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红楼归梦 > 第三十六回   缔婚姻新人似旧人   温柔乡旧人胜新婚

第三十六回   缔婚姻新人似旧人   温柔乡旧人胜新婚

    原来当日贾妃归宁省亲,曾说过一句话,道是“田舍人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分离,然终无意趣。”此话另一家人只铭刻肺腑,再是李纨也曾见过探春赠金所附家书,信中至后亦重嘱了此意,是以直至弥留时际,乃作了临终嘱托,另其子孙“莫贪恋富贵荣华,世事无常,只取急流勇退,方得万世保全,安康永宁。”贾政李纨公媳二人辞逝同日,又各自留下一样遗嘱,倒如当头冷水,直将一家人离丧哀伤也减去大半,遂连日前养尊处优矜持之兴也似一荡而空的。惟有一人并无所动,此便是贾环。

    只说贾环多年来实是应了以静克动之谶,每每心下盘算,只要不负其母生前夙愿,要将门里掌事权法握了手中方才甘心。为贾政发丧之事,也是贾环提了决断暂将李纨噩耗且向外隐匿了,只全力做完他父亲殡葬事宜,因贾琏提了为其父同日发丧,贾环还抹泪争了一番,后王夫人放了话,方才依着了。

    宝玉自来规避事务安享尊荣惯了,贾珍贾琏虽年长然终究隔了一层,贾环乃凭着上房人来客往主意应酬担缸,事无巨细皆蠢蠢向前,乃欲谙练帷幄,统得把持了方罢。贾容贾桂不当出头,如此偌大荣国府,至此门头大事关节皆是须商榷于贾环了。只见得贾环志向昂扬风发神色,倒是这里有几辈子的煎熬。迄今眼见得逞,乃不骄不奋,只心眼鳏鳏心期莫测。至贾政完丧月余,斋期礼尽,贾环方来请问王夫人为李纨发丧。却不知贾兰早已报了丁忧,辞了王夫人珍琏等,等发丧之日携了家眷,护着其母灵柩棺椁只一并归返了金陵老宅门去了,在金陵乃为母风光殡葬,扩建坟园,自己却安然守制,不日又尊了母亲遗志,辞官归田,此是后话。

    只说此一日,人报圣谕临门,贾环听了,命人开启中门迎请。原是朝上为着此番晋及进士等宣了吏职品阶,桂儿二甲进士,只钦点为长安府尹,克日便听旨离京赴任。贾环请几个宫人往堂上吃茶闲话,道了恼,宣旨公公放下茶杯,便拱手笑称了辞,贾环送出大门外,见去了,叫人掩了门,便向王夫人前回话。

    王夫人使贾环坐了,此时贾珍贾琏宝玉等皆闻讯早聚了上来,王夫人听了回话,道:“这固是了喜事,只是桂儿尚未成婚立室,倘依着皇命住了任上,再等回来,没的耽搁了,若报了丁忧,竟是孙辈,王命为大,哪里又须体谅小辈人守孝不守孝的,这便怎处?”说了叹气,又看贾珍道:“你也赶紧叫人向上通融,那怕迟些日子,可使桂儿底下只顶了京缺儿,那小孩子家家的,忽刺离家太远,一家子如何放心得下。”贾琏拿杯吃了茶,笑道:“终究是喜事,老太太竟不必过多计较了,横竖桂儿离京前也要摆酒践行的热闹一日,年纪也将十八岁,不如竟只践行酒宴上同着为他过了大礼,只可两不耽误,又止了口舌。如此,还请老太太尽着好事上头想,也免得只在叔叔离了一家子此事上发闷,倒不好了。叔父在日,道起祖宗世袭至今,方才有兰儿桂儿由科班出仕,便是祖宗在地下得知兰桂佳话,必也是欢喜的,这原是老太太鸿福,一门子的造化。老太太先要高兴了才是,若老太太倒思忖顾虑起来,倒叫一家子也少了兴头,老太太想想这话。”王夫人点了头,道:“你说的何尝不是,论理,祖宗孙男嫡女王命,这些原大过了老爷回首一事,只是大老爷二老爷和珠儿家的祭日,才过了几日?又揽下这一宗大事,叫我由不得又悲又喜的,也糊涂了。亏了你们能想的这样周全又不失了体面,说不得,桂儿的大事还须你一房里调停的操办了去,宝儿环儿两个,叫跟着你跟珍儿一处也学学齐家理事的,我也只好瞧着就罢了。”贾珍便欠身笑了道:“老太太果然明白决断。二弟所言极是,皇恩在上,又岂容得简慢。京缺纵十年八年兴许都难,想自祖宗立京守业始,历来又无人好了世际钻营的,只怕不易干涉了京缺的话,只等如今儿一般,听天由命的。倒不如现受了皇封,也只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哥儿又得谙练了仕途经济学识,又图个长远之计,这原也使得。”王夫人听此方笑道:“竟叫他历练历练也好。如是这样,火烧眉毛的,你们只下去立刻操办起,日子紧促,都赶紧的。”珍琏答应着早站起,领命的辞了便走出,宝玉原只应景的闷坐,此时也便辞了要去,王夫人只使守了房中陪伴着黛玉,贾环送了门外,见他弟兄几个去了,回身进来趁机的侍立禀道:“儿子请老太太放心,我老爷服丧守制的话,横竖由儿子担着,也轮不到旁个。若官媒来,只叫往我那头去,我便亲发了话,必等三年后再始论了儿子娶亲。”王夫人听了眼里滴泪,使帕拭了道:“你也凡事拿稳些,叫管家给你派去的那两个人,常日只多听人家教导,该须牢牢记住的一些话,万不得马虎,免的叫人笑话去,终究也是祖宗的脸面。”贾环忙跪了回了道:“叫老太太费心,儿子记着。”王夫人只摆手另去,贾环站起躬身作辞的才去了。

    王夫人心知桂儿婚事平日里心里皆准着,因诸事迭连,连放定之礼未及涉,也只好积攒了不日便使成婚的。才放了桂儿成亲的话,忖了必有贺喜的人底下来此,于是另玉钏靖文等皆往鬓上戴了颜色珠钗绒花点缀了,玉钏早拿出件半旧的宝蓝绣花皱绸长褂伺候王夫人换穿,桌几上又带人添摆好茶托果点,就听尤氏进来,王夫人使坐了因问他。尤氏告了座坐了,笑回道:“才爷由这里家去便寻了我说了老太太话,所以我听了,便赶着来为老太太道喜。”王夫人笑道:“既特来见我贺喜,少不得赏了你,才合了礼数。”尤氏笑离座福了道:“这是老太太原心疼侄儿媳妇,才得又讨了喜气彩头。我也老着脸竟受了老太太的好东西罢。”王夫人回头吩咐玉钏请了尤氏进内里去,尤氏依命跟了玉钏进了,只见房内早依墙摆着个厨格,格间琳琅满目摆满了金银玉器陈品顽物,心知这些原为晋爵那一日所收得的,尤氏口里啧啧叹了只遍览一回,遂乘兴挑了一件,玉钏拿红绫布包了,出来银蝶一旁接了捧着,尤氏走近福礼致谢罢,领了茶,便道了须回去问了贾珍好一起操持了桂儿成亲之事,王夫人使去了,尤氏辞了回去。

    周瑞家的早得了话的赶来伺候,王夫人一见他,便忖合府管事的及哥儿姐儿的奶妈大丫头等也要来贺喜,正使玉钏备钱好发赏,就见平儿进来,后头丰儿与几个丫头跟着,丫头手里拿着丝光缎面的花布衬里的半新包袱。平儿走进请安道了喜,便另靖文等抬了炕桌上来,丰儿等将拿来的包袱摆在炕桌上只依命解开,王夫人才看那包袱原只包着满满的新一局铜钱,王夫人使平儿坐着,笑了道:“亏了你们房里操这些心,我才要问这个话。”

