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陈尘隔着车窗看着不远处坐在苍蝇馆子门口小板凳上，捧着空面碗看着行人发呆的钟灵。有点犹豫要不要喊她。

    早起上班的人很多，老城区的马路不宽，堵在后面的司机不耐烦的按着喇叭，嚣闹而不失烟火气。跟钟灵给人的感觉正好相反，陈尘朝正抬头看向这边的钟灵招招手。

    钟灵背着黑背包，快速上了车。她今天穿了条浅色牛仔裤，配一件普通的白色短袖。她的腿细长笔直，腰部线条流畅有力，整个人看起来一只强壮年轻的雌豹。

    钟灵坐到后座，将背包往两人中间一甩。陈尘想起自己带的两个装满衣服和护肤品的大行李箱，再看看钟灵的行李陷入沉思。

    几个小时之后，两人下了飞机。落地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海滨城市独有的略带腥味湿热空气扑面而来，陈尘揉揉鼻子，他有鼻炎，气候的变化让他有点不适应。

    出了机场，嘱咐随行助理先带行李回酒店安顿。钟灵也不和他解释商量，在路边拦了辆车，对司机说：“去武圣庙。”

    司机是个小个子的中年男人，长相精明肤色微黑，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二人几眼。操着口极具闽南特色的普通话跟低着头的钟灵搭话：“靓女呀，武圣庙关门了勒，你要不明天再去。不过你倒是会找地方喔，在狮城求事业问吉凶武圣庙最灵验了。”

    钟灵手指在屏幕上跳动，打了一串字点击发送。也不理会司机，摇下车窗，盯着夜色发起呆来。

    陈尘抱歉的朝司机笑笑，司机看钟灵没搭理他的的意思，识趣的闭上嘴，打开音乐专心开起车来。

    狮城是座颇具闽南特色的小城，经济发达，但生活节奏不快。一路上自建房与高楼交替存在，加上时不时出现的庙观点缀其中，颇有几分古朴与现代结合的韵味。

    车开了几分钟，进了老区街道，夕阳已落，街道慢慢暗了下来，只隐约能看见建筑的轮廓，时不时出现的庙观飞檐上雕着各种异兽被各色彩灯照亮，远远看去颇有些庄严肃穆的神性。

    陈尘心里疑惑更甚，但也不敢问钟灵，她正一脸深沉的神游天外。他能预想到，她被打扰以后，一定会一脸无语的盯着自己，用眼神批评他聒噪。

    不知为什么，他有些怕钟灵。并且他能确定他父亲还活着，昨晚他又一次进入了陈秦越的梦境，这能证明，陈父还活着，并且看陈父在梦里的样子，气色红润表情悠闲，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所以陈尘觉得他应该先想办法搞清楚以下几件事，首先自己突然获得奇怪能力的原因，其次它能开发到什么程度，最重要的是它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还有钟灵的身世背景，他也很好奇。

    他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都和钟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二人终于到了目的地。出现在面前的是座颇为壮观的庙观，三进的青色建筑被缭绕的烟雾笼罩，看起来香火十分旺盛。

    陈尘被庙前的几人吸引了注意力，紧闭的大门前，摆着三个蒲团，正中间的蒲团上跪着个棕色衣服的女人，她身前鼓鼓囊囊的，像藏着什么东西。两个保安围着她，一个人试图拉她起来，另一个人弯着腰不停的低声安慰。

    大晚上不愿意跪在庙外不愿意走，怕是有什么难处。陈尘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情况，钟灵已经先他一步过去。听不清钟灵说了什么，跪着的女人停止哭泣愣愣的看着钟灵，顺从的被两个保安扶起来。两个保安似乎和钟灵认识，三人一番简短交流，保安先行离开了。陈尘连忙跟过去，走进了他才看清，女人怀里抱个孩子。

    是个头发枯黄的小男孩，他像是生了病，面色蜡黄，细瘦的手腕上还扎着留置针。狮城比江城冷，晚风微凉，周围也没什么高楼遮挡，陈尘脱下身上的薄外套给小孩披上。棕衣女人快速而胆怯的看了陈尘一眼，眼神短暂接触，女人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伤的鹌鹑猛的后退两步。陈尘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声色的和他们拉开距离。

    钟灵看着他们，神情柔和而沉静，薄薄的嘴唇紧抿，目光忧郁带着悲悯，不是同情，倒像失去神力的神祇看着向祂祈祷的信徒。

    陈尘眸光一颤，不自觉的看向寺庙紧闭的大门，表情若有所思。庙前昏黄的光线下，钟灵的领口隐隐约约印出吊坠的轮廓。

    钟灵还在和棕衣女人说话，她们说话声音很低，像是有意背着他，只能隐隐约约听清，交换，治病之类的字眼，好像是女人想用什么东西和钟灵做交易。

    陈尘心里微微一沉，昨天收拾好行李，他偷看了陈秦越的日记，里面夹了半张书页，粗糙微黄的纸上记载了名为镜渊的妖怪。

    据记载它们从人们日常使用的镜子中产生，依靠吸取主人的妄念修行获得灵智，无形无魄无质。它们善于变化，喜爱蛊惑人心，若得大机缘甚至可以化为人形，游走世间。后面的内容戛然而止，它们到底有什么神通，怎么收服一字未提。

    他仔细回想过和钟灵相处的细节，她虽然话少孤僻，但是绝对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休息室入梦那次，他接触到的皮肤，柔软温暖，是属于人类的触感和体温。

