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挽弓

    八妹醉梦熙自小喜舞刀弄枪,立志做闯荡江湖的侠女,那日她于院中挽弓时姿势有误,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的大儿子大风见状上前纠正,指尖相触间,白衣少女耳尖微烫,院中风动,吹得檐角铜铃轻响,似将这江湖梦与儿女情悄然缠作了一缕寻常光阴。

    白衣裹身的本源狼女八妹醉梦熙,自小怀揣侠女梦舞刀弄枪,那日于庭院挽弓时架势偏斜,恋人觅家二舅伯觅坤长子大风含笑上前,指尖轻触她握弦的手纠正姿势,惊得少女耳尖泛红,檐下风铃恰在此时叮咚作响,将江湖意气与儿女情长融作了这日常里的一抹温柔。

    暮春时节,西子湖畔的醉府后院浸在一片淡粉色的蔷薇香里。八妹醉梦熙立在青石砖铺就的空场上,一身月白软缎劲装衬得身姿挺拔,袖口用银线绣着狼头暗纹,随着她张弓的动作微微起伏。她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梢眼角俱是少年人的英气,偏生一双杏眼又透着几分狼族特有的狡黠。

    “又在琢磨你这张铁胎弓?”

    话音未落,穿青灰色直裰的少年已从月洞门走进来。他叫大风,是觅家二舅伯觅坤的长子,额前碎发被风拂动,笑起来时眼尾有细碎的纹路,手里还拎着刚从市集买的糖糕。醉梦熙闻言回头,弓弦“嗡”一声震得蔷薇花瓣簌簌落了几片,她蹙眉盯着远处那棵老槐树:“昨儿见城南武馆的师父射柳叶箭,那姿势才叫利落,我这手腕总使不上劲。”

    她说话时手腕一沉,弓弦便歪向右侧。大风将油纸包的糖糕搁在石桌上,快步上前,温热的指尖轻轻覆上她握弦的手背。“不是用蛮力,”他的声音混着湖风送来的水汽,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调子,“你看,食指要勾在这儿,手肘再抬高一寸——对,像这样。”

    醉梦熙只觉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惊得浑身一僵。狼族天生体温偏低,此刻却觉得耳尖像被日头晒着似的发烫,连鬓角的碎发都跟着痒起来。她偷眼瞧大风垂眸的模样,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鼻梁高挺,唇色是自然的淡红。忽然想起前日在断桥边,他替自己捡发簪时也是这般近的距离,当时自己还嫌他啰嗦,此刻却只听得见自己如鼓的心跳。

    “这样……对吗?”她声音发虚,下意识收紧了手指。大风“嗯”了声,指腹轻轻摩挲过她因握弓而生出薄茧的虎口:“你呀,总想着学江湖侠女,却不知拉弓要先稳得住心神。”他忽然低笑一声,抽回手时顺道捏了捏她的耳垂,“方才这箭若射出去,怕是要把隔壁王婆家的鸡吓飞。”

    醉梦熙“呸”了一声,脸颊却红得更透,转身便去抢石桌上的糖糕:“就你话多!再啰嗦我拿箭射你后颈!”话音未落,一阵风过,檐角铜铃“叮当”作响,缠在廊柱上的蔷薇花枝摇曳,落下的花瓣有几片粘在大风的发间。他望着少女手忙脚乱拆糖糕油纸的背影,眼底笑意更深,远处西湖的画舫传来隐约的琵琶声,将这片刻的光阴酿得像糖糕里的芝麻馅般甜腻。

    醉梦熙咬着糖糕,腮帮鼓得像只偷藏粮食的小兽,眼角余光却瞟见大风蹲下身去捡落在青砖缝里的蔷薇花瓣。他青灰色直裰的下摆扫过地面,腕间那串由西湖石子串成的手链随着动作轻晃,那是去年她潜入湖底摸来的,嫌打磨麻烦便随手穿了线给他,此刻倒衬得他骨节分明的手愈发干净。

    “喂,”她含糊着咽下糕点,故意把糖屑蹭在他肩头,“昨儿你说要帮我寻本《射艺图谱》,可曾问了书坊老板?”大风起身时指尖还捏着片带露水的花瓣,闻言挑眉:“自然问了,不过老板说那书早被虫蛀得只剩半本,倒是多嘴问我,是不是哪家姑娘想效仿樊梨花挂帅?”

    他话音里的揶揄让醉梦熙立刻瞪圆了眼,狼族特有的琥珀色瞳孔在日光下泛着微光:“樊梨花怎的?她能飞马射箭,我便不能在这西湖边练出个名堂来?”说着便赌气似的重新张弓,却因方才分神,弓弦竟“啪”地弹在小臂上,疼得她倒吸口凉气。

    “你看你,”大风眼疾手快抢过她手中的弓,从袖中摸出个白玉小瓶,“早让你别用这新绷的弓弦,偏不听。”他拧开瓶盖时,清冽的药香混着蔷薇甜香弥漫开来,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按在她泛红的肌肤上,“这是用薄荷与金疮药调的,凉丝丝的便不疼了。”

    醉梦熙抿着唇没说话,只觉得他指腹的力道极轻,像羽毛扫过心尖。她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想起今早母亲在厨房说的话,说觅家二舅伯托了媒人来,想挑个良辰吉日给他们定亲。那时她正往粥里拌糖,闻言手一抖,糖勺险些掉进碗里。此刻见他专注替自己上药的模样,狼耳在发间不安地动了动,索性扭头去看池子里的锦鲤,却听见大风忽然轻笑:“耳尖又红了,是疼的还是羞的?”