    平儿坐了笑道:“不过也就这个样儿,原是老规矩,老太太倒不用操心这等小事。”王夫人笑道:“才珍儿家的来道喜,我叫他各人进里头凭着挑了赏物,你也便一个样儿,进去瞧上一二件,只管拿去。”平儿掩口一笑,道:“他早来了?怎不顺路叫了我,怕是想着老太太今儿高兴,只给孙男嫡女的发赏呢,他倒先来只挑了好的去,果然是俗说的一岁长,一步强,不亏那是嫂子,我再细巧不过他去。”王夫人笑道:“你们妯娌间向来也没争过长短多寡的,今儿有喜庆话,你也竟小气起来呢。”平儿笑道:“不过顽笑话,老太太原知道我也不是同哪个争。敢是喜事闹的,瞧我只背后说起人来了?”说笑了才拿杯吃茶,就见林黛玉史湘云芳官润格芷菁三姐儿俱约会了搭伙的进来。

    史林二人向上道了喜,依命向椅上坐了,余下诸人皆磕头向王夫人贺喜,王夫人使玉钏拿来金银玉器顽物各个发了,众人复谢领,依序落座。各个丫头便拿了赏物先依命的回去收着,再回了这里。

    诸眷正承色吃茶吃果闲话,果见赖家妯娌,林之孝家的,园子里厨头柳家的,几个年长的老嬷嬷,哥儿姐儿几个奶妈子也同聚了来,见屋中众眷在坐,这些人皆只廊下的站着,周瑞家的早走至门口略问了,回身回了话,王夫人叫发了封包给了使散去,这些人廊下领赏磕了头贺喜,便忙着赶办手上事务的皆辞去了。赖家妯娌便进来请安,王夫人使脚踏上坐着,丫头拿茶给他妯娌二人。

    赖大家的谢了吃茶,笑道:“府里否极泰来,也该喜庆喜庆了。只不知哥儿大喜,好日子准了没有?老太太吩咐了,也好底下赶着预备的。”王夫人笑道:“你问我,我还不得知道呢。如今只由着他们裁处。是了,平儿在这里,也该告诉他们,这里同他们说说。”平儿笑道:“我听二爷说,宫里的意思只叫哥儿早日离京赴任,依我,左不过这几日的话,二爷早饭那会子得了话,竟忙着打发人往族中传话去了,这会子大约已一处的正同管家商议的分派呢。已扬铃打鼓的作兴起来了。本就是二喜合了一喜的大事,哥儿做了官又要赶着挑日子完了婚再送去任上,竟是双喜临门的,少不得花费些,只风光热闹的办了,才称得住如今的门户。“王夫人笑道:“还没见了阵势呢,单凭你一说,竟叫人心里也跟着忙起来似的。我是不管的,凭你们闹去,我只管我清静些罢。”赖家的便笑道:“老太太正是安享清福的,哪里要操心这些事去,琏二奶奶这样说了,自然办的色色妥妥当当的,我保管老太太只等那一日瞧了欢喜,府里只娶了新少奶奶,再往老太太跟前孝顺就罢了。”赖二家的因暗扯了赖大家的衣襟使止了,只笑道:“哥儿单凭各人读书用功只挣下官来作,纵离了京,那也是祖宗的脸面体统,几辈子的光辉呢,等外任不几年做好了完了,还不是再叫只调了进京?到了那时,官也升迁了,府里上下老小的也得团圆了,还不知是大多的喜庆事呢。人老几辈子的在府里伺候,何曾又见过如今这样的光辉派头?”说着便立起的道:“琏二奶奶即放了话,这府里眼见是没个人闲了去,奶奶姐儿在这里,咱们妯娌也不敢赖这里只管聒噪着,竟赶着下去看视分派,好早早备妥了哥儿喜事要紧。”说着他妯娌二人只作辞的去了。

    平儿因也辞去,王夫人叫周瑞家的另门外的人皆散,王夫人便与林黛玉史湘云说起桂儿亲事细节诸务,早使润格等也回房去了。拟了邢岫烟做了证婚人,又立刻打发了人去请来邢岫烟。一时薛姨妈带着两个媳妇皆过来,诸眷再只备细商议一番,平儿得了话再说于贾琏,贾琏使叫齐管事的一处商议了,遂列了采买单子,贾琏拿了副本请王夫人看了,回了话,便留下单子给诸房瞧去。王夫人留了薛姨妈婆媳一处吃晚饭,林黛玉史湘云陪着,娘儿们酒后吃茶闲话至起更,薛姨妈婆媳方辞了,依旧坐车的回去。

    次日各房走至王夫人屋门前,见王夫人打发玉钏出来传话,免了晨省,只叫往荣禧堂坐了话说,林黛玉早遣人来接请了他屋下,众人聚坐,丫头拿茶摆着几样果子,请了吃茶,林黛玉笑道:“只请自在说说话,竟不必这里又道喜的。”平儿笑道:“若不是为着贺喜,又来这里搅扰的什么,能得了那样个媳妇,还有不喜的?”湘云笑道:“也是一家子同喜罢了,在心里便好。”平儿道:“只明日一天的话,京里那几门世交竟不必告诉了去,爷道了怕因得了府里这话,不请自来的也防不住,早也预备着。不过族中那些人,再是薛姨妈那头。明儿闹了喜,歇一天半日的,桂儿两口竟须离了京,跟去伺候的那些人老太太早也指派妥了,咱们这样府里,何事不曾见过,又有何难?我如今只说我们屋里的一个笑话,棠儿入学读书原比初儿桂儿两个差些,还只管回屋里混嚼舌根,巴巴单向我说的是,若他也有了桂儿那块玉日日的项上戴着,他也能考个状元回来,这可不是混话?不说各人才思学业逊人,倒赖着那哑巴东西,叫我气也不是恨也不是。那回偏爷也听了这个顽话,便斥了几句,道他原连个贡生也挣不下,不说各人懒散不用功读书,倒指着玉坠只支吾的派下噱头,混赖甲等进士原有宝玉护佑得了力才跃得龙门,这样话只荼毒了满世界人,打量人人都叫玉还哄骗了呢,便骂他狂妄不修,不思量各人不足处,不知向上用功夫,只甘心总存了侥幸的,如此孺子原不可教也的话。你们听听,我们家里的笑话可笑不可笑,小的促狭,爷们儿又只知训斥捶了骂了的,又不思了担着做小的功学,日日督劝着勤勉了去,归踪与我们二老爷一辈子的做派不能看齐半点。”说了长叹,拿杯吃了茶。黛玉听完不禁一笑,道:“二嫂子话里提起了那块玉,倒有些意思。连我觉奇怪的,桂儿实是爱他,自小原给了他只戴着顽,若是为防他闹丢了,叫取下收着,便整日里难见个笑模样,竟是离不得的样儿。中不中的话,原是各人造化罢了,依我说,也是兰儿的功德。但凡一大家子里,若有得了志的,只做了好表率,便派出后来又居上的,这跟踪的又嫌各人落了人后,竟是暗地里下足了工夫,为着争了志气。如此方是应了俗说青出于蓝,一茬人必强过一茬人。满世界若不是人心要强,不负师尊教诲,只意气风发的显本领,争个光辉人前体面的,这清平世道有何来升平的话?”此一番话听得人皆点头肯伏。一时又说起史湘云卫若兰的话,可巧润格又打发了丫头来叫,史湘云便先辞去。又不免说起贾环芳官来,平儿搁了杯,道往尤氏那里问了备恭喜表礼的话,因也辞去了,蕊官送出。

