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听雨

    檐下素兰衣衫的觅如轻捻裙角,身旁青梅竹马的洛君正将温热的茶盏推至她手边,雨丝斜斜打在青瓦上碎作银线,两人默坐听着那淅淅沥沥里漫开的、比雨声更绵密的相思。

    檐下素兰衣袂的觅如倚着朱柱静望雨帘,身旁青梅竹马的洛君轻叩着石案上的茶盏,雨滴溅碎在青石板上的声响里,漫着两人无需言说的相思,恰如檐角垂落的水线,绵绵不绝。

    江南的雨总是带着三分绵柔,七分缱绻。觅府西隅那处临湖的檐廊下,素兰色衣裙的觅如正静坐着,裙裾上用银线绣出的缠枝莲纹随她轻捻衣角的动作微微起伏。她生得一双杏眼,此刻正望着檐外斜飞的雨丝,睫毛上似凝了层水光,将那点鼠女特有的灵动衬得愈发温婉。洛君就坐在她身侧,青竹色的直裰袖口沾了些许从廊外飘来的雨星,他指尖修长,正将一只绘着寒江独钓图的白瓷茶盏往前推了推,盏中碧螺春的热气混着雨幕里的湿意,氤氲出淡淡的暖。

    “今早收衣时瞧着你窗下的兰草沾了露水,”洛君的声音像檐角滴下的雨珠般清润,他目光落在觅如微蹙的眉尖,“原想摘两朵簪你发间,倒叫这场雨给耽搁了。”觅如闻言抬眼,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那笑意里藏着青梅竹马二十载的熟稔,也藏着些未说破的温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上的绣纹,心里像被雨丝挠了挠,痒丝丝的:“前儿你说要寻些稻壳垫笼屉,我倒在仓房寻着半袋,只是沾了潮气——”话未说完,便被洛君递来的茶盏挡住了唇,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连带着心头那点微涩也一并化开。

    雨势渐密,打在青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几滴顽皮的雨珠越过飞檐,落在廊下的青石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觅如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西子湖,湖面上水汽蒸腾,将远处的画舫染成朦胧的墨色。她想起昨儿洛君替她在市集上买的糖糕,甜糯的滋味似乎还留在舌尖,便忍不住偷偷勾了勾唇角。洛君将她这抹浅笑收进眼底,顺手从身侧的竹篓里取出一卷素绢,那是觅如未绣完的帕子,上面才勾勒出半朵含苞的玉兰。“这雨怕是要下到申时,”他捻起一枚银梭,替她将松了的丝线缠好,“不如我磨墨,你把这帕子收尾?”

    觅如“嗯”了声,指尖触到洛君递来的银梭,微凉的金属感混着他掌心的暖意,叫她心头一跳。她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却瞥见他袖口磨出的细毛边——那是上月替她去后山采撷药草时勾破的,她原想替他缝补,他却总说不碍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细碎的清响,与雨声交织在一起,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在江南的烟雨中,绵绵密密地生长着。洛君见她盯着自己的袖口出神,便故意轻咳一声:“怎的?莫不是嫌我这衣衫旧了?”觅如脸颊微热,连忙低头去看帕子上的针脚,声音细若蚊蚋:“才不是……只是想着,雨停了该替你浆洗衣衫了。”

    洛君闻言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拂去发间沾染的雨丝,指尖划过她鬓角时,带起一阵细微的痒。觅如只觉得那痒意顺着鬓角一路蔓延到心底,连带着雨声都仿佛远了些。她偷偷抬眼,见洛君正望着雨幕中的湖面,侧脸的线条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柔和,鼻梁高挺,唇色是淡淡的绯色。她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在湖畔追逐,他总爱往她辫子里插些野花,被她追着打时,便会笑着躲到柳树后,那时候的阳光也是这般温煦,只是如今,阳光换成了雨丝,而心底的那份悸动,却比当年的野花更盛了几分。

    茶盏里的热气渐渐散了,洛君又起身去暖炉边续水,青竹色的衣摆在转身时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觅如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上的丝线,心里默默想着:这雨若是能一直下着,檐下的时光若是能一直这样慢着,该有多好。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啪嗒”作响,惊起了廊下竹笼里的金丝雀,扑棱着翅膀发出清脆的啼鸣,倒叫这满室的静谧多了几分生气。洛君端着热茶回来时,正看见觅如对着鸟笼发呆,嘴角还噙着抹浅浅的笑意,素兰色的衣衫在雨幕的映衬下,像极了湖畔那株临水而生的兰草,清清淡淡,却又在不经意间,撩拨了人心。

    洛君指尖叩着石案边缘的青纹,茶盏里的碧螺春已沉作青雾,他忽然伸手摘下廊下悬着的竹编雨铃——那是去年觅如用新收的箬竹叶编的,铃舌系着她束发的藕荷色丝绦。雨丝掠过铃身时,发出比檐角铜铃更清浅的“簌簌”声,他将雨铃轻轻搁在觅如膝头,素兰裙摆上的银线莲纹被雨铃压出一道浅痕。

