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笑春跟在陆困溪身后走出房间,准备顺手掩上门时手上动作一顿,走廊昏暗灯光下,他垂着的眼里光色闪烁,然后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你说刚才梁觉星是注意到了你的动作、还是先注意到了我?”
他说着,轻轻将门合上。
陆困溪皱起眉头,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他没太听懂祁笑春的意思,顺着琢磨一下,他甚至没懂这个问题是怎么来的:“什么?”
祁笑春转过身来抬眼看他,视线细密地扫过陆困溪脸上每一寸表情:“不懂?”他确认过陆困溪脸上的神态不似作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确实,你当然会觉得梁觉星关注你是应该的。”
陆困溪神色微变,这种下意识的心理自己很难意识到——梁觉星在在场这几个人里关注到他、或者说、更关注他,他觉得是正常的。因为理所当然接受,所以不会特别注意到这点,因此也不会生出疑问:她是注意到了我吗?还是因为关心别人、顺便看到了我。
只有祁笑春,身处劣势,才会多疑多想,一个眼神也要多花心思。
祁笑春看懂陆困溪脸上的表情,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你知道有很多人嫉妒你吗?不仅是那些喜欢梁觉星但一直没机会跟她恋爱或是可以多跟她说几句话的人,甚至那些跟她谈过恋爱的人也很嫉妒你。”
“嫉妒你第一个被她选中。这些年大家都在猜梁觉星挑男朋友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哦,就像今天上午秦楝提的那个问题,好奇她交往过这么多男朋友,数量多、类型多,究竟喜欢的是哪种类型,”他说着,微一咧嘴,露出一点森然的笑意,“但不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如果真的能总结出一个标准的话,这帮人会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那对异母姐妹,砍掉脚后跟也好、削掉脚趾头也行,只要能让梁觉星看到眼里,变得怎么面目全非都可以,削足适履、血肉模糊、一辈子隐瞒这个畸形的秘密都能做到。”
“所以你就格外的让人讨厌了,在这个话题里你永远都无法避过,因为既然是第一个挑中恋爱的人,那你大概率是人群里最符合她标准的那一个。”
他打量着陆困溪,仔细看过他的眉眼轮廓、脸部骨骼,看的太仔细,甚至显得古怪,那种眼神不像是盯着他想跟他说什么,而是像一个病患盯着自己配型成功的活体对象……一种黏腻的、湿淋淋的目光,像要把这具身体活剖,在聚光灯下观看器官的蠕动。
陆困溪有些不适地微微偏了一下脑袋。
祁笑春眯了一下眼睛,终于收起那种瘆人的目光:“你知道你的脸在整容届是一种专门分类出来的整容模版吗?脸部轮廓、眉骨、鼻梁……”
陆困溪瞥他一眼,表情莫名其妙:你长这样还需要整容?
祁笑春接收到他的意思,笑了笑解释道:“哦,我本来是不了解这方面的情况,但是……没人跟你说过那件事吗?”他瞥了陆困溪一眼,眼里带着古怪的笑意,“梁觉星有一次拍广告,中途导演要换个布景,想在梁觉星身后加几个人物背景。当时再找演员也来不及,就直接从现场工作人员里抽人。导演问梁觉星挑哪个,梁觉星把棚里的人看了一遍,选了个摄影助理,一个小男孩,看着挺普通的,放人堆里一眼挑不出来的那种。被梁觉星点出来,自己都愣了。导演问梁觉星为什么选他,梁觉星说小孩儿眼睛长得好。”
祁笑春一挑眉梢:“你猜那小孩儿眼睛像谁?”
结合前情提要,这问题太好回答,简单到陆困溪不需要张口,两人对视一眼,就都懂了。
“拍摄结束以后他去找梁觉星说话都没人敢拦,怕梁觉星是一时兴起想搞点替身文学玩玩,最搞笑的是就连这个所谓的‘替身’都一堆人争着抢着要当,”祁笑春耸耸肩:“于是那段时间传说整形医院里你眼睛的模版风靡一时,你现在仔细想想说不定还能回忆起来,那时候你身边应该忽然间有好几人连着几天眼皮是肿的,一问就是没睡好啦水肿啦,其实就是恢复期。”
祁笑春说完,直直盯着陆困溪,眼尾弯下去一点:“怎么样,听说有这么些人把你当个梁觉星的白月光似的想学你,得意吧?”
但陆困溪的脸上一点类似的表情都没有,对此显得很淡漠、没什么波动,甚至他眉头微微皱起一点,像是突然发现有群半夜翻自己垃圾桶的私生粉,有点厌烦、嫌恶似的:“知道有群可悲的臭虫心心念念着想变成你的模样、图谋以此来接近你的女朋友,难道你会因此高兴吗?”
