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嘉神情一僵:“你什么意思?”
他是见没机会把她关进诏狱,便想造个牢房来关她么?那别院跟鬼屋一样,没比诏狱好到哪里去。
“你不是不愿意待在侯府么?那就别待了。”顾景和语调低柔,“你想见友人,到时候我把他们的尸身给你送过去,你天天都能见着。”
他一副极为她着想的语气,若是不听话语的内容,简直像极了关心妹妹的好兄长。
顾清嘉只觉脊背发寒,她似乎玩脱了,恶鬼哪里是那么好利用和驯服的,冷不丁便会被反噬。
可让她就此放弃却是不可能的,战略性撤退倒是可以,看来结交下一批恶人的计划还得再缓缓。
她嘴唇翕动,哑声道:“我不见他们了,不成么?”
顾景和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子,眸光柔和得近乎诡谲,俄而向席间的座位走去,拢袖而坐,轻声道:“过来。”
他语气越温和,顾清嘉心中的预感越不详。
她缓缓挪过去后,他唇角微勾:“俯身。”
顾清嘉眉头轻蹙,被他拽着前襟拉低了身子,下一瞬,冰凉的东西贴上了她的唇,快要戳进她牙关。
她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硬的,垂眸看去,是酒杯的边沿。他倾泻酒杯,满满一杯酒被灌进了她的喉咙。
溢出的液体顺着下颌蜿蜒而下,她呛咳了一声,热气蒸腾而起,将脸颊烧得滚烫。
“你这是做什么?突然喂我酒。”她嗓音愈发喑哑,垂眸看向他,他的面容模糊起来,被周遭光线吞噬,变成了幽暗中的一个剪影。
又变成两个、三个……她眼前先是摇晃起来,最后忽地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
从一片昏沉中恢复意识,顾清嘉的第一反应是完了,那杯酒绝对有问题,她不是醉倒了,而是被迷晕了。
她不会被顾景和掳到别院了吧?
她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浓稠的黑暗,一块绸缎遮挡了她的视线。
动了动手腕,她没听到锁链晃动的声音,也没感觉到束缚,心下略松了一口气,抬手便要将脸上的绸缎取下来。
“你醒了。”一道低柔的嗓音幽幽从上方传来。
她抬起的手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
顾清嘉心弦骤然绷紧。
她方才分明没有听到呼吸声,他一直都在那儿么?又在她身旁站了多久?
她嗓音喑哑道:“顾景和,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可是马上就要参加会试了,他这样做,相当于阻碍高三学子高考,简直丧尽天良。
“想出去?求我。”顾景和语调玩味。
顾清嘉自认没什么底线和操守,若是求饶有用,求一下又能如何。
可真的有用么?顾景和要是这么轻易便能放过她,那他就不是顾景和了。
她还是设法像上次在诏狱里那样自救吧。
就在她下定决心之际,却听见顾景和轻声道:“我对着娘发誓,只要你求我,就放你出去。”
他话音刚落,顾清嘉便哑声道:“求你。”
他敢对娘发誓,她就敢信。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顾清嘉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气息游蛇般逼近,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擦过她耳后的皮肤,带来酥麻的痒意。
一双有力的手抬起她的头,摘下了蒙住她眼睛的绸缎。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极为熟悉的床顶,侧过头看去,周遭的陈设与她卧房中的别无二致。
这分明就是她的卧房!
她攥了攥拳,抬眼看向顾景和,声线都有些发颤:“顾景和,你混账!”
她在他面前的情绪波动有很大一部分是演出来的,这一次却是真动了气。
她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顾景和眸光在她面容上逡巡而过,轻笑道:“若我真把你囚入别院,你未必会有现在这么难以接受。能摧毁一个聪明人的,从来都不是逆境,而是命运的玩弄。”
顾清嘉微微一怔。
她想起了那个挑灯夜读,想要考上状元给娘争光的少年。在将自己的文章付之一炬、只身踏入黑暗时,顾景和心里又在想什么呢?