    “上月在画舫听戏,”他望着湖面上晕开的雨圈,声音被雨声浸得发软,“戏文里唱‘梧桐树,三更雨’,倒让我想起你前年绣的那幅屏风。”觅如低头拨弄雨铃上的丝绦,指尖触到丝绦末端磨出的毛边——那是她替洛君包扎伤口时,情急之下用牙咬断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想起今早撞见洛君在庖厨替她煨莲子羹,青竹色袖管挽到肘弯,腕间还沾着几点藕粉,此刻那抹淡粉似乎还在眼前晃着。

    雨势忽急,檐角水线砸在青石槽里溅起玉珠,惊得梁上筑巢的雨燕扑棱着湿羽钻进檐下。觅如望着燕巢里探出的嫩黄喙尖,想起前日洛君替她从树杈上救下的幼雀,此刻正养在东厢房的竹笼里。她余光瞥见洛君袖口那道未缝补的裂口,趁他转身取暖炉里的炭块时,飞快从袖中摸出绣针,指尖刚穿过银线,就听他忽然轻笑:“又想趁我不备做什么?”

    银线“啪”地绷断,觅如慌忙将绣针藏到身后,耳尖却已泛红。洛君转身时手里多了块暖手的铜炉,青灰色的炭火星子在炉盖的缠枝纹间明明灭灭。他将铜炉塞进她掌心,指腹擦过她指尖的薄茧——那是常年刺绣留下的痕迹,去年他染了风寒,她便是握着这样的指尖,在烛下赶绣了七夜的暖炉罩。

    “前儿见你往我书箱里塞了新制的香饼,”洛君的目光落在她微动的睫毛上,“倒不知是何香方,熏得《诗经》都像开了片兰草圃。”觅如捏着铜炉边缘,暖意顺着掌心漫到心口,她想起香饼里偷偷掺的、他最爱吃的糖桂花,原是想等雨停了替他缝在衣袋里。湖面忽然划过一道水痕,是条跃出水面的红鲤,尾鳍甩起的水珠落在廊柱上,惊得觅如轻“呀”一声。

    洛君顺势握住她握铜炉的手,青竹色衣袖与素兰裙摆交叠在石案上,像两团浸在雨雾里的墨色。他指腹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细疤——那是幼时爬树摘桑葚时留下的,当时她疼得掉泪,他便把自己采的桑葚全塞进她竹篮里,结果回家时才发现,自己衣兜里还揣着颗烂掉的紫桑葚。此刻雨声渐缓,远处画舫传来隐约的琵琶声,弹的竟是支江南小调,洛君低声跟着哼起来,气息拂过她鬓角时,她闻到他衣摆上淡淡的皂角香。

    铜炉里的炭块“噼啪”炸开火星,觅如忽然挣开手,从袖中取出块叠得方整的素绢——正是今早洛君说要寻的稻壳垫笼屉时,她在仓房寻到的半袋潮稻壳旁,捡到的他遗落的汗巾。汗巾角上绣着半朵未完工的玉兰,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去年初学刺绣时偷偷绣的,原以为早被他丢了,不想竟在他书箱底层压了这么久。洛君接过汗巾时,指腹触到绣线间渗的浅淡茶渍,那是他上次看书时不小心打翻茶盏留下的,如今倒像是给那半朵玉兰添了几片带露的叶子。

    雨帘后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觅府的丫鬟捧着新焙的栗子糕走来。洛君连忙将汗巾塞进袖中,指尖却在袖底勾住了觅如的指尖。她感受到他掌心的薄茧蹭过自己的指腹,像春日湖面上拂过的柳丝,痒得她想蜷起手指,却又舍不得挣开。檐角的雨铃又在风中轻响,这次混着栗子糕的甜香,将满廊的雨意都酿成了温软的蜜。

    丫鬟将描金漆盘搁在石案上时,热栗子糕的甜香混着雨气扑了满面。觅如瞧着盘中堆叠的糕块边角滚着细糖霜,忽然想起去年洛君带她去玄妙观赶庙会,攥着她的手挤过人群买糖糕时,袖口被金黄烧烫的油锅里溅出的火星烫出个焦洞。此刻他正用竹筷夹起一块糕点,青竹色袖管滑落些许,露出腕间那道幼时爬树摔出的淡疤——那时她吓得直哭,他却笑着把野莓塞进她嘴里,自己手腕上的血珠却顺着树皮往下淌。

    “尝尝?方才见庖厨新出锅的。”洛君将糕点递到她面前,竹筷上的糖霜沾了点雨丝,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银。觅如张口咬下半边,温热的栗子泥在舌尖化开,甜得人心里发暖。她偷眼瞧洛君,见他正用帕子擦着竹筷上的糖渍,指腹在素绢上碾出个浅浅的印子,那帕子是她上个月绣的,边角用银线绣了排小巧的鼠尾草,原是想打趣他名字里的“君”字,不想他竟日日带在身上。