祁笑春一摊手,显然对此不以为意。
陆困溪琢磨似的盯着他,像是有点不解,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点能解释自己疑惑之处的答案,半晌,他说:“你应该收下我经纪人介绍给你的戏。”
“你知道我的意思。”
祁笑春听到这话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依靠着墙,抱着胳膊,有点轻佻地歪过脑袋看人:“什么意思?我可能不懂。”
陆困溪微微抬起下巴,对人明知故问的样子有点不耐烦,但目光扫过祁笑春背后的房门,想到什么,又收起那点似有若无的骄矜气,耐下性子来:“以此来表达我对你的歉意,因为我在地下室里情急之下对你说的话确实不好听。”
“这就对了,”祁笑春咧嘴,做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想道歉就应该面对面的说清楚,不然随随便便把钱摔到人脸上是什么意思呢?你的态度也太傲慢了,傲慢到让人觉得你不是在道歉、而是想再侮辱人一遍。”
“你这样的人是不是意识不到这一点,又或许你本来就无所谓结果。”
他对着脸色微变的陆困溪狡黠地一笑:“我知道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必要道歉,也压根没想怎么来让我心里好受一点,你只是想在梁觉星面前表现出一个态度,好让她别再因为那件事生你的气。”
陆困溪张嘴想说些什么,祁笑春却突然抬起手来,像扮可爱一样把手指戳在自己眼下,他的眼睛弯起一点、亮晶晶的,像开心地向一起玩耍的好朋友提一个游戏的好点子:“这里破了,刚才我一进屋、梁觉星一眼就发现了,你说我要是跟她说……咱俩在这里聊得不顺,你一言不合一下子给了我一拳,会怎么样?”
他的指尖在伤口处点点,眼里的恶意更盛:“就打在这里。”
*
周渚依照梁觉星所言,去卫生间洗手,宁华茶正跟秦楝说晚上吃饭的事情,余光扫过他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猛地站直身体:“我带你过去。”
……?
周渚不明白他要带自己去哪儿,这屋子就这么大,自己去个卫生间还能走错路?
宁华茶已经哥俩好的一把搂过周渚的脖子:“周老师,你得给我回报你的机会啊。”
秦楝看他们俩人四脚螃蟹似的磕磕绊绊着走了,笑了一声,走到窗台边,挨着梁觉星的小腿贴墙坐到地上。
“宁华茶跑到你这儿来装可怜让你给他涂药?”他抬手握住梁觉星的脚踝,小腿裸露在空气中、摸上去像一块冰凉滑腻的玉石,手上微微用力桎梏,拇指顺着皮肤下青色血管轻轻摩挲一瞬,在梁觉星不耐前很自觉地松开停下,用另一只手扶住勾在脚趾摇摇欲坠的拖鞋、向里一推,给她穿好,“你又不是看不出来他是在找借口。”
他说着,膝盖抵住地面忽然转身,两手叠着往梁觉星膝盖上一搭,下巴落在手背上,跪坐在梁觉星身前,笑眯眯地仰看着她:“婶婶,我都有点吃醋了,你对宁华茶好偏心。”
“你对他这么好,他知道吗?”
秦楝生得混血感很重,眉眼轮廓深,这种角度抬起眼睛就显得艳丽浓郁,格外有点情深意重似的,“别对傻狗这么好,他只会哀梨蒸食,浪费你的心意。”
……我对他哪里好?怎么我都不知道?
梁觉星只觉得秦楝胡言乱语,不知道自行脑补了什么故事。
秦楝看梁觉星的表情,眨了眨眼:“你不觉得?让我想想……你还记得袁青吗?”
梁觉星用眼神表示不记得。
秦楝笑了一声,倒不算意外:“你粉丝说的没错,你这人真的蛮无情的。”
“是个长得还行的小富二代,觉得自己这个长相不露出来给大家欣赏欣赏太浪费了,决心要在娱乐圈享受一下众星捧月的感觉,于是进了自家的经纪公司,砸了一堆资源总算是摇摇晃晃地捧起来了。但自身条件有限、倒也没到大火,碰上好导演的巨作电影男二号,也得跑线下试镜跟人抢角色,输了就趁着竞争对手出事的时候跟风踩一脚,心眼不大、踩得还不轻。”
“有一次你和他上同一个节目,那种户外生存综艺。两人一组,选人时你直接选了他。你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心里都快乐开花了还在那儿用力绷住脸,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呵,他那时候可能以为你对他有好感。”
“但之后拍摄的时候你就没怎么理他,干活的时候自己干的飞快,把他衬的像个傻子。你们两个、再加个拍摄,越走越远,最后走到场地旁边一个村子边上的时候,”秦楝忍俊不禁,掏出手机翻出一个视频,“他还在那儿做美梦呢,你一脚把他踹进一个粪坑里。”
视频播放,镜头非常摇晃,基本能透过晃动的频率看出跟拍导演当时内心的惊涛骇浪。
袁青摔进粪坑里以后,镜头猛地前移了一下,看样子是导演反应过来了、想跑过去救人。
站在旁边正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看袁青大叫扑腾的梁觉星察觉到什么,倏然转头看向镜头。
非常锐利的一眼、像抽刀出匣,在对焦不准的模糊光线下都能看清那一抹冷光。
镜头顿时停住。
导演在这样的警告中一动没敢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