    “要你管!”她猛地回头,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湖风忽然转急,将廊下的铜铃摇得叮咚作响,惊起树上几只麻雀。远处传来大姐醉梦香呼唤丫鬟的声音,夹杂着二姐哼着的江南小调,而大风替她上完药的手还停在她小臂上,指腹无意间擦过她腕间的脉搏,那急促的跳动,倒比檐角风铃更响些。

    醉梦熙猛地抽回手臂,耳尖的红意顺着脖颈往衣领里渗,狼族特有的尾尖在月白裙摆下不安地扫了扫青石板。她踢开脚边一块碎石,赌气似的望向院墙外长满青苔的假山,却瞥见大风袖中滑出半卷泛黄的纸页——正是那日她在书坊见过的《射艺图谱》残本,边角还留着被虫蛀的细孔。

    “你……”她话音刚落,大风已将纸卷塞进她手里,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时故意顿了顿:“书坊老板骗你呢,我磨了半天才从他箱底翻出来。不过这残本缺了最后三页,讲‘鹰眼穿杨’的要诀……”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不如明日我带你去钱塘江边,瞧瞧真正的水师如何拉弓?”

    湖风卷着隔壁院落的桂花香掠过,醉梦熙捏着残卷的手指微微发颤。她偷瞄大风腰间悬着的双鱼玉佩——那是去年上元节她用三只野鸡腿换来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轻撞在青灰色直裰上。远处忽然传来九妹醉梦泠在水榭练箫的声音,调子断断续续,倒像是在学她拉弓时的生涩模样。

    “谁要你带!”她梗着脖子把残卷塞进袖袋,却没注意到一片蔷薇花瓣落在发间。大风伸手替她摘下花瓣时,指腹擦过她发烫的耳廓,忽然低笑:“方才上药时便瞧见了,你这狼崽子的尾巴快把石板扫出印子了。”

    醉梦熙惊得差点蹦起来,尾巴立刻绷直了贴在身后。她瞪着大风眼里狡黠的光,忽然想起今早厨房撞见母亲与媒婆说话时,那婆子指着她腕间的狼牙 bracelet 说“狼女配风郎,倒是应了‘风卷狼毫’的吉兆”。此刻阳光透过蔷薇花架洒在两人之间,将他青灰色的影子与自己月白色的影子叠在一处,倒像宣纸上晕开的两团墨色。

    “明日未时三刻,断桥边的茶棚见。”大风忽然退后两步,从石桌上拎起那包吃剩的糖糕,“若你敢迟到,我便把这残本丢进西湖喂鱼。”他说罢转身便走,青灰色的衣摆被风扬起,袖口的银线绣着只模糊的狼头——那是她初学刺绣时的拙作,当时他竟真的穿了半年。

    醉梦熙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才敢摸向自己发烫的脸颊。袖袋里的残卷硌着掌心,她忽然想起方才大风指尖的温度,比春日西湖的水暖上三分。檐角铜铃又响起来,缠在廊柱上的蔷薇花枝被风摇得簌簌落瓣,有几片掉在她月白色的靴面上,倒像是谁撒下的星星点点的糖霜。

    醉梦熙盯着月洞门空荡的方向,忽然想起方才大风袖口那只歪歪扭扭的狼头刺绣——去年她躲在绣房三天,扎破了三根手指才绣成,原以为他早嫌粗糙收了起来,不想竟一直穿着。她踢了踢脚下的碎石,狼尾在裙摆下悄悄晃了晃,却听见西厢房传来二姐醉梦甜的声音:“八妹又在摆弄你那铁弓啦?方才母亲让你去前院摘些蔷薇,说是要晒花茶呢。”

    她应了声,却先摸向袖袋里的《射艺图谱》残卷。指尖触到虫蛀的毛边时,忽然想起大风说的“钱塘江水师”——去年深秋她曾在江边见过,那些身着玄甲的兵勇挽弓时,弓弦震动的声音竟能盖过浪涛。此刻日头偏西,廊下的铜铃在夕照里镀上层暖金,缠在柱上的蔷薇花枝被风一吹,影子便在青石板上晃成细碎的光斑。

    “发什么呆呢?”三姐醉梦艾抱着篮刚晒好的艾草从月洞门进来,绿色襦裙上还沾着几点草屑,“方才见大风哥从你这儿走时,手里攥着糖糕直笑,莫不是又哄你玩了?”醉梦熙脸一热,转身就去够墙上挂着的桑木弓:“他才没那闲心,我去前院摘花了。”

    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父亲醉合德背着书箱从私塾回来。他青布长衫上落着几片柳絮,见了女儿便捋须笑道:“今日在学堂听学生念《侠客行》,倒想起你前日说要学聂隐娘——只是练弓时莫要伤了手,你母亲今早还念叨着,说觅家二舅伯托人送了些狼牙膏来,说是治跌打最管用。”

