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从外表还是真实的年龄来看,丛邈都称得上年轻。
她虔诚而敬畏地翻阅这本书,坐姿端正,表情严肃。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一本正经的年轻人瞳孔微微放大,白净的面皮渐渐染红,一直烧到耳朵尖。
——《合欢妙法》给她小小的心灵带来了大大的震撼。
这不像是正经修炼的法子。
不知道师姐是从哪里找来的。
师姐有看过吗?还是连名字都没看清,只要与修炼相关,便一股脑地都塞给她了?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缠在一起的毛线团。
丛邈放下书,手捧自己发热的脸颊。
她努力理着毛线,忽然如有所感般抬头。
她在一团乱麻里看到荀规。
荀规今日穿了身月白的衣衫,不知是什么材质,阳光一照,便闪烁细碎的光。他正在窗前的院子里练剑,身姿翻转间,轻柔的光芒潺潺流淌。
严格来说,这是她的师父。
但恐怕世俗间再也找不出像他二人这样相处的师徒了。
丛邈缓缓地眨了下眼。
她决定试试这个法子是否真的有用。
夜色降临。
今天是丛邈惯例来照养魂灯的日子。
沐浴完毕的荀规穿好里衣,披上外袍,将衣襟整理得一丝不苟,这才缓步走出。
承受养魂灯照耀的时候,人会变得很脆弱,因此荀规必须在近旁看护。
路过窗户时,荀规不经意抬眼。
今夜月色甚美。
榻边的书案上,丛邈已经变成了泥娃娃大小,正坐在案边,晃荡着和他手指差不多长度的双腿。
丛邈在等他。
她小小的身板后面,养魂灯灼灼燃烧,发出柔和的光线。灯盏的影子被光拉长,将丛邈笼罩其间,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邈邈?”
荀规在榻上坐下,疑惑地伸手。
他原意是想移一下灯盏,伸出的手指却被拦住,温暖的体温从前端传来。
丛邈用两只胳膊抱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了?”
手指略微蜷缩,案上的小人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他,不说话,荀规干脆伸展五指,掌心朝上,将丛邈拢在手心,端来面前。
小小的丛邈在他手中站起来,头顶和他的鼻尖持平,荀规脖颈微弯,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他的小徒弟有些奇怪。
荀规皱眉,目光从上至下将丛邈看过,没看出什么异常。
“是哪里不舒服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哪里都不舒服。”
丛邈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
“被养魂灯照着很疼,哪里都疼,师父不是知道吗?”
不然为什么每次都会问她,每次都会拿那种心疼的眼神看她?
丛邈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神色一滞。
他当然知道。
养魂灯散发的光线是柔和的,照在身上,那光便化为丝丝缕缕的银针穿破皮肤,在血肉里游走着缝补破碎的灵魂。
无声无息,绵延不绝的疼痛。
可他这个徒弟从来没有嚷过痛。
每个养魂的夜晚,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莲花中,直到天光转亮。
她连眉毛也不曾皱起,眼皮更寻不出分毫颤抖。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莲花盏中平静无澜的丛邈,闭上眼,看到的是中元夜里痛苦到极致的丛邈。
她怎么会不疼呢?
他又怎能不心疼?
荀规流露出歉疚自责的神情。
“这世上,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吗?”丛邈轻声道。
她看到荀规垂下眼眸。
丛邈的神魂实在是太破碎了,非常法所能补,就连这养魂灯也是他费了极大的心力才找到的。
而在第一晚,他便知道了这灯的弊处。
没有丝毫犹豫,荀规立刻开始着手寻找其他的器物或功法。
但……
“师父也知道,是吗?”
“什么?”
荀规一愣。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丛邈飞离他的手心,落地变成原本大小,与此同时,他的手里多了一卷书。
看到那四个字,荀规心脏猛地一缩。
他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书,你是从何处寻来的?”他听见自己问。
“这很重要吗?”丛邈歪头,“无论从哪里来,只要有用便好,不是吗?”
“此歪门邪道……”
“所以它真的有用。”
丛邈不知何时在榻边台阶上坐下。
她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膝盖上,碎星似的眼睛熠熠生辉。
“师父,”她的声音像羽毛划过耳畔,“你真的不帮我吗?”
荀规生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睫毛纤长浓密,眼皮的弧度优美,瞳仁是很浅的琥珀色,仿佛永远蓄着两团流动的阳光,平和又温柔。
现在这双眼睛移开,逃避她的眼神。
“师父?”
丛邈又唤一声,下巴靠在手背上。
“不可。”荀规说。
“为何不可?”