    黛玉见此时少人,便问起芳官,芳官不免以帕拭泪,先告罪道:“原不该这里又淌眼抹泪的,还请二奶奶恕罪。”黛玉摇头道:“你不必多心,说罢,这几日心里觉着怎样?”芳官道:“这府里惟二奶奶记挂我好歹的,我何德何能又偏了二奶奶的一番好意?实说当日叫跟了三爷,我原图得有老爷老太太二爷二奶奶这样的主子,竟如是了大大的树,我如同个小菌子,有了大树荫庇陇着潮气才好活去,若长在旁的繁藤杂蔓季生荒草深处,只怕早死了,便心里是这样想,才不顾当日落魄的寻了来。若说毫无名份念想,那也是诓人的话,但那个只是小成算,到底主子才是第一位。便是这会子死了,只死在这府里,即便做了短命鬼心里也绝无憾。那个也算得了意,既有了如今的行事做派,也只好凭着规矩。我原命如浮萍一般,算是添了个姐儿,也不是我可独自养活的他长大,也算有了后世里的点子依靠,我还不足?心里也自知趣,难不成我还想拖累着哪个去?头里听了闲话,他思谋了新奶奶娶进门只当了明日的太太去,还只当要逐了我使离了去呢,倒又不是叫我和姐儿骨肉分离的,单这个我竟暗自庆幸,夜里流泪念了佛的。横竖有老太太奶奶怜惜我还是个人,这会子又特问起这话,我的那点心病也一恍惚的只白去的干净,若非如此,我的泪珠子岂又能不顾门里喜庆便这里混淌起来?我十岁进了府里,学唱了几年戏,老太太叫离了府跟了那起子妖人去了,只出了荣国府,倒象离了自己的家,只是万般不舍,原是苍天念我苦心,我倒捡得个巧宗,才回来依旧跟了一处守着直到如今。只在府里,才学些出入上下世事常情的见识,才有了明理人的意思。这命生来就是了薄命,我哪里又有同命争的气魄?我倒是省着力气的是。”黛玉半日无语,听说完,叹了道:“各人眼界高下不同,行事便不一而定,兰儿守制又道了辞官,只归了祖籍,宁不是礼孝廉节,只舍了高官厚禄?这一个赶着咬定祖勋,唯利是图,信义廉耻全无,该了那样个活物,哪里又有了情分可言,不过事事以各人心满意足为是。我们倒这里只管派了那个惫癞下流,只怕那个听了这话,还当了自家传奇呢,我们不过白费口舌。”芳官离座便跪了磕头,道:“芳官感念二奶奶,多谢奶奶了。只恐扰了二奶奶正经事,我也该去了。只自今儿起,再不提了这话,省的白聒噪了人,又弄脏了自己口舌,再只脏了听的人的耳朵。”黛玉一笑,因使芳官回房歇着去,芳官辞了才出去一会子,便见宝玉回来。

    宝玉进屋叫人款下褂子,只捱近黛玉坐了,拉手低声问起日里膳食,黛玉回了,笑道:“你如今只管做你无笼头的马,一天里也难见了人影儿的,瞧着又兴头头的样儿,不是为的哥儿明日要成亲么?”宝玉拿杯吃茶,笑道:“小孩子眼见得长大,成亲那只是份内事,喜则喜,哪有又有喜上加喜更另人振奋起来。”黛玉不免嗔道:“人道双喜,只咱们胳膊断了掩了袖子里,只拿喜事顶着体面,你倒舍得儿女远离了膝下,益发不想着老太太。”宝玉看他笑道:“老太太最深明大义,桂儿如今又为国家出力,为祖宗争光的,各人老早心存如此志向,正可谓功德圆满,在他自然是欢欣鼓舞的事,老太太见孙儿欢喜,哪里又想扫了兴头。既离了家,也必有归返团圆之日,也不必费心多想,想也白想他。我只说这个喜才认真可称之大喜呢,竟这里先告诉了你,那卫若兰在酒桌上只说了拟定,这几日竟进了府里来下聘呢,原是薛呆子做媒。云妹妹也将离了咱们家,做了主子奶奶去,只这样,我也少了许多事,所以我谓之一喜,只不知妹妹心里怎样。”黛玉点头笑了道:“果然是一喜。若卫家来下聘,也是老太太纳聘发嫁个侄女儿,又须是老太太应承为大,老太太自然得亲见了人,再问些话,才放心。”宝玉笑道:“又说老太太不放心的话,湘云妹妹单向老太太说了,竟不比见了新女婿强?再是那卫若兰本生的风流,若瞧了真人,老太太指定喜欢还来不及呢。”黛玉笑道:“你这话也说的是。不如你立刻向琏二嫂子说了卫家不日来登门下聘的话,等来了,便由长房待承,茶酒使费只由着我们单出了,也不算大事。”宝玉听了便立起道:“须是我亲自寻了琏二哥说去,云妹妹此番能与卫若兰成亲,原是我撺掇始成的佳话,我倒要看着他到底好了才罢。”丫头早取来包袱,伺候宝玉穿戴了,便出屋往贾琏书房走去。黛玉稍事对了妆,添换了褂子,便叫了丫头拿了二百两银子往平儿那里送去,使双儿跟着往梨香院,只要向史湘云道喜。

    黛玉这头进了梨香院,丫头婆子一见来只忙着向内传了,湘云母女闻报皆出屋相迎。润格阶下福礼接扶了,湘云早称了“姐姐来了”,遂母女只左右搀了黛玉进屋,请了扶他靠椅上坐了,便叫丫头拿果子上来。润格捧茶称了“母亲“,使黛玉拿杯,告了座才坐了,便听门口回了桂哥儿来了,润格早闻讯的立起,顾着看了史林二人,那脸只羞惭的绯红。

    黛玉尝口茶,搁杯道:“他来,自然须叫了你姐姐,你姐弟自小一处长大,原是一家人,你又想着躲着他回避了去,纵明日过了大礼,他终究小你一两岁,总敬你是姐姐,你也便只管拿他当亲弟弟,日后彼此敬爱尊重,岂不比单凭了媒妁官婆说和的那些姻缘强?我们也能少操心。咱们家里又不苛责了外头那些凡俗虚礼,自来的大皱褶料也在心里的,只不在这里会子。”史湘云点头道:“刚早起便听丫头回了桂儿已来过一遭,原是我们这丫头昨儿下晌便来寻了我这里,晚上只跟着睡了。桂儿怕是在园子里不见人,方早起的来这里,我那会儿只忙着捡点包袱,哪里知道他叫丫头只撵了桂儿去了。各人倒坐卧也不安的,拘泥半日,也不管你那弟弟心里急。”黛玉见润格脸越发红了,只止湘云道:“罢了,你还说,瞧我女儿都这样了,白叫我心疼。”史湘云早叫人请了桂哥儿进来。

    桂儿进屋只向史林二人请安,因不想他娘也在,脸也红了。听使坐只告了坐下,接了杯便吃尽,方定了回神,握杯道:“因明日同姐姐完了礼,克日又得出了远门,便心里惦念姐姐可也愿不愿只离了父母一家子的,若姐姐只想留京爱守着家里,我也好推了这外任不做他,只跟了姐姐在家里一处,日后再说。为着这话,我昨日晚饭顾不得吃的寻姐姐去,才听姐姐回了这边歇了,早起又来,”黛玉不等说完,便道:“你这孩子糊涂,早告诉了我,我才来也替你只问了。”那湘云不由得听此只“噗嗤”一笑,忙又掩口,只好摆手向黛玉示意了,黛玉遂起身跟湘云进了房里,实则早也明了湘云之意,姊妹二人进内只掩了门,湘云请黛玉炕上歪着,带着丫头开柜翻箱的收拾了几个包袱,黛玉探问卫若兰不日下聘的话,果然湘云早已先得了信儿的,遂一起翻看了昨日众人送来的表礼,湘云又说起贾政丧日里,诸人只请他坐镇协理的话,黛玉便夸他有掌家才能,日后只管与卫若兰夫唱妇随,好主内持家,姊妹闲话,又计较为桂儿布置洞房。