    醉梦熙“嗯”了声,低头去绞腰间的狼牙穗子。那是用她初生时蜕下的狼牙串成的,母亲说狼族女儿佩这个能辟邪。此刻穗子蹭过掌心的薄茧,她忽然想起大风替她上药时,指腹划过茧子时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前院的蔷薇开得正盛,粉白花瓣沾着夕阳的金粉,她伸手去摘最高处那朵时,狼耳在发间动了动——远处钱塘江边隐约传来几声螺号,像是在应和明日的约定。

    她摘下蔷薇花别在发间,月白色的裙摆扫过廊下的青苔。路过厨房时,正听见母亲林秀琪对丫鬟说:“明日让灶上炖些莲子羹,给八妹送去断桥边——她那性子,怕是又要忘了用午膳。”醉梦熙贴着门框偷听,只觉喉间有些发紧,狼尾不自觉地扫过门板,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走。檐角的铜铃在暮色里轻响,将满院蔷薇香与远处的画舫笙歌揉在一处,倒像是谁把江湖梦与儿女情,都熬进了这江南的寻常黄昏里。

    暮色漫进醉府时,醉梦熙正蹲在厨房灶台边帮母亲扇火。月白劲装袖口沾了星点灶灰,狼耳在发间随着蒲扇的节奏轻轻颤动。林秀琪往砂锅里撒着晒干的蔷薇花瓣,忽然笑道:“方才见你往袖袋里塞了什么?莫不是又藏了大风哥给的糖糕?”

    “娘!”醉梦熙猛地抬头,耳尖蹭到灶膛飘出的火星,“那是……那是本旧书!”她慌忙将手探入袖袋,指尖触到《射艺图谱》残卷粗糙的纸页,想起大风说的“钱塘江边”,心跳便如灶下柴火般噼啪乱响。窗外传来五姐醉梦红逗弄檐下黑猫的笑声,那猫正抓着她红色裙角上的流苏打转,倒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明日去断桥,记得把这件素色披风带上。”林秀琪从橱柜里取出件月白锦缎披风,领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狼牙纹,“江风刺骨,莫要学你那几个姐姐,为了好看便不顾身子。”醉梦熙接过披风时,发现内侧缝着个小布兜,里面鼓鼓囊囊塞着包东西——倒出一看,竟是半块风干的鹿肉干,还有颗用荷叶包着的青梅。

    “这鹿肉干……”她捏着那熟悉的菱形切口,想起去年冬日大风带她去灵隐山打猎,他用佩刀割肉时偏要教她握刀手势,结果自己反被树枝勾破了袖口。林秀琪用围裙擦着手,眼角笑出细纹:“大风哥今早托隔壁王婆送来的,说你练弓费力气,得吃些耐饿的。那青梅是他自家园子里腌的,说你爱吃酸。”

    灶膛里的柴火“啵”地爆出火星,映得醉梦熙脸颊通红。她把鹿肉干和青梅重新塞回布兜,狼尾在身后轻轻扫过地面的青石板。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九妹醉梦泠的喊声:“八姐!大风哥差人送了信来!”

    她跌跌撞撞跑出厨房,正撞见醉梦泠举着只竹筒蹦跳着过来。竹筒外缠着片新鲜的芦苇叶,拆开来看,里面是张用炭笔写的字条,字迹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秀逸,却在句末画了只歪歪扭扭的狼头:“明日未时,我在断桥石墩旁等你。另:你上次说想瞧的水师箭术图谱,我托人从军营里借了半本。”

    醉梦熙攥着字条,指腹摩挲着那只狼头画,忽然想起今早大风替她纠正拉弓姿势时,指尖触到她掌心老茧的温度。院外的西湖水面浮着点点灯影,远处画舫的琵琶声混着渔歌飘来,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将那半块鹿肉干的咸香与青梅的酸意,都揉进了这江南春夜的温柔里。她把字条小心塞进袖袋,狼耳在发间抖了抖——明日断桥边的风,怕是要带着钱塘江水的味道,还有某人藏在芦苇叶里的,比糖糕更甜的心思。

    夜色渐深,醉梦熙躺在雕花梨木床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袖袋里的字条。窗外的月光透过菱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花影,廊下的铜铃偶有一声轻响,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翅膀。她翻了个身,月白色的寝衣蹭过枕边的桑木弓,弓弦发出低沉的嗡鸣,倒像是谁在耳边轻笑。

    “还没睡?”三姐醉梦艾端着盏莲花灯走进来,绿色的纱裙拖在地上,惊起几只在墙角织网的蜘蛛。她将灯盏放在妆台上,看见醉梦熙枕下露出半卷《射艺图谱》,便抿唇笑道:“方才去前院收衣裳,见大风哥家的小厮送了个油纸包来,说是明日让你带着路上吃。你呀,怕是把练弓的心思都长到别处去了。”

    醉梦熙猛地坐起,狼耳在发间抖了抖。油纸包就搁在妆台一角,打开来是几个芝麻糖糕,还有用荷叶包着的糯米团子,里面裹着细碎的鹿肉丁。她捏起块糖糕塞进嘴里,忽然想起去年上元节,大风带她去逛夜市,她盯着糖画摊子挪不动脚,结果他竟笨手笨脚地自己买了糖勺,给她浇了只歪歪扭扭的狼头糖画,惹得摊主大爷直笑。