    雨势渐歇,湖面上的水汽淡了些,能隐约看见对岸烟柳下撑伞的行人。觅如望着柳丝上垂落的雨珠,忽然想起今早晾在廊下的绢帕——那是洛君替她买的湖州细绢,她原想绣幅《雨打芭蕉图》,却总在勾叶脉时走神,结果芭蕉叶旁多了只歪歪扭扭的小老鼠。此刻洛君忽然起身,从墙根搬来个半人高的竹架,上面搭着她昨夜未缝完的夹袄,素兰色的衣料被雨水润得更显清丽。

    “夜里凉,赶早缝完了好穿。”他说着便取了针线盒搁在石案上,青竹色衣摆扫过石案边缘时,带得茶盏轻轻一晃。觅如见他捻起针的手有些笨拙,针尖在穿线时好几次擦过指腹,便忍不住伸手夺过:“笨手笨脚的,仔细扎了手。”洛君低笑一声,任由她夺了针线,却趁机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划过耳廓时,她感到那点痒意顺着脖颈往下爬,连带着手里的绣针都抖了抖。

    夹袄的领口要滚道银边,觅如低头穿针引线,余光却瞥见洛君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来竟是几块麦芽糖,糖块边角被捏得有些融化,沾着油纸透出的浅黄。“方才丫鬟说你昨儿念叨想吃,”他掰下一块递到她唇边,自己指尖却先尝到了糖的黏腻,“原想等雨停去街上买,不想庖厨倒先做了。”觅如含住糖块,甜得眯起眼,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分食麦芽糖,他总把大块的让给她,自己啃着碎渣还笑得一脸满足。

    湖面上忽然传来画舫的橹声,伴随着歌女婉转的唱腔,唱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洛君跟着哼了两句,忽然伸手替觅如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素兰色的衣料下,能看见她膝头那道浅淡的旧疤——那是前年替他捡风筝时,被碎石子划破的。他指尖在疤痕上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转而拿起案上的雨铃晃了晃,箬竹叶编的铃身发出“簌簌”轻响,惊得梁上雨燕又扑棱了一下翅膀。

    “前儿在市集见着个捏面人的,”洛君望着雨帘后的湖面,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捏了只穿素兰衣的小老鼠,尾巴上还系着片竹叶,倒像极了某人偷穿娘亲和服时的模样。”觅如闻言瞪他一眼,手里的绣针差点戳到布料,心里却想起那年元宵,她偷偷穿了母亲的素兰色和服去看花灯,结果被他撞见,一路笑着追了三条街,最后在拱桥下替她捡起被挤掉的木屐。

    夹袄的银边快滚完时,觅如忽然觉得指尖一疼,针尖刺破了皮肉,渗出颗细小的血珠。洛君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用帕子按住伤口,指腹轻轻揉着她的指尖,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叫你小心些。”他语气里带着点嗔怪,低头时却趁机在她指尖轻轻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混着雨丝,让她脸颊“腾”地红了。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袖中摸出那方绣着鼠尾草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好。

    雨彻底停了,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轻响,湖面上的水汽散作淡淡的烟,将远处的山峦染成青黛色。觅如望着洛君低头替她包扎的侧脸,鼻梁高挺,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影,唇色是雨后桃花般的淡粉。她忽然想起方才麦芽糖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舌尖,而手心里被他握着的地方,却比糖更暖,更甜。石案上的夹袄静静躺着,素兰色的衣料上,银边在天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琐碎却温热的时光,在江南的烟雨中,静静流淌。

    洛君替觅如包扎伤口时,指腹蹭过她掌心那道因常年持针而生的薄茧,忽然想起三日前在绣坊见她伏在案上赶工,素兰色衣袖挽至小臂,腕间银镯随着穿针动作轻晃,惊起砚台里未干的墨点,在绷好的素绢上洇出朵歪扭的墨梅。此刻他松开手,见帕子上的鼠尾草绣纹恰好覆在她伤口处,像只蜷着身子的小兽,正用尾巴替她舔舐疼痛。

    “前儿在城西书铺,”他指尖敲了敲石案上的空茶盏,青竹色衣袖扫过案角时,带得那串竹编雨铃轻轻晃动,“见着本新刻的《绣谱》,里头有幅‘雨打芭蕉’的图样,叶尖卷着水珠,倒像你昨儿画废的那张。”觅如闻言抬眼,正对上他眼底狡黠的笑意,那笑意里映着檐外初晴的天光,将她耳尖的绯红照得无所遁形。她想起昨夜灯下,自己对着芭蕉叶草图发呆,笔尖蘸了墨却迟迟落不下,最后在纸角偷偷画了个戴儒巾的小耗子,如今想来,倒像是被他窥破了心事。

    湖面的风裹着湿柳气息吹来,将洛君束发的青绦吹得拂过觅如肩头。她下意识抬手去捉,指尖却擦过他颈后微凉的肌肤,惊得两人同时一怔。洛君趁机夺过她手中的夹袄,青竹色衣摆扫过石案时,将半块没吃完的栗子糕碰得滚了滚,糖霜簌簌落在素兰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银。“这领口的滚边歪了。”他捏着银线故作严肃,指腹却在布料上轻轻摩挲,那里还留着她掌心的余温。

    觅如“哼”了声想抢回夹袄,却被他举高了手臂。青竹色直裰下,他小臂肌肉随着动作起伏,腕间那道旧疤在天光下泛着淡粉。她忽然想起六岁那年,他为护她被恶犬追赶,摔进路边的碎石堆里,回家后却把伤口遮得严严实实,直到她半夜偷溜进他房里,才见他躲在帐后偷偷抹药,月光照着那道渗血的伤口,吓得她当场掉了泪。此刻洛君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腕出神,便故意晃了晃夹袄:“怎的?莫非是想让我替你缝完?”