    那如果钟灵是人类，要怎么帮这个女人呢？半夜抱着小孩跪在庙前不走，这孩子的病一定到了药石罔顾的程度。现代医学都解决不了，她要怎么解决？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他们跟着憔悴女人回家，两个女人手牵着手并肩坐着在沙发上进入睡眠，都没有得到答案。陈尘猜想钟灵和当初一样帮自己找线索一样进入了女人或者孩子的梦境。但是在梦里也能治病？他有些好奇。

    母子俩的家是一间临时租住的自建房阁楼，不大的房间里，正中靠墙的位置摆着张老旧的木质沙发，旁边是一张简易的双人床，稍远的木质窗户下放着张掉漆的木桌。简陋的房间被收拾的很干净，桌面床头皆是一尘不染。陈尘走到窗前，靠窗的桌上放着挪厚厚的病例，最上面的一本写着耳鼻喉医院的字样。

    打开病例，原来这小孩得的是鼻咽癌，年纪太小病程又急，已经没有手术的必要了。陈尘合上病例，不免有些唏嘘，这么小的孩子，病的这么重，当父母的应该很伤心。唏嘘之余他又有些羡慕，唏嘘小孩的病痛缠身，羡慕他有妈妈陪着。

    现在不是沉溺于过往悲伤的时候，陈尘很快收拾好情绪。

    钟灵睡着，他也无事可做，只好盯着钟灵的侧脸发呆，腹诽道：“她们胆子是真大，当妈的敢带着陌生人回家，做女生的敢在陌生男人面前睡着。满打满算他和钟灵才认识两天，她也不怕自己抢她的宝贝，或者对她图谋不轨。”

    屋里只有一盏老式电灯，钟灵睡的很安稳，素白的脸上没了平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她看起来很年轻，皮肤光洁有弹性，尤其是眼周连细纹和黑眼圈都没有。

    陈尘有个外号——陈小妹，因为体弱多病，又爱哭爱美。对于护肤美容方面，他算是略懂。

    陈尘掐着自己的下巴想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冷脸显年轻。她老冷着脸所以年轻，自己和善爱笑所以稍微有点沧桑。

    半敞的窗户被风吹的吱呀作响，啪的一声砸在窗框上。老式电灯被吹的摇摇晃晃，光线明明灭灭间，钟灵从梦中惊醒，她很快平息好急促的呼吸，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颈间。

    昏暗的灯光下，透过衣服她的颈间闪烁着微红的荧光，钟灵拽出吊坠翻来覆去的仔细，确定没有异常之后，钟灵松了口气。

    陈尘指着她的脖子，低声问：“它在发红光唉，这个没问题吧？”

    钟灵用食指按了按喉咙，清清嗓子，低低的嗯了声，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脸呈现一种病态的白。陈尘有些担心，关切的问：“你没事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说完他走近几步看了看尚在昏睡中的母子，妈妈状态不好，面色灰败，呼吸微弱。眉头紧皱似乎正深陷于梦魇之中。她怀里的孩子却睡的很安稳，呼吸匀称，唇色红润。

    陈尘啧啧称奇，惊讶的问钟灵：“这小孩是好了吗？”

    抱着孩子的女人悠悠醒转，正好听见陈尘的话，闻言她眼神带着希冀的看着钟灵。钟灵点点头，女人带着惊喜和害怕希望落空的惶恐，里里外外的将怀里的孩子检查了遍，最后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孩子的嘴，里面干干净净的。女人肩膀一松，疲惫的脸终于带了几分笑意。连声向钟灵道谢，嘴里念叨着活神仙，女神仙之类的话。一边说，一边准备给钟灵下跪。

    钟灵握着女人的手臂不让她下跪，她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用谢我，都是等价交换，我也不算帮了你。”

    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女人脸色血色尽失，嘴唇颤抖。女人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连忙顺从的应是。

    陈尘站在钟灵身后，敏锐地捕捉到女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甘和怨恨，他心里一惊控制不住的往钟灵身后躲，手哆哆嗦嗦的想揪住钟灵的衣角。

    钟灵回头斜眼瞪了一眼陈尘，低头一看，因为两人的身高差，他本来想揪衣角的手拽住钟灵的马尾。所以钟灵斜眼看自己……是因为头被拽歪了，他还以为是睡沙发落枕了。陈尘嘿嘿一笑，双手摊开表示抱歉。

    钟灵拉紧马尾，看向正忙着找东西的棕衣女人。

    只见她冲向床铺，在枕头下一番翻找，将一个用红纸包好的东西递给钟灵。脸上表情虔诚而谦卑，哪还有刚才的怨毒阴狠。

    钟灵双手接过，手指摩挲着纸包，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片刻便恢复了原来的冷淡。她将红纸紧紧的攥在手心，背起随身的帆布包，对陈尘说：“走吧，我们回酒店。”

    可能是舟车劳顿的原因，钟灵的嗓子还是有些沙哑。此地不宜久留，陈尘一肚子的疑问，也只好先憋着。

    临走的时候，陈尘回头看了眼女人，她正看向这边，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摇晃的昏黄灯影里，面上沉沉死气，如同鬼魅。

    风吹的灯晃晃悠悠，地上的影子也被扯的零零碎碎，陈尘打个哆嗦，脑子里没头没尾的冒出句诗——对影成三人。

    陈尘回神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神一般的成三人，钟灵早跑远了，哪来的成三人。呃……小孩不算。强迫自己不再回头，陈尘快步跟上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