    “对了,”醉梦艾替她理好被角,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狼牙穗子,“方才父亲在书房念《吴越春秋》,说越女论剑时讲究‘内实精神,外示安仪’,我瞧着倒像说你——练弓时总想着江湖侠女,却忘了先稳得住心。”她说话时,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惊得醉梦熙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仔细一看却是大姐醉梦香的豹子宠物“闪电”,正蹲在屋脊上舔爪子。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醉梦熙终于合眼,却梦见自己站在钱塘江边,大风穿着水师的玄甲替她挽弓,弓弦震动的声音混着浪涛,震得她狼耳嗡嗡作响。忽然间场景变换,她又回到醉府后院,大风正替她纠正姿势,指尖触到她手背时,檐角铜铃忽然化作漫天星子,纷纷扬扬落在两人之间。

    次日未时初刻,醉梦熙揣着油纸包和《射艺图谱》残卷站在断桥上。西湖水在日头下泛着金鳞般的光,远处的雷峰塔披着薄纱似的云,画舫的笙歌随着江风飘来。她穿着母亲给的月白披风,领口的狼牙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狼尾在裙摆下不安地扫着桥面的青石板——却见大风穿着件藏青色的劲装,袖口绣着银色的浪花,手里还拎着个半旧的箭囊,正靠在石墩上冲她笑。

    “等很久了?”他迎上来,发间还沾着几片柳絮,“瞧你这狼崽子,尾巴都快把桥面扫穿了。”醉梦熙正要回嘴,却见他从箭囊里抽出半卷泛黄的书册,封皮上用朱砂写着“水师箭法要略”,边角还留着海水浸泡的痕迹。江风忽然转急,吹得她月白披风猎猎作响,檐角铜铃的余韵似乎还在耳边,而眼前人的笑眼弯弯,映着钱塘江水,倒比她梦里的星子更亮些。

    醉梦熙攥着油纸包的手指微微发紧,狼耳在月白披风下动了动,盯着大风手中那卷《水师箭法要略》上的水痕:“这书……莫不是从钱塘江水底捞上来的?”大风挑眉将书册塞进她手里,指尖蹭过她掌心时故意勾了勾:“前几日帮军营送粮,见老教头扔在角落,捡回来时页子都泡发了,晾了三日夜才敢给你。”江风卷着水汽扑来,吹得他藏青色劲装的领口猎猎作响,露出里层浅灰色的中衣——那领口滚着的银线,竟和她披风上的狼牙纹针脚相似。

    她低头翻看书册,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芦苇叶,某页边角用炭笔写着批注:“此处‘转腕如浪’需借力,狼族腕力强,或可试三分劲。”忽然想起昨夜梦里他穿玄甲挽弓的模样,耳根便热起来,索性转身指向远处江面上操练的水师:“那些人站在摇晃的船头也能中靶,莫不是脚上拴了钉子?”

    大风顺着她指尖望去,眼底笑意凝作碎金:“先教你站桩。”他说着便蹲下身,替她调整马步姿势,手掌按在她膝弯时,醉梦熙惊得狼尾差点扫到他肩头。“水师练箭先练稳,”他的声音混着江涛声传来,“你瞧那领头的百夫长,持弓时肘尖永远朝着江心,这叫‘借水势定心神’。”

    她依言抬肘,却因用力过猛踉跄半步,大风伸手扶住她腰侧时,两人距离骤然拉近。醉梦熙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着的水汽,还有嘴角那颗若隐若现的痣,忽然想起今早母亲往她披风布兜里塞的青梅——此刻正和鹿肉干一起硌着后腰。“喂,”她慌忙退开半步,从袖袋里掏出颗青梅塞给他,“尝尝这个,我娘说……说酸的能提神。”

    大风捏着青梅失笑,指腹摩挲着果壳上的绒毛:“你娘还说了什么?”江面上忽然传来水师放箭的破空声,几支羽箭精准射中远处浮靶,惊起一群白鹭。醉梦熙望着那些箭尾在阳光下颤动的羽毛,喉间发紧:“她说……说狼族女儿的箭,要射向自己想走的路。”

    话音未落,大风忽然抬手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擦过她发烫的耳廓:“那你想走的路,可愿让我这阵风陪你吹一程?”他说话时,身后的钱塘江水正卷着夕阳的金辉奔涌向前,远处断桥的游人撑着油纸伞走过,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醉梦熙低头看见他手中那枚青梅,忽然想起昨夜灶膛里爆出的火星——原来这江湖梦若要酿得甜,除了弓与箭,还需有个人,肯把自己化作风,陪你在寻常光阴里,将侠气与柔情都揉进江南的晨昏里。

    醉梦熙盯着江面上粼粼的金波,狼尾在月白披风下悄悄卷住了大风的裤脚。远处水师操练的号子声忽远忽近,她捏着那枚青梅滚圆的果壳,忽然想起幼时在山野间追逐猎物的日子——那时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人肯站在钱塘江边,用三分江水的温柔,教她把江湖梦挽成弓弦上的月。