    画舫的橹声再次传来,这次更近了些,歌女正唱到“玲珑骰子安红豆”。洛君低声和着曲调,忽然从袖中摸出颗圆润的鹅卵石,石身被摩挲得光滑,上面用朱砂描着只抱瓜子的小老鼠。“前日在湖边捡的,”他将石子塞进她掌心,指尖划过她掌纹时,感到她微微一颤,“瞧着像你偷吃糖糕时的模样。”觅如捏着石子,触手温热,才想起这石子原是他常年放在书箱里的镇纸,边角还留着他刻字时崩出的细痕。

    檐角忽然落下滴残雨,不偏不倚砸在石案的水洼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洛君的袖口。他低头去看时,觅如已飞快掏出绣针,替他将那道磨毛的裂口细细缝起。银线在青竹色衣料上穿梭,像极了春日里织网的蛛丝。洛君屏住呼吸看她垂眸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影,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素兰色衣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领口处露出半截藕荷色的抹胸,那是他上月托人从苏州捎来的料子。

    “你书箱里的《齐民要术》,”觅如忽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昨儿我替你晒书时,见书页里夹着片干荷叶……”洛君闻言一僵,那是去年夏日她乘船采莲时,随手丢进他船里的荷叶,不想竟被他夹在书里存了一年。他正想开口,却见觅如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几块晒干的鼠尾草,草叶间还夹着粒饱满的莲子——正是那日荷叶上滚进他书箱的。

    雨燕忽然从梁上掠过,翅尖带起的风将石案上的绣线吹得缠成一团。洛君伸手去理,却不小心握住了觅如的手。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听见了彼此加速的心跳。觅如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青竹色衣袖与素兰裙摆交叠在石案上,像两团浸在春水里的墨,正缓缓晕开。远处画舫的歌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湖畔柳树上蝉儿初醒的鸣叫,一声声,将这檐下的静谧,酿成了最甜的蜜。

    洛君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待这夹袄缝完,我带你去西市看杂耍?”温热的气息吹得她耳廓发痒,手里的绣针“叮”地掉在石案上。她抬眼望进他盛满笑意的眼底,那里映着初晴的天光,也映着她素兰色的身影,像幅浸在雨雾里的画,从此再也走不出这江南的烟水。石案上的夹袄静静躺着,银边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两人相握的手心里,那颗描着小老鼠的鹅卵石,正悄悄传递着比雨声更绵密的,说不出口的相思。

    洛君话音刚落,觅如指尖的绣针“叮”地坠入石缝,青竹色衣摆扫过案角时,将那串竹编雨铃撞得簌簌轻响。她抬眼望他,素兰色衣袖拂过鬓角,露出耳后那颗浅淡的朱砂痣——那是他幼时替她点的胭脂,如今却成了心头抹不去的朱砂。湖面的风卷着荷香吹来,将洛君束发的青绦吹得缠上她的素兰发带,两根丝绦在风里绞成个歪扭的结,像极了两人纠缠二十载的光阴。

    “杂耍班子里有耍猴戏的,”觅如忽然捏起案上的鹅卵石,指尖摩挲着上面朱砂描的小老鼠,“去年你瞧着那猴子翻跟头,笑得茶盏都打翻了。”洛君闻言低笑,想起那日觅如被猴子扮鬼脸吓得躲在他身后,素兰色裙摆扫过他的脚踝,发间的玉簪蹭得他颈后生痒。此刻他伸手替她取下缠在发间的雨丝,指尖触到她微凉的耳垂,见她耳尖泛起的绯红正顺着脖颈往下蔓延,像宣纸上晕开的胭脂。

    画舫的橹声渐远,湖面上浮起几只绿头鸭,扑棱着翅膀时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觅如望着鸭群游过的水痕,想起今早洛君在庖厨煨莲子羹时,围裙上沾的几点藕粉——那时她躲在廊柱后偷看,见他对着滚沸的汤锅蹙眉,青竹色袖管被蒸汽熏得 damp,却仍小心翼翼地撇去汤面上的浮沫。此刻洛君忽然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打开来是支新制的银梭,梭身上刻着细密的鼠尾草纹,尾端还系着截藕荷色丝绦。