    外头桂哥儿往润格近旁椅上挪坐了,看着道:“姐姐自昨儿起到这会子才要见了我,等明儿过了,还见不见呢。”说着话手向几上拈了果子吃,润格低头轻声儿回他:“你来问我,我知道么。”桂哥儿便握了润格一手道:“横竖我知道,只比常日亲近,也由不得姐姐躲起来,才好呢。”润格闻听只急恼因轻推了桂哥儿手道:“你混说的什么,这也是榜上有名的人的样儿?”桂哥儿坐着索性展靠着撒开手脚的笑道:“彪炳名头又如何?不过身家仕途,皆是些薄凉物罢了,此生有姐姐,那些方才有用场的。姐姐此生也做完了,再有只得逞了大丈夫所为,可知我心里得意,也愿姐姐你同我一样。”润格道:“你后头的话讲的好,我竟爱听你说这个。书上有话,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原不为碍着你的抱负,偏你又拿着那样话做了幌子寻来要问了我,枉我素日跟你说的那些。”说只不由使手指轻戳了桂哥儿额角,桂哥儿扭脸躲了,只暗自吐了舌,回头笑道:“人只知我有这个姐姐原是闺中弱质女儿,却不知我的锦绣前程多只赖了姐姐平日教导才得来,我问姐姐离京离亲的话,正是使人得知姐姐独是个重大义,轻势力薄私情的人。”润格掩口笑道:“又贫嘴延舌起来,你既身负国恩家望,担任了职守,我便是了那糊涂小气的,只贪赖京地浮华,竟叫你捐弃官职,只顾借赖祖宗家底过火,落得旁人口里一个不贤悍妇,若助你建功立业的,则反之,不过得了贤名儿。哪里如你说的,取大义轻安享的,你也是拿这话这里支吾一顿。”润格半低头说话,见他只不说,才回面抬脸的看了,只四目一对,润格忙扭脸别处,因拿帕子轻拭一回唇角掩饰了愧涩。桂哥儿轻声儿道:“只是昨日才听了成亲的话,又不知姐姐心里究竟怎样,只是想立刻往跟前问了,不想姐姐只躲开了,昨晚再无好睡,又有今日一夜的等候去,才体会了度日如年的滋味来。”润格叹道:“我的好弟弟,你要问我心里如何,我岂能说了?横竖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纵混说这里的话,不过多此一举罢了。”说末一句声音只小如蚊蝇,桂哥儿点头,道:“姐姐吃口茶。”因倒了茶给他,润格接杯,看桂哥儿也吃了,又听道:“多谢姐姐说了这些话,我心里只受用多余了的。姐姐可知道,昨儿后晌琏二伯叫了我去瞧了指给我们的院子,不如我带姐姐一起再看看新屋子去。”润格贝齿轻含了唇角,半日点一点头,桂哥儿见允,早拉了手站起,一起便往外走去。

    史林二人里头听丫头回话润格姐弟出院门了,湘云方扶了黛玉离了靠枕下了炕,二人出来问了,便也要跟了向新院子去,湘云吩咐了叫屋里人拿着那几个簇新包袱,一队人便出了梨香院。

    润格桂儿前头走至新院,丫头婆子惊异一回,忙问了好,桂儿春风满面,问了几句话,拉了润格进屋中,丫头拿茶,润格坐了,桂儿环看笑道:“只今儿一个早饭的工夫,他们竟拾掇这样齐整,姐姐看,院里和屋子几盆花还是我早起走来叫人拿来摆那里的。姐姐再瞧这妆台,比姐姐在园子里的那个又大气又好。也不知道官家怎么就叫人立刻干干净净只弄了来,还有绣墩靠椅,一屋子一色簇新呢。”润格吃茶道:“昨日才吃了午饭,丫头便说有人在大观楼那里取些大物件,我往廊上的依了栏杆瞧了,竟不想原是这拔步榻,这屋里这些新桌椅妆台,想也是老早竟在阁楼上储藏,你也园子里住着,竟不知道么?”桂儿使手摸了脑勺,只恍然乜斜了眼道:“原是姐姐留心这些。”润格听了不由嗤道:“我原略瞧了一眼罢了,昨儿哪里竟知道了为的这里这些?再促狭混指着我,我便回去,你只独自这里顽去。”说只站起嗔容满面,便要去,桂儿忙伸直俩手臂的拦住,求道:“好姐姐,我原想叫姐姐来先熟知这里,再想着须添了哪样,姐姐不犯只恼我,又拿回去的话堵了我去。”说只凑近了,又小声接道:“姐姐才又说回去回去的,莫若连我也只跟了道回去回去的,倒罢。”说只红了脸,又打拱作揖的赔笑拉着润格衣角,口里只把“好姐姐”见了几十遍,竟如儿时一般模样,润格越发涨红了脸,嗔了道:“嗳嗳,原不该跟了你来,嗳,今儿只不该见了你去。”才要赌气扭身向窗口处,只难却纠缠的。

    正在难分难解,就听院里说话声,桂儿拉了润格向门口,原见林黛玉史湘云进来,后头一群人皆拿着簇新妆奁包裹诸物,姐弟俩接了林黛玉拾矶进来,扶了椅上坐了,藕官蕊官便指挥众人始铺陈,一时只将桌裙椅袱背褡皆崭新摆弄张贴妥当,正挪了椅子站了张挂起软烟罗纱帐,只收拾布置睡榻,史林等瞧着,又另替换了哪一样颜色,正皆满面欢喜的弄着,就听是尤氏平儿来了,芳官也便跟来伺候。

    史湘云忙请进,润格捧茶给他妯娌,尤氏笑道:“本家婶子嫂子妯娌的来了一群人,只在老太太那里,才说叫人请了你们二位奶奶去了也同着坐坐去,丫头道了皆往这里来了,想是这里布置着。那门宗拿来贺礼,不过多是细巧针线尺头,老太太只管回赏了。”平儿吃了茶笑道:“这会子赶着收拾起鸾房,也不叫人告诉了我去,只这里这一幅罗维,原是我特给新人添置的,还叫人立刻拿来挂着。那榻上一对鸳枕原是大嫂子一早许下,宝二奶奶也答应了的,怎又摆好了你们的?大嫂子哪里肯依了去。”尤氏听了,方道:“叫丫头把那里几个包袱解开,指定有我的那两对绣枕,还是平儿眼尖,我才来只看花了眼,竟忘了这话。”又备细吩咐了花色样子,另丫头向史湘云拿来的几个包袱里翻看,尤氏道:“晌午饭竟都往前头吃去,老太太已叫给那些人留饭呢,索性混着一处胡乱吃了,倒省事儿些。”黛玉笑道:“也好,这里竟这样罢了,才两个孩子只看着掂掇屋里陈设,还不知心里中意不中意呢。”润格福礼道:“叫母亲费心了,才二位伯妈说了早拿来帐子枕头的,竟不用叫他们拿出再添置了屋里,原只收着,因想离京时再同着书屉包箱的拿去爷任所再好使,等那里安顿妥了,日日眼前的瞧见家里的物什,也好作了念想的。”尤氏听了点头道:“也只咱们家的孩子大方通透,又聪明,行事周正又得体,叫人省心敬伏。”平儿轻推了尤氏笑道:“赖好竟由着旁人说去,倒自家人夸起自家孩子来。只年纪轻轻高中上了御榜的,再往那长安县衙门里坐着,须人人拜见了称了老爷呢。再看我们家里这位史小姐,等明儿过了,再只出了京里荣国府,也不是了少奶奶,竟直是了太太呢,连我还眼红。”尤氏便推了平儿使出门,道:“倒去,还舞手舞脚嫌我说话积粘,你这不害臊,哪里又有嫡亲的伯妈竟自眼红了侄儿媳妇呢,快走,快走,看我到了那里不说了这个笑话才怪。”惹得众人大笑,因说笑着牵唤搀扶了往王夫人这里来。

    众人簇拥着桂哥儿润格进来,姐弟向上请安,王夫人招手使往近,只叫左右的捱着坐了,便一手揽了桂哥儿一手抚着润格,向润格道:“好孩子,这会子还来给我请安,只是日后多早晚才再得了你们这份孝心,白叫我想着去。”润格拿帕子为王夫人拭泪,又使眼色给桂儿,桂哥儿便笑道:“老祖宗宽心些,我们离了京,必日日写信向老祖宗问安,老祖宗见了我们笔迹,竟不跟见了真人一样,孝顺指定短不得的。”王夫人使手婆娑他,落泪道:“好,好。”又使皆坐着。