    “你看那朵云。”大风忽然指向天边,淡紫色的霞云正被晚风吹成弓的形状,“像不像你前日在画坊瞧的那张《侠客引弓图》?”他说话时,藏青色劲装的袖摆扫过她手背,袖口绣着的银色浪花蹭过她腕间的狼牙穗子,发出细碎的轻响。醉梦熙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却瞥见他发间落了片白鹭的羽毛,便踮起脚尖想去摘,不料狼耳却撞到了他的下巴。

    “冒失鬼!”大风笑着扶住她的腰,指腹隔着月白披风触到她后腰布兜里的鹿肉干。醉梦熙“唔”了声,慌忙退后半步,却踩在自己的披风角上,眼看就要摔倒时,被他伸手揽进怀里。江风猛地转急,吹得两人衣袂翻飞,她埋在他藏青色的衣襟里,闻见他身上混着墨香与江水的味道,忽然想起昨夜母亲在灯下缝补披风时说的话:“狼族的姑娘啊,心要像弓弦一样直,可也要懂得,风来了要懂得借力。”

    “喂,”她闷声闷气地开口,狼耳在他胸口蹭了蹭,“你那本《水师箭法要略》……能不能借我描个样子?”大风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衣衫传来:“不过是本破书,改日我替你寻本新的。”他说着便松开手,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薄茧,“先教你射支响箭如何?方才见你盯着水师的鸣镝直出神。”

    醉梦熙这才发现他箭囊里插着支红尾羽箭,箭镞处开着哨口。大风将箭搭在她桑木弓的弦上,双手覆上她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指节:“看江心那片芦苇,想着你要射断最密的那一丛。”他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惊得她狼耳尖簌簌发抖,却听见“嗡”的一声弦响,红尾箭带着破空声飞出去,恰好将远处一丛芦苇射得 sway 起来。

    “中了!”她惊喜地回头,却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夕阳正落在他肩头,给藏青色的劲装镀上金边,发间那片白鹭羽毛被风一吹,轻轻落在她月白披风的领口。远处醉府的方向传来二姐醉梦甜唤她用晚膳的声音,混着画舫归航的橹声。醉梦熙望着江心荡漾的箭影,忽然觉得这江湖梦未必非要仗剑走天涯——若能有个人陪你在断桥边看箭穿芦苇,在暮色里听铜铃轻响,把侠气揉进柴米油盐,将柔情化作挽弓时指尖相触的温度,或许才是江南烟雨中,最寻常也最动人的侠骨与温柔。

    醉梦熙望着江心那支颤动的红尾箭,狼尾在月白披风下轻轻扫过桥面青石板,扫落几片被江风送来的柳絮。大风松开覆在她手上的手,却顺势将她垂落的发丝绕在指尖转了圈:“方才那箭若再偏三分,便能射中芦苇丛里的野鸭子了。”他说话时,藏青色劲装袖口的银线浪花蹭过她披风上的狼牙纹,像水鸟掠过湖面般留下细碎的痒意。

    “谁要射鸭子!”她甩脱他的手,却不小心把油纸包掉在地上,芝麻糖糕滚出两颗,引得桥下的锦鲤纷纷挤过来。大风弯腰去捡糖糕时,瞥见她披风内侧布兜里露出的鹿肉干一角,忽然低笑:“昨夜你娘偷偷往我袖袋里塞了块鹿肉干,说‘给那总盯着我家八妹看的混小子尝尝’。”醉梦熙惊得狼耳差点戳破披风,想起今早母亲在厨房假装揉面,眼角却总瞟着她往布兜里塞东西的模样,脸颊便热得像被钱塘江水煮过。

    江面上忽然飘来卖桂花糖糕的小舟,摇橹的老汉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大风摸出几枚铜钱抛过去,接过老汉递来的油纸包,里面的糖糕还冒着热气,撒着星星点点的桂花。“尝尝这个,”他掰下一块塞进她手里,指尖沾着的糖霜蹭在她虎口的薄茧上,“比我买的好吃,方才见你盯着人家担子咽口水。”

    醉梦熙咬着糖糕,腮帮鼓得像只松鼠,忽然看见大风发间那片白鹭羽毛还在,便伸手去摘,却被他偏头躲过。“想要?”他挑眉将羽毛取下,夹在她耳后,“这是方才你射断芦苇时惊飞的白鹭落下的,算是你第一支响箭的彩头。”羽毛的绒毛扫过她耳廓,痒得她狼尾又开始晃,却听见远处醉府方向传来大姐醉梦香的呼喊:“八妹——快些回来,父亲说今日要教你《侠客行》的剑法!”

    “知道了!”她扬声应着,却磨蹭着不想走。大风替她理好披风领口的狼牙纹,忽然凑近她耳畔:“明早卯时,我在你家后院墙外等你,带了张新绷的弓弦,比你那桑木弓的劲儿更适合狼族腕力。”他说话时,江风卷起他藏青色的衣摆,恰好拂过她握着糖糕的手,将桂花的甜香与江水的腥气揉在一处。