    “前日见你用的木梭裂了缝,”他将银梭塞进她掌心,金属的凉意在她掌心跳动,“特意请银匠打了这支,你瞧这鼠尾草刻得可像?”觅如捏着银梭,见丝绦末端坠着颗圆润的珍珠,正是去年他从太湖替她寻来的。她忽然想起自己藏在妆奁深处的木匣,里头收着他送的所有物件:褪了色的糖糕油纸、磨圆了角的《诗经》、还有那支断了齿的竹篦——那是幼时她赖床,他用竹篦隔着帐子轻轻敲她脚心,结果自己笑倒在床边,把竹篦齿都撞断了。

    檐角的铜铃忽然急响,原是醉府的丫鬟抱着匹新缎子走来。洛君连忙将锦盒合上,却不小心碰倒了石案上的茶盏,残茶泼在觅如素兰色的裙摆上,洇出片深青的水痕。“呀!”觅如低呼一声,洛君已飞快掏出帕子去擦,指尖在湿衣料上摩挲时,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温热。他抬头想道歉,却见觅如望着裙摆上的水痕发呆,嘴角竟噙着抹浅笑——那水痕歪歪扭扭,倒像只在雨中奔跑的小老鼠。

    “前儿你说想学吹笛,”觅如忽然转移话题,指尖绞着银梭上的丝绦,“我在市集见着支紫竹笛,笛尾系着穗子,倒和你书箱里那支旧箫配成一对。”洛君一怔,想起那支旧箫是他十二岁时摔裂了吹孔,觅如偷偷用蜡补上,还在箫身上缠了圈她的红头绳。此刻他望着觅如垂落的睫毛,见那睫毛上似乎又凝了层水光,不知是檐外的雨丝,还是心底泛起的涟漪。

    湖对岸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原是醉府的小少爷们在雨后的草地上追逐。洛君趁机握住觅如拿着银梭的手,两人的指尖夹着那截藕荷色丝绦,像握着根月老的红线。觅如想挣开,却被他用指腹轻轻按住掌心的薄茧,那力道不轻不重,恰如春日里拂过湖面的柳丝,痒得她浑身发软。她低头看两人交叠的手,素兰衣袖与青竹色衣摆相触的地方,正有阳光透过檐角的缝隙照下来,在衣料上投出细碎的光斑。

    “待雨彻底停了,”洛君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气息拂过她鬓角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我带你去后山看野兰花开?去年你说那里的兰草开得比绣坊的料子还好看。”觅如“嗯”了声,声音细若蚊蚋,却趁他不备,用那支新制的银梭轻轻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洛君低头看时,见银梭上的鼠尾草纹正蹭着他的玉带扣,像只撒娇的小兽,用尾巴勾住了主人的衣角。

    丫鬟抱着缎子走远了,廊下只剩下两人相握的手,和石案上那支静静躺着的银梭。觅如望着洛君眼中映出的自己,素兰色的衣衫,绯红的脸颊,还有发间那朵他今早想摘却被雨耽搁的兰草——不知何时,他竟悄悄插在了她的鬓边。雨早已停了,檐角的水线变成了断续的滴落,打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混着湖畔柳树上渐密的蝉鸣,将这满廊的静谧,织成了一张比雨丝更绵密的网,网住了两个青梅竹马的心,在江南的烟水里,慢慢沉沦。

    洛君忽然俯身,在她鬓边那朵兰草上轻轻一嗅,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廓时,她听见他低声说:“觅如,这兰草香,倒不如你发间的皂角香好闻。”话音未落,她已羞得满脸通红,抬手想打他,却被他笑着握住手腕。两人在廊下追逐起来,素兰色裙摆与青竹色衣摆在阳光下翻飞,像两只蹁跹的蝶,惊起了梁上的雨燕,也惊起了湖面层层的涟漪,将那未说出口的相思,随着檐角的铜铃,一起摇进了江南的风里。

    洛君与觅如在廊下追逐时,素兰裙摆扫过石案,将那支银梭带得滚落在地。他俯身去捡,青竹色袖管擦过她脚踝,惊得觅如退到朱柱后,鬓边的兰草被柱棱勾落,恰好掉在洛君展开的掌心。湖面上忽然掠过一群白鹭,翅尖划破雨后的澄空,将两人交叠的影子剪碎在青石板上。

    “去年你在这廊下教我认字,”洛君捻着兰草轻嗅,花瓣上的雨珠滴在他手背上,“墨砚翻倒时,你袖口染的墨痕倒像只小老鼠。”觅如望着他掌心的兰草,想起那日自己偷藏他的砚台,却被他捉个正着,最后两人蹲在廊下洗砚台,水花溅湿了彼此的衣摆。此刻他忽然将兰草簪回她鬓间,指尖划过她耳垂时,触到那枚幼时他用红绳穿的米粒——那是她本命年时,他在庙里求的护身符。

    画舫的橹声再次传来,这次载着卖花女的吆喝。洛君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扬声唤住画舫,替觅如买了束带露的栀子。雪白的花朵衬着她素兰色的衣襟,像落了片春雪。觅如接过花束,鼻尖萦绕着甜香,忽然想起前年夏日,他替她去湖心亭采莲,回来时浑身湿透,怀里却护着朵完好的并蒂莲,如今那莲干被她压在《女红谱》里,花瓣间还夹着他当时沾的水草。