    院子里廊檐下早摆放几张大圆桌,一群老少妇女围坐着,见诸眷进屋,又没人回话,原只稳坐且吃着桌上果点瓜子,因彼此小声碎语。周瑞家的上前回话,王夫人便道先等院子里的人吃完再传了饭,又叫平儿往门外招呼着,平儿应了出来,下阶向右手圆桌前坐了,只与那位年高妇女说话,称了“老祖宗”,请了茶,一时饭菜上齐,平儿只陪着一处吃酒。

    屋中王夫人暂与诸人闲话,史湘云道往贾政牌位前进香,王夫人另玉钏伺候跟着进去,便说起卫家才刚遣人送来聘礼的话。

    林黛玉纳罕道:“才听卫家要来下聘,不想挑了今日,想是不知道咱们家里明日有事呢。再只听说,那卫家还有个身患了恶疾的大奶奶呢,早也夫妻分了房的过,都有十多年光景。即便那边实情如此,我因想,倒不知底下娶了云妹妹过门,又叫往哪里住去?”王夫人笑道:“即来下聘,自然有个尺度,要不谁还敢来?只云儿大事再完了,我才得又去下块心病。”黛玉笑道:“那样个门户里,空房倒多余。只是那前房还有个小姐,云儿过了门,上头有公婆,有大房位份,又有个大小姐,这们日日一处,难免日久没有了是非口舌的,我恐云儿性憨直,再白吃了亏。倒是咱们这里发嫁了他,总须保全他才是,况且还有个初儿,那是必也得跟了过去呢。”王夫人笑道:“依你的意思,倒是将那卫家的娇客只招赘了我们家倒好?”黛玉拿了丫头手里茶托上的茶杯,奉了王夫人,笑道:“也不一定非得入赘了去,究竟如何才算好,容再斟酌商量。”婆媳正说笑,见史湘云出来,只暂掩住了。尤氏便提起才平儿在新院子屋中说起眼红了太太的话,就见平儿进来回话,众人方住了笑,尤氏听平儿回话只忙站起,和平儿出来,妯娌二人扶了两个老妪送了出院外,余下的也有辞去的,也有延坐闲话的。

    平儿叫周瑞家的往那些里坐陪吃酒,同尤氏复进来,王夫人使坐了,因提起史湘云亲事的话,平儿听了笑道:“云儿还愁的什么,这京城里,哪一处空房院瞧着好,还不是任由他挑去,这多年绣庄子挣下的银子还愁买不下个荣国府呢!即有银子这会子不使,还等多早晚去?又得了体面嫁妆,两个人只独门独院的住着,又与哪个相干呢。亏了是他,再只换作旁的人,我也说不得这话去。”史林听只抿嘴一笑,王夫人点头。便见丫头传话,周瑞家的送了诸本家女眷皆去了,王夫人便另传了酒菜来,又叫人使叫了园子里几个哥儿姐儿都来,又暗嘱林黛玉自回房吃份例饭菜,黛玉轻声回道:“这会子若去了,断不成事,原为着哥儿喜事才娘儿们聚坐吃酒,老太太放心就是,横竖无碍。”王夫人方罢。

    平儿站着指挥众人摆好桌椅,手里拿着一把筷子安席,上首桌王夫人左右桂哥儿润格一起坐着,贾梅儿,芷菁,三姐儿,子初贾棠姊妹兄弟围坐,尤平史林一桌,平儿只陪坐吃酒,又叫玉钏银蝶丰儿等只在此桌坐了打横,芳官胡氏一桌,只是虚设位子,他二人只在上两桌伺候,众人吃酒的贺了,一时吃罢,撤下桌椅,胡氏芳官二人才叫上了酒菜的吃了。等众丫头媳妇收拾擦扫毕,又坐着吃茶闲话会子,恐王夫人乏了,彼此点头只依序的辞了,不提。

    翌日,荣国府便有许多人来,概为贺喜小爷赴任之喜,几家公侯世交,也有亲来的也有不知情未来的,也有遣人送来贺礼的,也有吃酒看戏的,也难备述。京里族亲至戚只坐等看了一对新人拜堂成礼的热闹。北静王南安郡王等也打发人来送了礼,贾环请至书房纳了礼单,让一回茶,便见辞了要去,贾环另贾容贾蔷管家等送出门去。一时院子里鞭炮鼓乐声起,众丁眷齐聚荣禧堂观看新人礼成,只了却一桩大事。

    三日后,众人送新人离京赴任,直至洒泪亭暂驻,一家人再无别话,只千叮万嘱惟早见家书为盼。王夫人早命贾琏派贾棠子初哥俩带着亲丁,有贾蔷贾芸儿子贾砚贾磬,贾菌贾蒌,并贾璜贾?贾茵贾芝等,连同一众厮童仆妇丫头共得二三十人,只骑马乘车的送至长安任官邸。这里贾氏人丁才离了洒泪亭,两个女尼便由路旁草树后闪身走出,正是钟霓金子主仆二人,钟霓站立官道,望尘落泪,金子劝他进亭内坐着歇息,钟霓半日方举步踏阶的往亭栏杆靠座上坐了,犹举目看那一队已去远的车马,金子取出茶窠伺候钟霓吃茶,钟霓接杯,却又递去,只忍不住腌面悲泣哽咽。眼见落日归山,方舍了洒泪亭往回。不提。

    忽这日早饭毕,便有卫若兰亲来拜府。贾琏听报只亲自接入,命小厮叫来宝玉,弟兄二人书房内请坐请茶,说几句闲话,贾琏便请往上房。

    王夫人这里早得了话,尤平史林只如常才在一处闲话请安,一时听丫头报了往这里来,妯娌几人因向内里回避。

    卫若兰跟宝玉步下穿堂进院,只见鸦雀不闻,廖廓廊檐下站着两三个丫鬟,门边侍立的丫头见来早打起湘帘,宝玉请卫若兰上阶,二人进槛。

    但见屋中当地一锃亮镂空厚铜香鼎正销融着缕缕烟香,只显得窗明几净,堂上靠后正中一幅十二扇的厚重楠木雕镂折屏上绣花绢纱镶着,屏前置一方矮足榻,榻顶悬着茜纱罗帐,帐子两侧搭在矮榻扶手靠围半收状,那靠围设立于矮榻两侧及榻后,后方靠围面壁上挂着白犀麈,又有几枝孔雀翎做装饰。榻侧后一对两尺高的青花云釉大肚官窑耳瓶,瓶颈内插着四季香草,又有雕刻彩绘栩栩如生的富贵牡丹香木静观花卉。屋下四个两尺见方的大红洋漆立柱基础莲台青石柱鼎,后方一对红柱因两厢收缚着高挂莽缎隔尘罗幅幔帷,秋香色如意结子扎着,垂着镶嵌明珠绦子流苏。

    屋宇轩昂,一色石青格子案花裱糊着平整天花顶,壁上挂毯护着,窗格子间帖挂字幅画帧,当棠两溜一色赭色楠木大靠椅左右依两边柱前摆放,椅前脚踏只踩着当地波斯毯两端沿口,皆是一色绣绒椅袱椅褡,垫着针黹刺绣坐垫。两侧上首两靠椅间各有方形楠木描花洋漆几——此间陈设只与当日贾母居住时候并无大差——一暮年贵妇正歪在铺垫了华毯又搭着金线编织的薄簟的榻边,臻首蟠鬓珠钗灼耀,两鬓华发初生,一个面目清秀的小丫鬟近边下首墩身伺候,手拿美人拳捶腿,听报了人来,丫头依命起身退向柱旁侍立,妇人早离枕坐起,眉目堆笑一壁寻声看过来。卫若兰走近,早垂目低头,见方砖展铺的地上正中一方两间大小的波斯地毯,四边沿缀着半尺的绒线流苏延角,丫头只将两方跪蒲往地毯正中摆放,宝玉早单膝跪了口里请了安,卫若兰忙依着请安。

