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邈被留堂了。
一个弟子跑来告诉他这消息,荀规手中动作顿住。
“为何?”
“她在课上偷偷说小话,被发现了,我家师父便罚她将今日所学罚抄十遍,抄不完不准离开。”
“何以如此重罚?”荀规皱眉,“即便要罚,也该让她先回来用完晚膳再说。”
弟子就沉默了。
他家师父向来奉行棍棒教育,若非看在荀规道长面上,恐怕早把人按住一顿打了。所以他就想不明白,抄书何时也算得上是重罚了?
还有,谁能来解释解释,他们宗里清净高洁的荀规道长,为何在洗手作羹汤啊!
太阳是从西边升起了吗?!
太阳早早下山,月光皎洁,衬得堂内烛火愈发暗淡。
师姐扔掉笔,趴在桌子上,困得直打哈欠。
“不行了,我先睡会儿。”
她嘟囔着,上下眼皮马上就要甜甜蜜蜜地贴在一起,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白。
……这死老道怎么还来骗来偷袭啊!
师姐一激灵,整个人都跳起来。
“老老老……荀规道长?!您怎么来了?”
埋案奋笔疾书的丛邈闻言抬头。
将灭的烛火映着一张清俊的脸,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他周身轻轻浮动。
像是从月亮上飞下来的。
丛邈反应慢半拍,荀规先是看她一眼,再向她身边那个不认识的弟子略一颔首。
“已至子时,你,你二人为何还不回去?”
丛邈垂眸。
“三同道长说,要将这些全部抄完才能回去。”
与她同样被罚的弟子在一旁点头附和,荀规盯着她乌黑的发顶,语气并无半分责怪,甚至称得上温柔。
“吃饭了吗?”
徒弟摇摇头。
“饿不饿?”
徒弟点点头。
“那回去吧。”
荀规说完,弯下腰,伸手抽出她握着的毛笔。
一旁的弟子就看呆了。
“啊?”
“你也回去吧。”荀规说。
“弟子不敢。”师姐小声道。
“无妨,”荀规道长没看她,声音却透着可靠,“三同那边我去说。”
“啊?哦哦!弟子多谢师叔!”
师姐连忙收拾自己凌乱的书桌。
人好话不多的师叔已经在向外走,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书箱。
小竹师妹两手空空跟在他身后,忽然回头,冲她挥挥手。
师姐回以一笑,笑完,看着自己被烛火拉长的影子,孤零零的。
唉,荀规师叔待小竹师妹可真好呀,不像她。
丛邈一边端着碗喝羹汤,一边拿眼偷瞄荀规。
这位师父正在仿造她的字迹替她抄书。
看一眼,再看一眼。
她的心中忍不住升起和师姐一样的想法。
荀规待她可真好。
为什么?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丛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这羹真好吃。”她说。
荀规从书卷中抬头,轻轻一笑,“你若是喜欢,便多吃些。”
她确实喜欢,但像这般隔三差五就来上一碗,再喜欢也受不了啊。
丛邈暗自叹气,皱眉看着面前这一碗幸福的烦恼。
“小竹师妹——”
她耳朵微动,捕捉到声贝不小的传音。
无为宗弟子自然不敢在荀规的地盘大喊大叫,因此有什么事要告诉她,都是使用传音诀。
好用是好用,只是有些师兄弟拿捏不好,便苦了她的耳朵。
小竹师妹揉着耳朵,一脸幽怨走出来。
师兄见状不好意思地挠头,“可是我声音又大了?”
小竹师妹点头,“震耳欲聋。”
“看来还得再练练,抱歉啊。”师兄臊眉耷眼,递给她一个包袱,“喏,阿七送来的。”
阿七就是热心肠的师姐。
自她下山历练以来,丛邈已收到过好几次包裹,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书,偶尔还有零嘴投喂。
丛邈道谢,接过沉甸甸的包袱。
她其实不抱什么期待。
阿七师姐好心,她很感激,那些典籍对寻常人来说或许也有帮助,可惜她骨子里是一只灵魂残缺的鬼。
丛邈例行公事地翻阅起来,一本翻完后好好收着,继续换下一本,一目十行快速扫过。
在触及到关键字眼时,她的目光忽然一顿。
滋养魂魄,增进功法,永驻青春,及至与天地同寿。
“滋养魂魄?”
丛邈精神一振,原本歪在榻上的身体也坐直了,虔诚而敬畏地看向书名。
——《合欢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