    “方才丫鬟说庖厨煨了绿豆沙,”洛君替她理好花枝,青竹色衣摆扫过她膝头时,带起夹袄上未落的糖霜,“你前儿说想吃城东铺子的蜜饯,我已托人买了,等会儿该送来了。”觅如闻言低头,见他袖口新缝的针脚歪歪扭扭——正是方才她慌乱中缝的,线尾还打了个笨拙的蝴蝶结。她忽然伸手扯住那线头,却被洛君反手握住,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都听见了对方心跳如鼓。

    湖对岸的戏台上响起锣鼓声,原是杂耍班子开场了。洛君望着觅如发亮的眼睛,忽然松开手,从石案下取出个藤编小筐。筐里放着她未绣完的帕子、半块麦芽糖,还有那支刻着鼠尾草的银梭。“走吧,”他将筐子挎在臂弯,青竹色直裰在风中扬起,“趁日头未烈,去西市买你要的绣线。”觅如犹豫着起身,素兰裙摆拂过地面时,扫到了洛君脚边的鹅卵石——上面的朱砂小老鼠被摩挲得愈发鲜亮。

    两人并肩走出檐廊,雨过天晴的阳光透过柳梢洒下,在青石板上投出斑驳的光影。觅如望着洛君的侧影,见他耳后也沾了片雨丝,便忍不住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肌肤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她。四目相对的瞬间,湖风卷起两人的衣袂,素兰与青竹在阳光下交缠,像极了廊下那株并蒂而生的兰草。

    “觅如,”洛君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颤,他从袖中取出条藕荷色丝绦,“这是你去年落在我书箱里的,一直没机会还你。”觅如接过丝绦,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那是她初学刺绣时缝的,原想做个扇坠,后来嫌粗糙便丢了。此刻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来是块干透的麦芽糖,糖块上还留着她咬过的齿印。

    “这是你前年给我的,”她将糖块塞进他手里,声音细若蚊蚋,“一直没舍得吃。”洛君捏着那块硬邦邦的糖,忽然笑出声,笑声惊起了柳树上的蝉儿,扑棱着翅膀飞向湖心。他伸手揉了揉觅如的发顶,素兰色的发丝从他指缝间滑过,像流动的春水。“傻丫头,”他低声道,“麦芽糖放久了会苦。”

    觅如却摇摇头,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不会苦,就像你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甜的。”话音未落,她已羞得满脸通红,转身就往院门跑。洛君望着她素兰色的背影,阳光下,她鬓边的兰草与手中的栀子一起摇曳,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蝶。他握紧手中的麦芽糖,快步追上去,青竹色的衣摆在石板路上划出利落的弧线,惊起了路边水洼里的涟漪,也惊起了满湖的春光。

    两人跑出醉府大门时,恰好遇上送蜜饯来的小厮。洛君接过油纸包,顺手塞给觅如,见她咬着蜜饯笑得眉眼弯弯,素兰色的脸颊上沾了粒糖霜,便忍不住伸手替她拭去。指尖触到她柔软的唇瓣时,两人都愣了一下。觅如慌忙低头,却瞥见洛君腰间系着的玉佩——那是她十岁时用攒了半年的月钱买的,上面刻着个歪扭的“君”字。

    阳光越发明媚,湖面上的波光晃得人眼花。觅如望着洛君含笑的眼睛,忽然觉得这江南的雨也好,晴也好,都不如身边这个人好。她悄悄伸出手,指尖勾住了他的衣角。洛君低头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将手挪到她手边,两人的小指在袖管下轻轻相触,像两根缠绕的青藤,在江南的烟水里,慢慢生长出最温柔的牵挂。远处西市的喧嚣隐隐传来,杂耍班子的锣鼓声、卖花女的吆喝声、还有画舫上的歌声,都成了两人身后模糊的背景,此刻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交触的指尖,和那颗在春日里,悄然绽放的,比雨丝更绵密的相思。

    两人并肩走在西子湖畔的青石板路上,素兰与青竹的衣袂拂过沾着雨珠的垂柳。洛君忽然停步,从袖中摸出把油纸伞撑开,伞面是淡青色的杭绸,绘着几枝水墨兰草——正是去年觅如随口提过的样式。伞骨转动时,颗颗雨珠从伞沿滚落,在石板上砸出铜钱大小的水洼。

    “前儿见你那把绣伞脱了线,”他将伞柄塞进觅如掌心,自己半边肩膀露在伞外,青竹色衣料被阳光晒得半干,“绸庄老板说这兰草是新样,倒像你窗下养的那盆。”觅如握着温润的竹柄,见伞面的兰草叶脉用银线勾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忽然想起昨夜灯下,洛君替她修补绣绷时,指尖被竹刺扎出的血珠——那时她想替他包扎,他却笑着说不妨事,继续低头替她磨平绷架的毛边。