    醉梦熙看着他转身走向渡口的背影,藏青色劲装在夕阳下渐渐融成江天一色,唯有袖口那只她绣的歪扭狼头,还在暮色里若隐若现。她摸了摸耳后的白鹭羽毛,又捏了捏袖袋里那卷《水师箭法要略》,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不是非要去远方闯什么滔天巨浪——若能每日在西湖边挽弓时,有个人肯用三分耐心纠正你的姿势,再用七分温柔替你挡住江风,把侠女的剑胆琴心,都酿成寻常日子里指尖相触的温度,或许才是这江南烟雨中,最贴切的侠骨与柔肠。桥边的铜铃在晚风中轻响,将最后一抹夕阳的金辉摇碎在波心,也摇碎了少女心头那点尚未说出口的,比糖糕更甜的心思。

    暮色浸染断桥时,醉梦熙揣着半块桂花糖糕往醉府走,月白披风下摆扫过桥面青苔,惊起几只躲在石缝里的蟋蟀。她摸了摸耳后的白鹭羽毛,忽然想起大风袖口那只狼头刺绣——去年她初学针线时,把狼眼绣成了猫耳,他却笑着说“狼崽子眼里本就该有几分猫的狡黠”。江风送来画舫归航的琵琶声,调子竟是《将军令》,听得她狼耳不由得立了立。

    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三姐醉梦艾抱着篮刚晾干的艾草从厨房出来,绿色襦裙上沾着片蔷薇花瓣:“方才见大风哥在渡口买了斤杨梅,说是要腌给你吃酸的。”醉梦熙“哦”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水师箭法要略》,却听见前院传来父亲醉合德的喊声:“八妹快来,替为父研墨,今日教你‘青萍剑法’的起势。”

    她应着声跑进书房,见父亲正对着宣纸上的剑谱蹙眉,青布长衫上落着几点墨渍。砚台里的墨汁还未研开,旁边放着母亲新做的薄荷香囊,绿丝线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狼头——和大风袖口的针脚如出一辙。“父亲,”她接过墨锭,狼耳在发间动了动,“昨儿看的《吴越春秋》里,越女说‘道有门户,亦有阴阳’,那练剑也要分男女吗?”

    醉合德捋须失笑,笔尖在剑谱上点了点:“越女剑本就讲究‘以柔克刚’,你这狼崽子性子烈,倒该学学如何借势。”他说话时,窗外传来九妹醉梦泠在水榭练箫的声音,调子断断续续,倒像是在模仿她拉弓时的生涩。忽然间“啪”的一声,醉梦熙捏碎了手里的墨锭,碎块掉进砚台溅起墨花,惊得她狼尾差点扫翻书案。

    “又在想什么?”父亲放下笔,从抽屉里取出个油纸包,“这是大风哥托私塾学生送来的,说是新绷的弓弦,用狼筋和蚕丝混编的,比寻常弓弦多三分韧劲。”醉梦熙打开油纸包,见里面躺着根银灰色的弓弦,尾部系着枚用江水磨圆的鹅卵石,上面用红漆画着只摇头摆尾的狼。

    更夫敲过二更梆子时,她抱着新弓弦溜到后院,桑木弓靠在老槐树上,月光透过蔷薇花架洒在弓身,映得狼头暗纹忽明忽暗。她刚要换上新弦,就听见墙外传来轻叩声,大风的声音混着湖风飘进来:“睡了吗?新弓弦试试手感?”醉梦熙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将弓弦装上,却因手抖差点夹到手指。

    “笨手笨脚的。”大风翻墙进来,藏青色劲装沾着夜露,手里拎着个竹篮,“瞧我给你带了什么——城南武馆的师父说,狼族拉弓要配鹿筋膏,我央着师母熬了半罐。”他蹲下身替她调试弓弦,指尖触到狼筋与蚕丝的交织处,忽然低笑:“这弓弦我让皮匠加了狼族的鬃毛,听说能让箭术带三分野性。”

    醉梦熙盯着他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侧脸,看他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阴影,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说的“陪你吹风”。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缠在廊柱上的蔷薇花枝被露水压得垂下,有几滴落在大风发间,像撒了把碎钻。她摸出袖袋里那枚他给的青梅核,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不必去寻什么名震天下的剑法——若能在每个有月的夜里,有人肯陪你在庭院里调弦,把侠气酿成弓弦震颤的余韵,将柔情化作指尖相触的微凉,或许就是这江南烟雨中,最真切的江湖与温柔。

    醉梦熙捏着那枚画着红狼的鹅卵石,看大风用鹿筋膏仔细擦拭弓弦接缝处。夜露打湿了他藏青色的额发,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月光下能看见他鼻尖细小的汗珠。她忽然想起幼时在山野里,母狼用舌头舔舐幼崽皮毛的模样,喉间便有些发紧,狼尾不自觉地在身后扫开一片青苔。

    “这鹿筋膏要晾半柱香才透。”大风直起身时,竹篮里的陶罐不慎晃了晃,深褐色的膏体漫出边缘,沾在他虎口的薄茧上,“师母说,狼族筋骨强,用雄鹿腿筋熬的膏最衬你。”他说话时,指腹蹭过弓弦上的狼鬃毛,银灰色的弦身泛起细碎的光,像极了雪地里狼眼的幽芒。

