紫晃着紫色裙摆凑过来,鬓边狐形金步摇随着笑声轻颤:“何师爷可知,四姐这些年...”

    “咳咳!”林秀琪适时咳嗽一声,往何童碗里添了勺酒酿圆子。琥珀色的汤汁裹着雪白的圆子,让何童想起七年前寒夜,醉梦青捧着同样的甜汤在私塾外等他,发梢结着细小的冰晶。“多吃些,公务劳神。”林秀琪的声音带着长辈的慈爱,却让醉梦青捏着帕子的手骤然收紧。

    酒过三巡,醉梦熙突然将空碗重重一放,白裙翻飞间拔出腰间软剑:“何师爷,今日定要讨教几招!”九妹醉梦泠急得差点打翻鱼汤,粉衣上溅满汤汁:“八姐!当心打翻...”话没说完,醉梦红已灵巧地跃上窗台,红色裙裾扫落案头毛笔:“去后院!冯郎新铺的青石板正适合练剑!”

    庭院里顿时响起兵器相击声。醉梦青倚着月洞门,看着何童被醉梦熙逼得连连后退,玄色衣袖被剑锋划破一道口子。念娘儿攥着她的手咯咯直笑,发间蝴蝶发饰在月光下闪着微光。夜风掠过桂花树,将飘落的花瓣吹进何童敞开的衣领,也吹乱了醉梦青鬓边的碎发。

    当醉梦熙终于收剑认输时,何童已是气喘吁吁。他擦着额头的汗水望向醉梦青,却见她转身往厨房走去,青色裙摆扫过满地桂花。待他追到廊下,只看到案上放着的一盘新烤的桂花饼,还带着温热的温度,旁边压着块绣着蛇纹的帕子——针脚细密,与当年他揣在怀中赴考的那方,一模一样。

    夜已深,醉府的灯火渐次熄灭。何童握着醉梦青留下的桂花饼,站在月洞门前迟疑许久,终是将帕子小心揣进怀中。廊下的灯笼在秋风中轻轻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与墙角那株老梅树的枝桠纠缠在一起。

    “何叔叔!”稚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念娘儿穿着藕荷色的寝衣,赤着脚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娘说让我把这个给你。”何童蹲下身,触到孩子冰凉的小脚,忙解下外袍将她裹住。布包打开,里面是几贴金疮药,还有张叠得工整的素笺,字迹娟秀:“剑伤需每日换药。”

    第二日清晨,何童带着药笺来到厨房。醉梦青正在揉面,青色衣袖挽到手肘,露出腕间银镯。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她发间,蛇形银钗泛着柔和的光。“这么早?”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念娘儿不懂事,不该让她...”

    “是我该谢你。”何童将药笺放在灶台,目光落在她泛着面粉的指尖,“这些年...辛苦你了。”厨房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柴火噼啪作响。醉梦青低头继续揉面,却不小心将面团揉得太紧,指节泛白:“不过是些寻常事。”

    正说着,醉梦香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来,黄色裙裾上绣着的豹纹栩栩如生:“何师爷来得正好,聂少凯送来新鲜的鲈鱼,说是要做...”话未说完,醉梦甜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橙色围裙上沾着菜叶:“州府来人找何师爷!说是防汛的事紧急!”

    何童应了一声,转身时又回头看了眼醉梦青。她依旧低头忙碌,可何童分明瞧见她耳尖泛红,连耳垂上的珍珠坠子都跟着轻轻晃动。待他走出厨房,迎面撞上抱着书册的醉梦艾,绿色裙角扫过他的靴面:“何师爷,苏郎说今年的秋闱...”

    庭院里,醉梦红正逗弄着新来的猫崽,红色裙摆被小猫咬住不放;醉梦兰蹲在墙角,蓝色衣袖沾着泥土,不知在捣鼓什么机关;醉梦紫倚着回廊,紫色披风随风扬起,正与纳兰京说笑着什么。远处传来醉梦熙练武的呼喝声,还有醉梦泠银铃般的笑声。

    何童望着这热闹的场景,手中紧握着的药笺已被攥出褶皱。他忽然觉得,这七年来在京城的寒窗苦读、在官场的谨小慎微,都不及此刻醉府里的烟火气来得珍贵。而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还有攥着他衣角的小小手掌,才是他跋涉千里真正的归处。

    入了冬,宛城的初雪簌簌落满醉府黛瓦。何童顶着一身霜花跨进门槛时,正撞见醉梦青跪在暖阁前铺炭盆。她身着月白夹袄,外罩墨青色羽缎斗篷,发间银蛇簪缠着新换的红绒线——是前日念娘儿非要给簪子系上的。

    “当心手冻着。”何童下意识去扶,却见她如受惊的蝶般躲开,鬓边碎发扫过泛红的耳尖。暖阁内突然传来孩童笑闹,念娘儿裹着虎头斗篷冲出来,小脸冻得通红:“何叔叔!娘教我剪了蛇形窗花!”