    湖风裹着荷香吹来,将觅如鬓边的兰草吹得轻颤。她侧头看洛君,见他露在伞外的半边脸颊被阳光晒得微红,耳尖却还带着雨后的凉意。青竹色直裰的领口敞着,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领口处绣着排细密的鼠尾草纹,针脚齐整得不像男子所为——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他书箱底层看到的绣绷,上面歪歪扭扭绣着半朵素兰,线尾还系着她去年丢失的藕荷色丝绦。

    “你书箱里的《楚辞》,”觅如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夹着片银杏叶,叶尖是不是有个小齿印?”洛君撑伞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伞面倾斜,几滴阳光漏在觅如素兰色的裙摆上。那是十二岁那年,她爬树摘银杏果时不慎摔落,情急之下咬住了片叶子,后来洛君找到她时,见她坐在树下哭,手里还攥着那片带齿印的叶子。

    石板路忽然转过一道弯,前方出现座雕花石桥。桥洞下泊着艘乌篷船,船头的渔夫正收拾着湿漉漉的渔网,网眼里蹦出尾红鲤,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洛君的裤脚。他弯腰去拂,青竹色衣摆扫过桥面的青苔,觅如趁机看到他腰间系着的荷包——那是她初学刺绣时做的,用的是碎掉的素兰色料子,荷包口歪歪扭扭绣着只抱花生的小老鼠,如今被摩挲得布料发亮。

    “上回你说想绣幅《江雪图》,”洛君直起身时,顺手替觅如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我在画铺寻着块好墨,墨锭上刻着孤舟老翁,倒适合配你那支银梭。”觅如捏着伞柄的手指收紧,想起自己昨日在绣坊对着空白的素绢发呆,心里想的却是洛君冒雨替她买墨的模样。此刻桥对面走来个卖糖画的老翁,铜勺在青石板上画出条蜿蜒的糖龙,甜香顿时弥漫开来。

    洛君牵着觅如绕过糖画摊,指尖触到她袖中硬邦邦的油纸包——正是那块放了两年的麦芽糖。他忽然停步,从老翁摊上买了块新制的糖老鼠,琥珀色的糖块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尾巴上还沾着颗芝麻。“尝尝这个,”他将糖老鼠递到她唇边,自己先咬了口老鼠尾巴,“比你那块硬糖甜。”觅如张口咬下糖老鼠的耳朵,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分吃糖画,他总把龙身让给她,自己啃着细细的龙尾。

    过桥时,觅如的木屐不慎踩进水洼,素兰色的裙角顿时湿了片。洛君见状弯腰,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青竹色的衣料裹着她的素兰裙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板路上,像幅被雨水洇湿的画。觅如惊呼一声,下意识攥住他胸前的衣襟,鼻尖蹭到他中衣上淡淡的皂角香,那是她亲手做的皂荚磨的粉。

    “放我下来,让人瞧见了!”她挣了挣,却被洛君抱得更紧。他低头看她,阳光透过伞面的兰草花纹,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杏眼里蒙着层水汽,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素兰色的衣袖滑到肘弯,露出小臂上那道幼时被猫抓伤的浅疤,他记得当时自己用野菊花替她敷药,结果弄得两人满身都是草汁。

    “怕什么,”洛君的声音带着笑意,脚步却不停,“小时候你爬树掏鸟窝摔了,不也是我背你回家的?”觅如闻言不再挣扎,只把脸埋进他肩窝,鼻尖触到他颈后温热的皮肤,听见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声。乌篷船的橹声从桥下传来,渔夫哼着江南小调,调子轻飘飘的,像极了此刻她心里的慌乱。

    走过石桥便是西市,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洛君将觅如放下,却仍牵着她的手不放。两人在人群中穿行,素兰与青竹的身影在各色衣袂间时隐时现。觅如望着交握的双手,见他虎口处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却在她需要时,能稳稳地抱起她,能替她挡住拥挤的人潮。

    忽然间,天空又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洛君连忙将觅如揽到伞下,两人靠得更近了些。素兰色的发带与青竹色的衣绦在雨中纠缠,像两根不愿分离的青藤。觅如抬头看他,见雨丝落在他发间,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忽然想起方才在檐下,他说要带她去看野兰花。

    “洛君,”她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淹没了些,“等买完绣线,我们先去后山好不好?”洛君低头看她,见她眼中映着伞面的兰草,也映着自己的身影,便笑着点头,握紧了她的手。雨丝斜斜落下,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两人之间那些不必言说的情意,在江南的烟雨中,绵绵不绝,悄然生长。

    两人攥着油纸伞拐进西市深处,雨丝被风卷着斜打在绸缎庄的幌子上。洛君替觅如挑了两绞月白绣线,见她蹲在绣绷摊前摸竹篾的纹路,青竹色衣摆扫过泥地时沾了点湿痕,便默默掏出帕子垫在她膝下。隔壁香料铺飘来安息香的味道,混着雨中泥土的腥气,倒让觅如想起幼时他替她捉蟋蟀时,裤腿上蹭的草汁味。

    “这绷架的竹节磨得真光。”觅如指尖划过青竹的纹理,忽然想起洛君书箱里那套刻刀——去年她随口说绣绷毛边扎手,他竟连夜用废木料雕了套打磨工具,指腹至今还留着被刻刀划伤的疤。洛君蹲下身替她比量绷架大小,发间的雨珠滴在她素兰袖口,晕开的水痕像朵迷你的墨梅。