    王夫人抬手使起,又叫宝玉请了落座。卫若兰跟着站起又躬身揖了谢座,方应请坐着。丫头早端着茶托上来,宝玉拿茶递请,卫若兰接了只轻放着座间明漆几上,拱手揖礼的笑道:“晚生卫若兰,祖上与府上原属世交,今日只专意叨扰,请老夫人安。”王夫人笑道:“我也知道你祖上和太老爷旧事,这就更好了,门第品貌也相称,迟早也须见见,你今儿既来,才好呢。你也不要嫌弃我这里啰嗦你,前几日府里接着贵府的聘礼,不消说,原是大大的喜事,只是我听府上些话,才想问你,我娶了我这表侄女,你是他跟你进门照看了家人不是?”卫若兰一笑,看了宝玉,道:“回老太太话,你老人家只不知,自家父殁了,屋里闲人也多,管事的和一些下人,原事事掌管的稳妥,萱堂已年迈,常日爱吃斋念佛。只管家原是跟了父祖几辈子的老人,可问了世兄宝玉,平日里哪里由我过问操心了屋里的那些琐事呢,不过闲了向堂上叩请了问安就罢了。嗳,皆因晚生旧闺中持痒多年,都知道世侄心里沉闷症结的,也无人轻招了去,落得清闲,倒是出入来去无牵念的,倒懵殆了许多时光。”说此纳头轻叹。宝玉拿杯请了,二人吃茶。听王夫人道:“你说的,我也听得明白,痴心人有几人在身边,须强过嫡亲的骨肉,这也是祖上看人看的真。只是我想我那表侄女,守着亡夫两个儿女孤寡至今,只在我身边伺候,已有十来年,日日足不出户的,只知教养子女,亏了早日里置办点子生计,如今也不愁吃用使费,既中意了你应了出嫁给你,原也不为了稀图家私根基。再者,纵性情憨率敦厚,那也是出身侯门的千金,自小娇生惯养,哪里受的委屈呢。所以,我啰嗦你的话,竟是想你二人成了亲后,能可清静安稳过活,我如此说,只可担保他行事周正,也不爱混撒性子的背后挑唆些闲话,任谁同他处着,只夸他乖觉伶俐,白招人疼惜,”宝玉只打断了笑道:“老太太又劳神讲了这些,也罢了,我管保老太太只放宽心,有我呢。”说着,拉卫若兰站起,就要辞出,卫若兰只叩辞了,站起了道:“老太太已照管了他这些年,原该歇着了,只请老太太放心,日后定当加倍待他好了,也为不辜负了府里多年的保全照看,及日后挂念着。”王夫人点头道了:“好。”笑嘱宝玉道:“宝玉,你好生带着新客往园子里瞧瞧的散会子,我才说了那些话,园子里逛逛也好解解闷,晌午竟叫厨里置了酒,请了你珍大哥也来,陪着吃了酒。往后竟是亲戚了,若闲了时,只管白来瞧瞧这里。今儿我先挑下好东西预备着,不拘哪日给了你这新妹夫就是了。”卫若兰连称“不敢”又道“费心”复辞了,宝玉便拉他退步转身的方出来。

    卫若兰跟着宝玉进园中着实览看一回,口里称赞了园子建造别致精巧,堪羡之意溢于言表。不觉已是饭时,方出来回至前院,早有小厮等着请往大书房。进来只见贾琏已坐等,彼此请了落座吃茶,就见贾珍进来,贾珍既来,贾蓉也便跟来伺候。

    贾珍与卫若兰见过了,请了坐下,贾珍便道:“那个倒不来此陪客?”贾琏便知指的贾环,遂另人叫去,小厮领命去了,贾珍又嘱贾蓉亲去,一时贾环进来,先已大约听了贾蓉所说,见卫若兰起身拱手见礼道了:“久仰。”贾环请了落座,只搭讪的道:“这位世兄来府上,我竟不知,我因住着那头,一时顾不得,也不曾迎接了,还请恕失礼慢待了。”卫若兰笑道:“日后只是至亲,何须见外起来。世兄不必多礼。”贾环见他言语简捷,似随口而出,便暗自忖度为敷衍他,只好一笑,宝玉请了吃茶,几个人拿杯吃了。贾珍说了早日里的话,卫若兰只答复如流,几个人闲话笑意忺忺。

    一时这里安席,贾环因站立门口看视,贾容只劝贾环安坐,往近称了“世叔”拜见了,因请卫若兰入酒桌,贾珍由椅上站起,复请了,卫若兰与几个人彼此相请,分了宾主酒桌前围坐下,贾容贾棠兄弟两个只执壶伺候斟酒。

    卫若兰见满桌珍馐海味,双手执了酒杯站起道:“多承府上错爱,只将贵姝妹今高托于在下,实是侥幸又觉惶恐的。在下毕生夙愿得逞,则府上恩德不啻再造。先吃下此杯,略表敬谢之意。”叔侄几个忙拿杯请了同吃尽,又请他坐着。贾珍捋须只笑道:“世兄慧眼识瑛,舍表妹又若非世兄,又岂可议亲呢。我只看这段姻缘郎才女貌,实属佳作天成,也是你二人几辈子缘法才得有,凡人哪有不玉成的?才不负了造化伟功。再有那麒麟佳话,连我也听人说起,倒是又粘了祥瑞之风,果算得大吉大利,真叫鬼使神差,绝好良配,真真可喜可贺。”卫若兰搁筷,笑道:“只听世兄几句祝辞,竟叫飘飘欲仙起来。只今日初登贵府,原不敢称醉,倒是世兄觉麒麟的话可下的酒,便由着世兄畅饮,若散了不醉,便才说的话也不算得了。也非敢冒犯世兄,世兄等原知酒宴之上,说话哪有吃酒现成?竟是这话,我再饮干此杯。”说已拿杯仰脖吃了,众人同饮。

    贾珍只叫贾蓉再拿来大盘酱牛肉和蒸羊腿来,一时撤下残脍,将牛肉和两只整羊腿只摆上桌,贾珍卫若兰赌酒两合,又示意贾琏贾环。贾琏便笑道:“眼见得竟是一家人,卫世兄这会子趁着高兴起来,倒要一醉方休,实说也诚该醉了。世兄既兴致如此,我便叫人换了大杯来如何。”宝玉听了忙撂下茶杯,只摆手的道:“才说了初次来,只不容他烂醉的,二哥哥若闹的世兄失了礼数,岂不叫人听了只笑话?云妹妹又要恼我在一处,竟无劝止的,只白不管了。”几个人一笑,只好拿杯干了,卫若兰拿空杯只轻叹道:“才拜见老太太,因提起了成亲后行居的话,我倒想来购置新宅院,等布置妥当,再拟了吉日成礼,此一事做成,才得四角俱全皆大欢喜的,只是聘礼早几日先已忙着的拿了来,倒又置办宅门寻工匠诸事再叫迁延时日的,这又如何办去才好。”

    珍琏互看,贾珍便笑道:“既拿了这主意,依我此事也不难。这里也叫管家使人外头寻人打听着,竟将现成的房院买了也罢了,早日有了信儿,也得早好。”卫若兰点头,拱手只称谢,道了“有劳费心”,几个人不免又吃了一杯。贾环赔笑枯坐吃了几杯,便托故要去,只站起的作辞道:“这几日因请了大夫开些方子吃汤药呢,恕我竟要先下了那药去,世兄只管吃酒,等去时这里叫人告诉了,我便再来送送世兄。”卫若兰忙也立起,拱手的请了,道:“惭愧,不敢惊动。”却贾环听着是厌弃的意思,又只请了吃下一杯,便半饱着着辞出的回去,这里便又商议卫若兰新居,一边酌量的循礼谈宴。