荀规好长时间不说话。
他的感官仿佛被某种法术给放大了,明明隔着几层衣物,膝盖处却清晰地感受到丛邈手心的体温,还有她温热的呼吸。
那么鲜活。
空气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紧,连带着他的心脏——那越来越剧烈的跳动,原来是从他胸腔里发出的吗?
“师父?”
荀规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如往常一般的温柔笑意荡漾开来。
“邈邈,”他伸手抚向她的头顶,“这功法不是正道,你放心,为师一定为你寻得更好的,好不好?”
他的尾音带着安慰,丛邈却摇头。
“不好,”她说,“我等不及。”
养魂灯带来的疼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见效太慢,她等不及。
她不能止步于此,不能永远在无为宗里做一个平凡的小竹师妹。
她要补全她残缺的灵魂,合欢妙法可以帮她,与她同修此法的人修为越高深,修补的速度便越快。
而在无为宗里,有谁的功力能超过荀规呢?
这世间除了荀规,又有谁知道她是丛邈呢?
她起身,弯腰,双手捧起荀规的脸,不由分说地亲了上去。
唇上传来软软的触觉,像一缕柔和的清风,或是一团白云。
荀规被迫仰起头,心中最先想到的是,她的唇好软。
离得太近了,甚至能看到那双点漆似的眼睛中所倒映的自己——他坐在床榻上,被自己的徒弟抬起脸亲吻,并没有反抗。
他为什么没有反抗?
丛邈贴上来以后便没有再动,更没有闭眼,他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双眼睛。
这双惊心动魄的眼睛。
他被它所蛊惑,在很早以前。
他怎么能反抗?
他应该反抗,他不想反抗。
他先生出这样的心思,哪怕是审判,也该由他承担所有的罪名。
谁让他是师父呢?
蝶翼般的睫毛轻颤着,掩住琉璃似的瞳仁。
荀规闭上眼睛。
如她所想那般。
空气渐渐变得粘稠。
荀规的衣襟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湿润的黑发却并未挽起,发丝划过脸颊,残留的水珠滴在下巴上,衬得他皮肤莹润生光。
丛邈偏头攥取了那颗水珠,重新贴上来。
她的动作笨拙又生疏。
唇瓣是温热的,贴紧了轻轻地摩挲,手心也是温热的,拨开颈间湿漉的长发,将衣襟弄得凌乱。
“师父……”
丛邈微微离开他,呢喃一声,再贴近时的触感更加湿润。
“师父。”
呢喃声与湿漉漉的触感一起滑进唇齿间。
丛邈蹙眉,有些不得章法。
她不知该怎么办,进去了,然后呢?
上齿略显焦躁地向下,咬在唇瓣上。
荀规轻轻嘶一声。
她连忙用舌尖安慰那道新鲜的痕迹。
舔舐,吞咽,向内探索。
她在实践中学习,荀规却觉得渴极了。
他忍不住偏头,在她唇间寻找能够解渴的津液。
柔软的舌头碰上她的。
缠绕,勾扯,荀规仍然是温柔的,甚至于青涩,而丛邈却不自觉较劲,像是要将他的也占为己有。
又有水珠从湿漉的发丝滑过,滴在衣领里失去踪迹。
它去了哪里?
仿佛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与疑惑,唇齿间的争斗仍在继续,却有温热的皮肤贴在他的脖颈上。
是丛邈的手指。
它在顺着水珠的足迹向下。
衣领被蹭开,衣衫凌乱的胸膛起伏,烛火摇曳着照过来,穿过皮肤,穿过血肉,几乎烧至他的心房。
那火渐渐烧开了,并非无边无际,而是在手指的控制下升腾。
他愈发渴,愈发热,好似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指尖逐渐隐没。
最后一滴水分也被烤干了。
烈火仍在皮肤上跳跃,他的血管里也燃烧着火。
热气磅礴,一路向上烧至喉咙。
那气息甫一冒头,便被卷进她的唇齿间,化为潮湿的水汽向下奔腾。
丛邈睁开眼,与荀规对上视线。
他的眼睛被火灼烧,从来温润的琥珀流淌着耀眼的火光。
她的眼睛被水冲刷,黑曜石一样的眼珠翻涌起层层水色。
燥热,湿润,暗涌起伏,一点即燃。
她盯着荀规的眼睛,觉得很陌生。
在两人之间灼热翻滚的气息,是她的,还是荀规的?
明明是她先掀起的波澜,为何而今呼吸困难的也是她?
丛邈低下头,还未向前,荀规先贴近了。
额头相抵,呼吸纠缠,如此近的距离。
还不够。
“邈邈。”
荀规咀嚼着她的名字,猛地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