这是书里也未曾提到过的。
“你想说什么?”她轻声道。虽然是宿敌,但她也不是不能安慰一下他。
如果是在他坟前安慰那就更好了。
“杀了你,你又能有多痛苦呢?”顾景和俯身贴近她,语调轻缓而幽冷,“我要对你做死亡也无法对你做的事。”
吐息喷洒在脸侧带来轻微的战栗,顾清嘉虽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却直觉上感到了危险。
顾景和的眉眼蓦地柔和下来:“别怕,不是现在。春闱快到了,等你高中,那是你最意气风发、最风光的时候,届时,我要送你一份贺礼。”
顾清嘉心下一寒,指尖轻颤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她绝不会如他的意。
无论他想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
许是因为想要在她最风光的时候击溃她,顾景和在别的事上都阴魂不散,唯独不阻拦她去裴府求学。
裴府书房内,顾清嘉听裴玄衍讲完经义,又吃了几块糕点,坐在桌前画荷花。
将一幅画画完,她抬眸看向一旁看书的裴玄衍,恭声道:“师父,弟子画好了。”
裴玄衍合上手中书籍,长身而起,缓步走到桌前,站在距她一丈开外处,向桌上铺着的画上望了一眼,嗓音如冰泉漱玉:“不错。”
言讫,又指点了几句。
他的语气很温和,但顾清嘉能感觉到,师父待自己疏远了许多,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
她轻声道:“师父,您不愿原谅弟子么?”
上回为了让师父能从顾景和手里救下她,她不仅欺瞒了他,更是心存利用。
当时他并未申饬她,可现在想来,师父心中终究是生了芥蒂。
裴玄衍微怔,清冽眸光在她面容上蜻蜓点水般落了片刻,很快便收回:“我并未责怪你。”
“弟子明白了。”顾清嘉恭敬地道,却没真相信他的话,心下已打定注意,有了芥蒂,那就想办法消除芥蒂。
裴玄衍轻叹了一声,道:“明日随我一同去长清观吧。”
徒儿心生忐忑,他想安抚他,不如同他多相处。
身在道观,纵使又听到了那声音,三清祖师在上,他自不敢起心动念。
顾清嘉恭敬应是,重又拿起笔。
将笔搁在桌上,顾景和问立在一旁的属下:“她还有多久回来?”
属下垂首恭声道:“回大人,世子已上了马车,两盏茶的时间便能到侯府门前。”
顾景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
他不阻拦顾清嘉去裴府,是因为知晓裴玄衍这位权倾朝野的首辅有多么淡漠寡情。上回能随手搭救她已是极限,不会对他的计划造成什么影响。
蓦地,一道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闹市马车内,裴玄衍俯首撕咬顾清嘉的脖颈,激得她哀求流泪。
“乖徒儿,把腿抬起来。”他淡声道。
顾清嘉颤颤巍巍地照做,身下铺的衣服被弄得不成样子,已然穿不成了。】
顾景和攥紧了手中茶杯,指节愈发泛起青白。
怎么可能?顾清嘉怎会与裴玄衍……
他自是半点不信,可他分明已知晓了这声音是预言。
他眸光骤然沉冷,眸底暗流涌动,寒声问属下:“不是让你们去查了吗?顾清嘉平日里是如何与裴玄衍相处的?”
属下回道:“禀大人,据我们观察,便如寻常师徒一般,瞧着倒是比一般的师徒还要更疏远一些。”
顾景和握着茶杯的手略松了些,嗓音依旧冰冷:“在房中也是一样么?”
属下恭声道:“大人,是。哪怕是讲经习画,他们往往也都隔着一丈之远。”
顾景和眉心略微舒展,现实中他们极为守师徒之礼,可见那声音所言不真。
至少现在不真。
至于未来……他绝不会让那样的未来发生。
可哪怕这般想着,不知怎的,他心里依旧极不是滋味,有某种阴暗到近乎扭曲的情绪在他心底蔓延流淌。
他从椅子上霍然而起,朝侯府大门走去,还有一盏茶的时间,顾清嘉便回来了。
还未走到门前,却听见两个门房正立于门边闲谈。
“世子真是得首辅看重。”
“是啊,上次首辅亲自送世子回来,许是马车上打翻了茶水,还将自己的衣裳给他穿了,瞧着就不合身呢。”
他们的话如一道惊雷般在顾景和耳畔炸响,他只觉脑中“轰”的一声,蓦然闪过那句——
“顾清嘉颤颤巍巍地抬起腿,身下铺的衣服被弄得不成样子,已然穿不成了。”
寻常师徒?
疏远?
他们分明已经把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尽了!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戾气在他眸底翻涌。他不再走向大门,而是鬼魅般隐入阴影里,阴鸷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侯府洞开的大门外。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前。
顾清嘉掀帘下车,步履从容,踏上侯府门前的石阶,径直朝门内走去。
刚迈进大门,她只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异样感毒蛇般蜿蜒爬上她的脊椎。
她呼吸一滞,停步环视周遭,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就在她准备迈步时,阴冷而粘稠的气息骤然从她身后逼近,一只冷得刺骨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往阴影中拖去。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