    “你怎么知道……”醉梦熙的话卡在喉咙里。她想起十三岁那年冬日,自己在灵隐山追兔子时崴了脚,是大风背着她走了十里山路,路上她疼得直咬牙,他便把自己的狐裘披风裹在她身上,说“狼崽子不该怕疼”。此刻月光透过蔷薇花架,在他藏青色劲装上投下斑驳的影,袖口那只她绣的歪扭狼头,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知道你想说什么。”大风忽然转身,指尖挑起她垂落的发丝,绕着指节转了圈,“你娘前儿去我家送蔷薇酱,念叨了半个时辰,说你练弓总把弓弦崩断,怕是随了狼族的暴脾气。”他低笑时,喉结在月光下滚动,惊得廊下燕子窝里的雏鸟叽叽叫了两声。醉梦熙赌气似的抢过陶罐,用木勺挖了块鹿筋膏往弓弦上抹,却不小心蹭到了大风的手背。

    “笨死了!”他笑着抽回手,却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鹿筋膏要顺着弓弦纹理抹,你看——”他的手掌覆上来,带着药膏的温热与草木清香,指腹划过狼筋与蚕丝的交织处,“这里最容易磨损,得多抹些。”醉梦熙盯着两人交叠的手,看他修长的手指包裹住自己布满薄茧的掌,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断桥边,他替她调整马步时掌心的温度。

    更夫敲过三更梆子时,新弓弦终于晾好。大风将桑木弓递给她,银灰色的弦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尾部的鹅卵石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红漆狼头像是活了般摇头摆尾。“试试?”他退后两步,靠在老槐树上,藏青色劲装的下摆扫过沾着夜露的草叶,“对着那丛月季射,别把花全射掉了。”

    醉梦熙深吸口气,搭箭拉弦。新弓弦的韧劲果然不同,狼筋与蚕丝的张力顺着手臂传来,带着股野性的力量。她瞄准院角的月季丛,却在撒弦的瞬间瞥见大风含笑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月光、花影,还有她月白色的身影,比任何靶心都更清晰。

    “嗡——”弓弦震响,羽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射断了月季花枝上一根过密的嫩芽。花瓣簌簌落下,有几片粘在大风发间,他笑着伸手去摘,却被醉梦熙抢先一步。她的指尖触到他温热的头皮,惊得狼耳在发间抖了抖,忽然想起母亲说的“风卷狼毫”的吉兆。

    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将落瓣与虫鸣揉成一曲温柔的调。醉梦熙握着还在震颤的桑木弓,看大风从竹篮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荷叶包着的绿豆糕:“知道你爱吃凉的,特意让厨房冰过。”他说话时,月光正落在他嘴角的笑涡里,像盛了半勺江南的月色。

    她接过绿豆糕,咬下一口,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却觉得掌心比糕点更暖——那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以及新弓弦上狼鬃毛的微凉。忽然间明白,这江湖梦啊,原不是非要去斩妖除魔、名动天下;若能在每个有月的夜里,有人陪你在庭院里调弦抹膏,把侠气化作箭尖的风声,将柔情熬成鹿筋膏的温热,或许就是这江南烟雨中,最贴切的侠骨与情长。而那檐下轻响的铜铃,摇碎的不只是月光,还有少女心头,那点被风吹暖的、比绿豆糕更清甜的念想。

    醉梦熙含着半块绿豆糕,看大风蹲在地上收拾竹篮,藏青色的衣摆扫过沾着夜露的青苔,惊起几只萤火虫。他指尖沾着的鹿筋膏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断桥边,他替她调整弓弦时,指腹蹭过她掌心老茧的触感。狼尾在月白裙摆下悄悄卷起,勾住了他竹篮的提手,引得他回头轻笑:“这狼尾巴是成了精,专爱跟我作对?”

    她慌忙松开尾巴,耳尖却红透了。夜风送来前院二姐醉梦甜哼的江南小调,调子软糯,唱的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风将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她手里,忽然指着院角那棵老槐树:“记得去年你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还是我用这块鹅卵石给你砸开的核桃?”他摸出她袖袋里那枚画着红狼的石头,指尖蹭过粗糙的石面,“那会儿你还说,长大要做个能射落星辰的侠女。”

    醉梦熙咬着绿豆糕,看月光在老槐树的年轮上流转。那年她摔断了左臂,是他每日背着她去私塾,路上用弹弓打核桃给她补身子。此刻新弓弦在桑木弓上微微震颤,银灰色的弦身映着槐树叶隙漏下的月光,像极了他藏青色劲装上绣着的银色浪花。

    “现在也想。”她忽然开口,狼耳在发间立了立,“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大风用指尖按住了唇。他的指尖带着鹿筋膏的温热,还有绿豆糕的甜腻,惊得她狼尾又开始扫动地面。“不过什么?”他凑近一步,呼吸拂过她耳畔的白鹭羽毛,“不过觉得,有个人陪你在院子里练箭,比射落星辰更有意思?”