    却说贾环现下所居原是早日里贾赦那几进房院,彩云早寻人只进了此处,贾环使他近身伺候,屋里丫鬟皆称彩云“姨奶奶”,却又不敢向堂上回了彩云叫收房的话。那彩云狠心丢下婆家男人和一双儿女,只要和贾环修齐旧日欢好,也竟不过了明路,又深知贾环将袭了世爵,便益发躲着荣国府熟知诸人,芳官知情,然嫌耻不肯向人道出这话。是以这里与荣府正院竟是隔墙如隔世一般,彩云凭着早日里情分,只暗自计较手头挣得金钿。此刻见回来,脸上堆下笑只接入,问了几句话,便叫丫头传酒饭来。又上来亲伺候替换衣履,贾环止他道:“那边客还没有散呢,一会子还得再过去送送,这客服还暂穿着,先容我吃了体己饭菜再说。”说只坐了,彩云拿茶给他,贾环吃了茶,捏着茶杯向桌上敲响的搁了,又恨声的道:“我倒多嘴只向上头许下守制,叫暂放下娶了新奶奶的话,却人家一个个只顾烧燎的又是嫁娶又是要招赘的,早知这个样儿,我也便装个呆,只凭混着去,倒还好些。这会子后悔也晚了。”彩云因劝他吃饭,道:“你原是太爷亲生的,竟不犯同孙侄辈还外四路的只争闲气去,已是应承了,守三年孝也份该,竟如此争下了好名儿,也值。不过迟二三年,爷如今哪里还短了人伺候去?再者世爵俸禄才叫那边派分了那些给这里才几日,尚不由得爷一股脑的全关了来,只想早娶了新奶奶,虽是府里的事,爷这手上也须有银子才得行的,如今且忍忍,又不愁后头再落了人后的。”贾叹了点头,几口吃了饭,叫人上茶,因走至院门口,叫小厮打听那边大书房吃酒的话,小厮往来几番,贾环只斥了问他道:“你也悄悄的,只看看大书房门口还有几个人伺候着?竟打听里头的人几时才散了?”小厮据实的回了,贾环便叫端来椅子,只门口坐等那边来叫,却因惯只睡晌,一时哈欠连天,因又赌气回屋,往炕上倒头便睡,彩云另丫头近处坐了听唤,自己只回房暂歇了。

    宝玉这头酒阑,送了卫若兰出门去了,便来向王夫人回话,备细道了卫若兰要立刻置办新居。王夫人这里才吃了饭,正跟尤氏等闲话,史湘云听了,离座便拜,磕了头道:“老太太已是有了千秋,常日一处只拿了我当亲生的女儿一般,等我去了,又不能时往跟前尽孝,只好等桂儿润儿两个回来,再替我尽心去。如今又一心操念了我此番婚事,越发给婶子添恼了,婶子大恩真叫无可报答了。”王夫人使扶起他道:“我如今也懒了,哪里又操心了你的大事呢,听是你二哥哥顽闹才得下这回奇缘,我不过搭了一两句话罢了。那新女婿既特请安来了我跟前,还叫人笑话我连几句话也不会道了不成?罢了,你也不用多想这话,只你这回大事定了,从此好过了,才算得是认真孝敬我。”尤氏等听此不觉叹了,平儿忍了只揉眼道:“家里还有几宗嫁娶的事儿,老太太这二三年里再不得清净呢。史大妹妹的事儿不过刚起了头。且请老太太放心,珍大哥大嫂还有宝二奶奶,拢共我们房里,这几个人几双手,大小事务也脱滑不得,往后多担缸些,请老太太只安享清福,只老太太多添了福寿,这一家才有了运势,子孙才更得昌遂呢。也不要笑话我这里卖弄了口舌的,这只是爷常日屋里爱说的花,我不过原话趸来现卖个派,只取好话里的意思罢了,终究哪一家也只一般的道理。”尤氏听了“噗嗤”一笑,道:“你这油嘴敢是叫还了魂似的,听着竟成了早日里那一个的相声呢。”尤氏话落正自后悔,却不知忽勾起王夫人心事,王夫人因另散了回房,只留平儿问话。宝玉黛玉等众人依命请辞的皆去了,王夫人招平儿跟前坐着,便问起巧姐女孩儿在屋里的话,平儿不敢隐瞒,只据实道出,见王夫人并未提了要瞧瞧那女孩子,也只好掩口,半日王夫人叹气,只使平儿去了,平儿起身辞了回去。

    只说宝玉独是记挂着卫若兰置办房舍之事,因思薛姨妈家在京里多处宅院,那一处早日还遭了大火,至今未闻善后的话,想也是闲置的叫荒废着,于是便寻薛蟠专意问他房子的话。

    薛蟠忽见宝玉来见,喜出望外,请进了使坐下,另人拿茶。宝玉张口便说那一处宅院,笑道:“大哥哥那里房舍白叫空着,倒不如竟划价给了若兰世兄,以解他燃眉之需。”薛蟠笑道:“那卫家偌大府苑,怎还要另置了别院起来?莫若他二人结亲,却离了那一家子只管另住了过火?”宝玉笑道:“此为他人家事,我等不必妄论。只请大哥哥立刻写下契约单子,连我也注下名儿的证会了,我先拿给卫世兄瞧去,省的他近日里为房业之事独自发闷。”薛蟠笑道:“你倒是行家,竟来这里为做见证,求我卖房给他人。那原是我父亲手里便置办的老宅子,房契单子只老奶奶收着呢。”又拿杯请宝玉吃了茶,宝玉笑道:“倒不如先将那里典卖的约书这里写了,我这个牙人也当得,只管先立下白契,取了一诺千金,再无更改的意思,如此也算我没白来寻你一回。”说时早立起,催促薛蟠往书案前,小厮忙伺候研墨,薛蟠便执笔始写,却不知如何落笔,宝玉只得替他起草了一回,使薛蟠工笔照抄了二式,依着每份注了各人名姓,宝玉也在上头署下名儿,留着卫若兰注名空格,又各自落着拇指赤印方罢。宝玉见妥,只掖了一份契单收了,便告辞要去,薛蟠止他道要一起送了房契给卫若兰,说着叫人拿了出门袍冠只结束了,便拉了宝玉来见薛姨妈。

    薛姨妈原也早有卖了那一处宅院的打算,见宝蟠进来坐下便陈明原委,只点了头,便叫同贵向炕柜里取出那个包袱来,薛姨妈向包袱里拿出一个木匣,再由匣内取出摞子纸钞,摆在炕边,另宝蟠一同向那堆钞印单子里翻找半日,方只寻出那一张房契来。宝蟠两个见了只拿了那房契单子,忙辞了薛姨妈出来,二人只骑马并辔往卫若兰处告知他此一喜讯,不提。

    且说卫若兰不免倾力构建起鸾巢,那史湘云早也拿出银子使宝玉给了卫若兰以资此工程。宝玉越发闻鸡起舞的每亲临筹划建筑诸事,连名儿也叫定了“枕霞山庄”。湘云只不便亲见,因向宝玉前打听,宝玉使他“稍安勿躁”,道了“等好了,惊异自然有”,连枕霞山庄的话也暂瞒着史林二人。

    堪堪奈到菊圃茂盛起来,方道出这几日便要为湘云备嫁。史湘云惟盼此一吉日,只三五月间因恐卫若兰忙于建造别院劳乏,是以并未如往日般使丫头两边的传递了诗词歌赋,听了佳期如至,倒独坐了叹息。

    是夜恰月近三五,正懒卧香榻,枕上静听更漏之声,辗转又见帐外透着一片银光铺满床前,不觉撩帷下榻,又惊暑气尽失,那边小床上传来侍女息息鼾声,乃自套了落花鞋,那边取了褂子搭着,便轻手推开窗格,正见头顶皓月,长天里只一色黛蓝,那边北斗成阵,浮云只零星远处残余,不觉叹了“朗朗众星不若孤月独明”,又不防触动心事,唇角不觉嫣然靥醇,倏忽只闪身窗边,低了头摒去那月光,却又恢复了沐浴精华,心里自嘲自叹一番,因思是月恍如昔月。因那时节才在大观园蔷薇架下捡的那枚麒麟,也几曾如此对月,思此便心里有了几句话的,复轻声合了槅扇,蹑足移步案边,拿起银针挑亮灯芯,坐了搦管便书,只见纸上写下道是:

    如梦令.卿聊

    芳心一寄红豆,

    鲛痕凭月香透,

    依栏人影瘦,

    难诉,倾诉,

    今邀妲娥把酒。

    一阕写出,复口占一回,又走笔继写道:

    如梦令.庭步

    韶华落水难收,

    金风不请送愁,

    羞剪西窗烛,

    执手,执手,

    新旧一梦同酬。

    搁笔又听更鼓之声,自向暖壶内斟茶吃了,出了回神,伸了懒腰,向榻上方安睡了。

    到了此一日,怡红院里喜贴盈门,彩妆鸾凤,众人簇拥史湘云装裹一新,约莫吉日近了,几个妯娌便向史湘云蒙了喜帕,王夫人坐着又问他更衣的话,史湘云妆前一色红莽霞衣,因低头摆了手。原来早饭领着众人这里吃了,王夫人等皆服饰簇新这里陪着,众人吃茶闲话,一时便听鼓乐齐鸣,爆竹震天。院里的向门口挤着争看来接亲队伍,只见卫若兰身披华服,头顶礼冠,□□一乘雄健宝骏,雕鞍彩绸璎珞只装饰的晶明闪亮,盆子大的红绸花镶着棕红宝马头额,一圈流苏只松散围着,红绸绢络结编织的绶绦下缀满猩红璎珞穗子,那绶带及络子上遍结了小巧银光铃铛,只随步兀自混响。

    卫若兰一手马鞭也是红绒线编结,手把处簪着红绫花。加之骨骼风流,眉宇娟秀,果然只显得流光灼目,锦簇飞张,正是:一团赤霞出九霄,椒房金烛玉自摇。郎君闲愁谢他处?如意玲珑在阿娇。卫若兰彩马香风只依着日前计较,打马进了飞红彩镶的大观园侧门,直至怡红院驻马。那一乘极精致的红绣镶缀的八人鸾骄在鼓乐中依着宾相号声徐徐落下。

    卫若兰早踩蹬离鞍的下来,见史湘云左右女眷扶着出槛,院中炮仗又始燃放,二人相近,遂一起只向门内王夫人等跪拜,王夫人走出,阶上使起,另尤氏平儿等扶了湘云入轿。那喜轿前喜童早聚齐了,众人忙着一一发了红纸封包,闹了一回方散开,湘云进了轿内。那鼓乐爆竹复适时大作,见卫若兰上马并了轿侧,一起只离了园子。众女眷见去,请王夫人回屋,那隔墙炮鼓之声只不绝于耳。王夫人因看着管家指挥了妆奁等栽着陪嫁车马,只次第跟着出园去。贾蓉贾芸贾蔷贾芹贾棠等各个身着新衣,向王夫人拜辞了,复乘马坐车的跟着送亲。一时大观园方归了宁静,诸人伺候王夫人坐了竹椅敞轿的返回前院华堂。那赖大母亲与几个年高嬷嬷早起来,在王夫人处吃茶,见王夫人回来,接入问了些话,王夫人因另即在院内摆酒,叫众人一处的吃了再去。屋中几个妯娌陪了王夫人一桌,王夫人因向黛玉打听那枕霞山庄的话,黛玉回了,因又一处商议了三日后湘云依旧例回门事宜,一时外头的吃罢辞了去了,诸眷吃茶又说了会子闲话,皆请王夫人歇着,因辞了各自回房。

    原来史湘云这头过了卫府门前,只出轿走入内堂因向卫老夫人敬了茶,那老夫人又使史湘云往前房所住跨院中,只望门的拜了,方复离了卫宅,门口入轿的一起向枕霞山庄来。新宅门口远远见娶了来,早又鼓乐喧天鞭炮响彻巷宇。卫若兰只使喜轿进了院中方才落下。卫家族人只倾家来吃喜酒,几家从叔高翁只序齿的端坐堂上,一群本家嫂子婶娘扶了史湘云搀入堂前,宾相唱礼,二人拜了天地父母,方是应景完礼一回。丫头媳妇拥了史湘云走入西跨院鸾房内。

    兰湘手挽了彩乔流苏,一群丫鬟媳妇拥着,送了款步进入洞房。湘云只瞧着脚下,因摒弃鸾帐喜榻,径往桌边椅上坐着。丫头媳妇伺候摆了酒菜,端了茶献上来,卫若兰使皆门外听唤,只捱湘云坐了,温声软语请他拿杯吃了茶,早又执起一旁绣墩上喜称挑下湘云蒙头喜帕,湘云低头含笑道:“吃了酒,一会子他们竟要来闹帐,又急着揭了盖头,还再蒙上去?”卫若兰拉手抚他笑道:“我们吃杯团圆酒,我还往外头瞧瞧去,闹帐子的话,我早已吩咐过了,叫蠲了去,没的又叫你白受累。赶晚还要回那边定了昏呢,恐你这几日里已太过劳乏了。”说着执壶斟满了,一面自领口下掏出项上金麒麟,史湘云会意,因也拿出金麒麟,两个金麒麟连着金项圈,在灯烛下只灼灼生辉。卫若兰便拿喜帕只裹了两个麒麟,因捧着走向那边窗下,只见窗前罩着红锦桌裙的条案上,里头高挑两盏金红烛台,燃着一对喜庆红烛,烛前一小小龙纹鼒里炷着对线香,香炉左右前面满桌子摆着十几样干鲜果子,皆一色彩釉官窑细瓷盛着。

    见卫若兰将麒麟包裹往香炉前摆放了,湘云早拿着两杯酒上来,二人各执满杯,只对看了便一起向条案跪拜,遂将酒杯并置了包裹金麒麟两旁,做完这些,二人往妆台旁沐盆内净手,湘云往暖箱顶头高桌上钵皿里拿出两个清水浸着的杯子,方过酒桌前坐了,吃了茶,二人始对饮,只礼合卺睦,不觉四目几番直直只交汇了,多少缱惓衷肠只在酒中。

    卫若兰陪吃了三盅,立起附身抚了道:“你这里独自吃了饭,好赶空歪着歇歇儿,我出房往他们酒桌上去,只怕要得一会子,若闷了,叫丫头叫了你的初儿来陪你说说话儿。”说着话眼看着只退步门边,拉开屋门闪身出槛的便去了。翠缕门外听命的方进来,只将门依旧虚掩,湘云因听卫若兰廊下只脚步声声的去远,起身拿眼方只屋下遍览一回,不觉点头叹了,回坐桌前,翠缕伺候斟酒,湘云独自吃罢,盥手毕,翠缕向外吩咐使权上新茶。

    湘云吃了茶,往妆前坐了,另伺候卸下盛装,换了装饰替穿衣裙,便起身往那边炕沿歪着歇乏,只吩咐翠缕另丫头拿来笔墨。一时丫头托着茶盘进来,红绣锦缎盘袱上摆着笔砚与一沓竹油纸,史湘云叫往妆台上摆放,丫头依命近旁侍立研墨,史湘云遂过去只站着几笔将那晚对月有感所写下的两阕词誊写下,才叫收了文具,便见宝玉子初二人进来。

    子初进来只单膝跪拜请安,湘云拉他起来,母子相拥一回,又请宝玉皆坐着,翠缕拿茶上来,宝玉子初拿杯吃茶,只坐着说起外头酒宴看戏的热闹。

    宝玉笑道:“若兰世兄才在酒桌上叫我和初儿来这里陪你说话,我想你只蒙了喜帕的一路进来,我便赶着说了你叫听听这宅子样儿,也怕此刻不得空呢。横竖你叫他几日里只带你各处走了瞧一遍,才好呢。所以你早只闹着想先来览看了这里究竟建造的如何,我只止你早一步得见了这里庐山面目,竟为了给你惊喜的,此也是若兰世兄的意思,想你也不会怪了我二人去。只才来走了廊下,恍惚瞧见丫头又往你这椒房里拿了文房四宝的,你不是又记下些什么话不是?果然有好句子,只烦妹妹也让我瞧瞧。”湘云只得拿出才写的那两阕词给了,宝玉览看一回,口里称赏,撂下茶杯便也誊抄了,因携了稿叫子初一起辞了出去,湘云送至门内,见去只向翠缕吩咐了,方才回身歪着歇了会子。

    一时掌灯,卫若兰回房才请醒了,道了外头“人走茶凉”的话,二人不敢怠慢,湘云对妆修饰了,便一起出来,门口坐了车只向卫府尽礼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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