    话音未落,醉梦泠抱着结冰的锦鲤缸从廊下跑过,粉衣下摆沾着冰碴:“觅两哥哥说要凿个冰窖!”紧接着醉梦熙的木剑擦着何童耳畔飞过,白色披风卷着雪粒:“何师爷!雪中对练才算真本事!”

    何童笑着接过念娘儿递来的窗花,桑皮纸上歪歪扭扭的蛇形图案让他眼眶发烫。七年前赶考路上,他常在破庙的烛火下,对着醉梦青绣的蛇纹香囊发呆。“州府拨了棉衣...”他开口,却被醉梦红的惊呼声打断。穿红衣的五姐抱着冻僵的猫崽从假山洞钻出,发间铜铃叮当作响:“冯郎送来的波斯猫要生了!”

    一时间,醉府乱作一团。林秀琪指挥着丫鬟烧水,醉梦香翻出陈年的棉花,醉梦艾捧着医书念念有词。何童被念娘儿拽着去给猫窝垫稻草,转身时见醉梦青立在廊下,手中捧着刚熬好的姜汤,雾气氤氲间,她的眼神像极了那年雪夜,倚在私塾门口等他归来的模样。

    “喝了暖身子。”她将姜汤塞进他手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粗陶碗传来。何童望着她睫毛上落的雪粒,突然想起行囊底层藏着的那对银镯——原打算上元节时,借着满城灯火给她戴上。

    更鼓声起时,波斯猫顺利诞下三只幼崽。醉府上下围着火炉分食糖炒栗子,念娘儿困倦地靠在何童肩头,小手还攥着他的衣袖。醉梦青坐在角落缝补孩子的棉袄,针脚细密如蛇行。何童望着跳动的烛火,忽然觉得,这被风雪裹挟的寒夜,竟比任何锦绣华堂都要暖上三分。

    腊月廿三祭灶那日,醉府飘出麦芽糖的甜香。醉梦青踮脚往屋檐下挂冬青枝,青色棉裙扫过结着薄冰的石阶。何童刚跨进院门,就见念娘儿举着糖瓜跌跌撞撞跑来,红头绳上系着的小银铃叮当作响:“何叔叔!娘说要教我写‘福’字!”

    他伸手接住险些摔倒的孩子,瞥见醉梦青耳尖泛红地转过身。她今日换了件藕荷色短袄,领口和袖口绣着细密的蛇纹暗花,正是他前日托人从苏州捎来的云锦。“州府送来年礼...”何童话音未落,醉梦甜系着橙色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正好!燕子严宰了腊鸡,一会儿尝尝我的手艺!”

    正说着,醉梦红突然从粮仓后窜出,红色披风沾着稻草:“冯郎运来的糯米生虫了!”她怀里的花猫“喵”地一声跃上房梁,惊得醉梦泠捧着的鱼篓差点翻倒。粉衣少女慌忙护住活蹦乱跳的鲫鱼,水珠溅在何童的皂靴上:“觅两哥哥说年夜饭要做全鱼宴!”

    醉府顿时热闹起来。醉梦香指挥丫鬟布置厅堂,黄色裙裾上的豹纹刺绣在烛光下若隐若现;醉梦艾戴着圆框眼镜,认真地教念娘儿用朱砂拓印窗花;醉梦紫倚在回廊上,紫色斗篷镶着的狐毛随笑声轻颤,正与纳兰京低声调笑。

    何童被拽去帮忙糊灯笼,竹篾在他手中微微发烫。七年前离开时,醉梦青也是这样默默替他收拾行囊,将绣着蛇纹的平安符塞进他怀里。“往左些。”醉梦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麦芽糖的甜香。她伸手调整灯笼穗子,发间银蛇簪子擦过他手背,惊起一片细碎的痒。

    暮色四合时,醉合德戴着圆框眼镜,慢条斯理地写春联。林秀琪将刚出锅的年糕摆上供桌,蒸汽模糊了醉梦青的眉眼。念娘儿突然举着写歪的“福”字冲到何童面前:“何叔叔快看!我写得比娘的还好!”

    醉梦青轻敲女儿的小脑瓜,眼底却盈满笑意。何童望着一大一小相似的眉眼,喉间泛起酸涩。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惊飞了栖在梅枝上的寒鸦。他低头整理灯笼绳结,指尖触到内侧隐秘处——不知何时,醉梦青已用金线绣了朵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如同他们缠绕七年的相思。

    除夕当夜,醉府的红灯笼将积雪映得通红。何童抱着念娘儿往门上贴春联,小姑娘的鼻尖冻得发红,却还兴致勃勃地指挥:“左边高些!和右边的一样齐!”醉梦青站在廊下望着他们,手中捧着新织的狐皮手笼,藕荷色衣袖上的蛇纹在烛光中若隐若现。