    远处西湖传来画舫靠岸的橹声,夹杂着游人的笑闹。醉梦熙盯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映着她月白色的影子,还有漫天繁星。她想起母亲说的“风卷狼毫”,想起父亲说的“借势而为”,忽然觉得这江湖梦啊,原是可以一边挽弓射月,一边贪恋人间烟火。

    “我娘说……”她挣开他的手指,把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他嘴里,“说狼族的姑娘要嫁个能挡风的人。”话音未落,就见大风被绿豆糕噎得咳嗽起来,藏青色的脸涨得通红。她慌忙去拍他后背,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拉进怀里。

    “那你看看,”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震得她狼耳嗡嗡响,“我这阵风能挡多大的雨?”怀里的温度透过月白披风和藏青色劲装传来,比春日西湖的水暖,比鹿筋膏的温,更比那枚画着红狼的鹅卵石暖上三分。

    檐角的铜铃在夜风中轻响,缠在廊柱上的蔷薇花枝被露水压得低下,有花瓣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醉梦熙闻到他身上混着墨香、江水和鹿筋膏的味道,忽然觉得这江南的夜啊,原不必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侠事——若能在每个有月的晚上,有人陪你调弦抹膏,把侠气藏在箭尖,将柔情揉进晚风,让檐下的铜铃摇碎星光,也摇碎少女心头那点被风吹暖的、比糖糕更甜的心事,便是最好的江湖,最温柔的日常了。而她腕间的狼牙穗子,正随着两人贴近的心跳,轻轻晃动,晃出一曲属于狼女与风郎的,平凡岁月里的侠骨柔情。

    醉梦熙埋在大风怀里,狼耳蹭着他藏青色劲装下的中衣,听见他胸腔里如鼓的心跳。夜露渐重,沾湿了她月白披风的下摆,廊下的铜铃却越发清亮,惊得梁上燕子扑棱着翅膀换了个睡姿。大风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指腹隔着衣料摩挲着她腰间的狼牙穗子,忽然低笑:“你娘还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她猛地抬头,却撞进他盛满星光的眼底。月光透过槐树叶隙落在他发间,那片白日里的白鹭羽毛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被夜露浸得发亮。她慌忙挣脱他的怀抱,弯腰去捡羽毛,狼尾却不小心扫翻了脚边的陶罐,鹿筋膏洒在青石板上,映着月光像一滩凝固的琥珀。

    “笨手笨脚。”大风笑着蹲下身,用帕子去擦地上的膏体,指尖沾了些又抹在她鼻尖,“明日让师母再熬一罐,加些薄荷,省得你闻着腻。”他说话时,远处传来更夫敲四更的梆子声,梆子声混着西湖的浪涛,竟和她拉弓时弓弦的震颤声有几分相似。

    醉梦熙抹着鼻尖的鹿筋膏,看他仔细收拾着竹篮,藏青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她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断桥边,他说“陪你吹风”时眼里的笑意,想起母亲缝在披风里的布兜,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卷《水师箭法要略》。原来这江湖梦啊,从不是孤身一人仗剑走天涯,而是有个人肯在每个练弓的黄昏,替你纠正姿势,陪你看箭穿芦苇,把侠气与柔情都熬进寻常日子的柴米油盐里。

    “明日卯时,老地方见?”大风背起竹篮,走到月洞门时回头,藏青色的衣摆被风吹起,袖口的狼头刺绣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醉梦熙攥着那片白鹭羽毛,用力点头,狼耳在发间抖了抖,惊得院角的蟋蟀“嚯嚯”叫了两声。

    他走后,醉梦熙抱着桑木弓坐在老槐树下,新弓弦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她摸出袖袋里那枚画着红狼的鹅卵石,指尖划过粗糙的石面,忽然想起幼时母亲说的话:“狼族的姑娘啊,心要像弓弦一样直,可也要懂得,风来了要懂得借力。”

    此刻夜风轻拂,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将远处的画舫笙歌与近处的虫鸣揉成一曲温柔的夜调。她把白鹭羽毛插在发间,起身往厢房走,月白披风的下摆扫过洒在地上的鹿筋膏,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路过厨房时,见母亲林秀琪正坐在灯下端着针线,给她的月白披风缝补袖口——那里不知何时被弓弦磨出了个小洞,母亲用银线绣了只歪歪扭扭的狼头,和大风袖口的那只,竟像是一对。

    “回来了?”林秀琪抬头,油灯的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方才见大风哥翻墙走,可是把新弓弦给你了?”醉梦熙“嗯”了声,看见母亲脚边放着个陶瓮,里面泡着新鲜的青梅,“娘,你又腌梅子了?”

    “给你和大风哥腌的。”林秀琪笑着穿针引线,“他爱吃甜的,你爱吃酸的,娘给你们分开装。”灯光下,她鬓角的几缕白发闪着微光,醉梦熙忽然想起白日里钱塘江边的浪涛,想起大风说的“借水势定心神”。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江湖,从来不是金戈铁马、血雨腥风,而是有人懂你的侠骨,亦惜你的柔情,在寻常岁月里,把日子过成一首带箭声的诗,一曲有风铃的歌。

    她回到厢房,将桑木弓挂在墙上,新弓弦在夜风里轻轻震颤。窗外的月光越发清亮,照得院中的蔷薇花影明明灭灭。她摸着腕间的狼牙穗子,忽然觉得这狼族女儿的江湖梦,早已在一次次挽弓、一回回指尖相触中,悄然变了模样——不再执着于闯荡天涯,而是贪恋这江南烟雨中,有人陪你调弦抹膏,有人为你腌梅缝衣,让檐下的铜铃摇碎星光,也摇碎所有关于远方的执念,只留眼前这温柔的日常,和身边这懂你的风郎。

    而那新绷的弓弦,正随着深夜的风,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吟唱一首关于狼女与风郎的,平凡而温柔的江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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