    雨势渐密,西市的石板路泛起油亮的光。洛君将绣线和绷架塞进藤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拽着觅如往巷子里钻。转角处有家茶寮,竹帘后飘出焦香的糯米糍味道。“前年你在这里打翻了糖罐,”他笑着掀开帘子,青竹色衣摆扫过门框的铜环,“掌柜的追出来时,你躲在我身后直发抖。”

    觅如跨进茶寮时,木屐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墙角的炭炉烧得正旺,炉上煨着的茶汤咕嘟冒泡。洛君要了两碟糯米糍,见她盯着炉边打瞌睡的花猫出神,便用竹筷夹起块糍团,趁势在她鼻尖点了点糖霜。“像只偷吃东西的小耗子。”他低笑时,热气拂过她耳尖,惊得那只花猫竖起了尾巴。

    窗外的雨幕里忽然闪过道亮黄身影,是醉府的丫鬟寻来了。“大小姐们在湖心亭摆了茶宴,”丫鬟喘着气,发间的迎春花沾了雨珠,“六小姐还说,让洛公子也去尝尝新制的莲蓉糕。”觅如闻言捏紧了手里的糍团,素兰袖口的糖霜被蹭得模糊。洛君却替她擦去指尖的黏腻,对丫鬟笑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湖心亭的九曲桥浸在雨雾里,栏杆上的石狮驮着满背雨珠。远远望见醉梦兰倚着朱柱喂鱼,蓝色裙摆扫过栏杆时,惊得锦鲤翻出银白的肚皮。洛君替觅如收了伞,青竹色衣摆与她的素兰裙摆并排拂过桥面,水珠从伞骨滚落,在石板上砸出连串逗号。

    “方才在西市见着个卖泥哨的,”洛君忽然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混着雨丝,“捏了只穿素兰衣的小老鼠,吹起来像极了你哼的那支小调。”觅如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映着亭角的铜铃,也映着自己泛红的耳垂。去年上元节,他就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偷偷教她吹那支《采莲曲》,结果两人都被冻得打喷嚏。

    亭内传来醉梦红的笑声,红色衣裙掠过窗棂时,像团跳动的火焰。洛君替觅如掀开帘栊,素兰与青竹的身影刚踏入,便被满室茶香裹住。醉梦艾推来盘碧莹莹的绿豆糕,绿色裙摆扫过石案时,带得青瓷茶盏轻轻晃荡。“尝尝这个,”她笑眯眯地望着觅如,“洛公子前日送来的绿豆,说你爱吃带沙的。”

    觅如捏起块绿豆糕,指尖触到糕体上的细糖霜,忽然想起今早洛君在庖厨筛绿豆的模样——青竹色袖管挽得老高,腕间的旧疤在晨光里泛着淡粉。洛君接过醉梦甜递来的橙香茶,橙色茶汤在白瓷盏中晃悠,映出他低头时柔和的侧脸。

    雨停时,湖心亭的铜铃在风中轻响。觅如跟着洛君走出亭子,见他弯腰捡起廊下片带雨的兰草叶,叶片上的水珠恰好落在她素兰裙摆的银线莲纹上。远处西山的云层裂开道缝,金光漏下来,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素兰与青竹的轮廓交叠着,像被雨水粘在了一起。

    “后山野兰该开了。”洛君将兰草叶别在她发间,指尖划过她耳廓时,触到那枚用红绳穿的米粒。觅如“嗯”了声,望着他青竹色衣摆上沾的几点泥星——那是方才抱她过桥时蹭的。两人并肩走下九曲桥,鞋尖踢碎水洼里的云影,惊起了躲在桥洞下的雨燕。

    路过西市那间绸缎庄时,觅如忽然拽住洛君的袖子。橱窗里新挂了匹素兰色的杭绸,上面用银线绣着雨打芭蕉,叶片间藏着只探头探脑的小老鼠。洛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青竹色衣袂在风中扬起,恰好遮住了橱窗里那匹绸缎的一角,像极了二十年来,他替她遮风挡雨的无数个瞬间。

    “等天彻底晴了,”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蹭过她掌心的薄茧,“我替你把这匹料子买下来,好不好?”觅如抬头看他,见阳光正从他发间的雨珠里折射出来,在他眼底碎成满片星光。素兰色的衣袂与青竹色的直裰在晚风中轻轻相触,像两只交颈的蝶,在江南的烟水里,酿着比雨丝更绵密的,无需言说的相思。而远处醉府的檐角下,那串竹编雨铃还在轻轻摇晃,将这平凡岁月里的琐碎情意,一一摇进了暮色渐浓的江南。

新书推荐: 绛仙 写在扉页空白 我才不要破镜重圆 假嫡女也非真公主 穿书后反派女配不干了(种田) 绑定地府文学城后 我在港娱吃瓜看戏 将身体租借给位面打工人后 他的玻璃 越轨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