    “开饭咯——”醉梦甜的喊声裹着蒸腾热气传来。八仙桌上摆满菜肴,醉梦泠从池塘现捕的鲤鱼在盘中翻着金鳞,醉梦红烤的乳鸽滴着油星,香气勾得醉梦兰忍不住踮脚张望。何童被念娘儿拽到主桌,却见醉梦青悄悄往他碗里夹了块最肥美的红烧肉。

    “何师爷在州府可遇着趣事?”聂少凯斟了杯酒,笑着看向何童。他尚未开口,醉梦熙已猛地拍案,白色披风带倒盏筷:“定是抓了不少贪官污吏!快说来听听!”此言惹得众人哄笑,醉梦紫晃着紫色裙裾打趣:“八妹就盼着学官差抓人,好显摆她的新刀法!”

    酒过三巡,醉合德摘下圆框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目光落在何童身上:“修缮文庙的文书,可还缺人手?”不等何童回答,林秀琪已往他碗里添了勺酒酿圆子:“公务再忙,也要顾着身子。”醉梦青低头搅动碗中的圆子,倒映在汤汁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像极了这些年她悬着的心。

    子时将近,醉府众人涌到庭院。醉梦泠将花灯放入结冰的池塘,粉衣少女呵出的白气在夜空中凝成雾凇;醉梦红的花猫追着爆竹碎屑乱窜,惊得她红色裙摆翻飞如火焰。何童低头帮念娘儿点灯笼,余光瞥见醉梦青立在梅树下,月光为她镀上银边,发间银蛇簪子与枝头残雪一同泛着冷光。

    “何叔叔,看烟花!”念娘儿突然指着夜空欢呼。何童抬头时,万千焰火在天际炸开,照亮醉梦青微仰的侧脸。她睫毛轻颤,眸中流转的璀璨让他想起七年前分别那日,她眼中未落下的泪。夜风卷起她鬓边碎发,何童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拂,却在指尖触到发丝时僵住。

    醉梦青后退半步,耳畔的珍珠坠子晃出细碎声响。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念娘儿蹦跳着将两人的手往一处拉:“娘,何叔叔的手和我一样冷!”醉梦青的脸瞬间红透,转身往屋里跑时,遗落的帕子被风吹起,正巧落在何童脚边。他弯腰拾起,帕角绣着的并蒂莲上,还沾着她方才捣年糕时的糯米香。

    开春时,西子湖畔的垂柳抽出新芽。何童捧着新绘的醉府修缮图跨进院门,正撞见醉梦青蹲在池塘边,藕荷色裙裾扫过湿润的泥土,手中竹篮盛着刚采的嫩菱。念娘儿赤着脚丫在浅水区扑腾,发间红头绳系着的银铃沾了水珠,随着她的笑声叮咚作响:“何叔叔!快来帮我抓蝌蚪!”

    他将图纸小心搁在石桌上,挽起袖子踏入微凉的池水。七年前赶考途中,他常在驿站的信笺上描摹醉梦青的眉眼,如今近在咫尺,却见她鬓角添了几根银丝。“当心着凉。”醉梦青递来干帕,指尖相触时,她像被烫着般缩回手,耳尖泛起薄红。

    突然,一阵喧闹从回廊传来。醉梦红抱着新生的猫崽蹦跳着跑来,红色裙摆沾满草屑:“冯郎送来的茉莉花种!该种在后院!”话音未落,醉梦泠举着渔网从拱桥冲下,粉衣下摆还滴着水:“觅两哥哥发现个新鱼塘!咱们去捞鱼!”

    何童被拽去搬运花种,肩头落了几片柳絮。醉梦艾戴着圆框眼镜,认真地比对图纸与庭院布局,翠绿裙角扫过他沾满泥土的皂靴:“何师爷,书房的窗棂若改成月洞形...”话未说完,醉梦甜端着新蒸的槐花糕出现,橙色围裙上沾着面粉:“都歇歇!尝尝时令点心!”

    斜阳漫过雕花窗棂时,何童仍在廊下测量梁柱。醉梦青抱着针线筐经过,见他额角沁汗,鬼使神差地取出帕子。待反应过来,指尖已触到他发烫的皮肤。两人同时僵住,唯有檐下风铃叮咚,惊起栖在紫藤架上的麻雀。

    “娘,何叔叔的袖口破了!”念娘儿举着风筝跑过来,小脸上沾着草叶。醉梦青慌忙后退,却被何童攥住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七年来的思念与愧疚在眼底翻涌:“青儿,当年...”

    “看!是纸鸢!”醉梦熙的喊声划破寂静。众人涌至庭院,醉梦紫的紫色裙摆扬起漫天花瓣,纳兰京笑着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何童望着醉梦青慌乱躲闪的眼神,终于松开手,却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悄悄塞进她掌心。春风掠过新栽的茉莉,将未说出口的情话,都酿成了萦绕在鼻尖的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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