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仪看着白板上贴着的受害者照片，还在思考他们之间的联系或共同点。
真的是随机杀人？
女人——陈卓晃捏碎手里的核桃，给秦有仪一个，催促道：“好了，要开通报会了，快走吧。”
秦有仪夹着分心木就一口塞进嘴里，混着零碎的核桃壳，又苦又涩还扎嘴。
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说，明明稿子早就写好，但他觉得不够，远远不够，只拿出这点东西，他怎么面对群众，面对那些刁钻的记着，面对那些……用痛苦期待目光望着他的受害者家属？
但他得出去，接受对自己无能的审判，那些锐利、怀疑和失望的目光是他该接受的惩罚。
佟银也坐在下面听通报会，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得更多一点。
秦有仪撞上她的眼神，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但面上，他依旧是那个冷硬的刑警，没有露出丝毫怯懦。
他拿起手稿，调整话筒，进行最新的案情通报会。
身后的大屏亮起，露出四张打码的照片，是受害人，包括佟橙。
受害人又增加一个，在佟橙之后。
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杀了两个人。
他杀人的速度变快了，第一个死者还是在三年前，第二个死者在十个月后被发现尸体，然后沉寂了两年左右——他们怀疑还有受害者，只是尸体还没被发现——再之后是一个月前的佟橙，一周前的最后一个死者。
他保持声音的理性客观，有些低沉：“目前可以确认的是，凶手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且具有一致性，尤其表现在对受害人手部的残害上，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杀死受害人都会拔下他们的指甲。”
屏幕上适时放出几张经过处理的现场照片局部，特别展示了指甲被剥离的惨状。
“拔除指甲，或许是凶手收集战利品的方式，他极可能对手或指甲有特别的感情。”
“关于受害者的共同点我们仍在深入排查。表面上看，他们年龄、职业社会、阶层各异，似乎没有明显交际，但凶手不完全是随机选择。目前，我们倾向于凶手是男性，心思缜密，行事谨慎，具有强烈的反侦察意识。日常生活中他可能表现得很普通或者友善，有一份正经体面的工作，可以为他提供掩护，让他能更加轻易地接近受害人。”
第一个受害人是个女大学生，应该是他首次作案，十分不成熟，现场留下很多痕迹。
也是唯一一个死于机械性窒息的，法医说，他重复了令受害者窒息的过程。
他当时可能离受害者很近，几乎脸贴着脸，能感受到受害者渐渐消失的呼吸，仔细地观察，或者说欣赏她反复涨红的脸，发青的唇，满是绝望的眼睛。
他拔掉了她右手小指的指甲。
很仓促，也是唯一一个暴力拔除的。
第二个受害者是个男主播，视频……带着点擦边的性质，他被囚禁了一段时间，身上有反反复复的伤口，皮肤是长久不见光的苍白。
凶手家很可能有个地下室。
他是被殴打致死，直接死因是伤口感染，被发现的时候他全身都是淤青，脖子上是消不掉的血瘀，有多处骨折，凶手给他处理过，他不想让他死得太早。
凶手一次次虐打他，然后给他简单处理伤口，吊着他的命，看他在地下室作无望的挣扎。
十指全拔。
第三个受害者是佟橙，警察，他比较特殊，死于报复，被他救下的受害者是个高中老师。
佟橙被凶手捅了两刀，从废弃大楼丢了下来，血尽而亡，被凶手砍掉了右手。
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
以及，他的枪丢了。
也就是说，现在，凶手很可能有枪。
秦有仪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能在佟橙带枪的情况下制服他，他是他们那届警校生的格斗冠军，哪怕是他，也只能勉强胜佟橙两分。
这个凶手非常非常危险。
第四个受害人，是个男白领，依旧是殴打致死，脖子上有掐痕，十指全拔。
受害者的关系网出现了，他和第二位受害人是初高中同学。
这说明凶手可能不是随机杀人，根据他对佟橙的所作所为，他的报复心很强，这些受害人可能得罪过他，以及，受害者还有一个共同点，都很受欢迎，也有可能是出于嫉妒。
通报会没有给出所有他们得到的证据和对凶手的了解，比如凶手喜欢令受害者窒息，指甲的具体剥离方法……但对于凶手身份他们确实一点线索都没有。一开始，他们甚至没意识到这是连环杀人案，前两起案子是按随机和报复杀人查的。
记者不断抛出各种刁钻的问题，进行刻薄地提问，但这些，都远远不及秦有仪看见佟银绝望的脸那一刻的痛苦。
别说让凶手血债血偿，他们甚至不知道凶手是谁。
通报会结束。
秦有仪几乎能想象到网上对他们无能的声讨。
他们确实很无能，没抓到凶手，还搭进去一个警察。
他最优秀的徒弟，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有一个很可爱的妹妹。
叫佟银。
张锡生看着失魂落魄的佟银，面露不忍，安慰她：“凶手一定会落网的。”
“嗯。”
一定会落网的。
头上有只温热的手盖下，张锡生弯下腰，离她很近，能清晰地看见他镜片下漆黑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浸透在清水里的黑曜石。
“银银，不要做傻事哦，那个人不值得你这么做。”
交给他就好，他会让那个凶手付出代价，应有的代价。
所以，佟银就去好好上大学吧。
佟银身体一僵，她想起了秦有仪那个无奈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幼稚不成熟的孩子。
她被看透了，她是块透明的玻璃。
但是啊——
这样的痛苦和绝望要怎样隐藏？
她的愤怒是燃烧的大火，灼烧着她每一块骨头，融化她的血肉，再这样的痛苦下，她要怎样才能接受——
凶手不会偿命的事实？
他甚至可能都不会是真正的无期……
“我……”
她的嗓子哑得过分，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一团浆糊。
“好了，回家吧，今天我做饭。”
张锡生学着秦有仪掐了把她的脸，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明天就不要去做家教了，我带你出去玩。”
佟银还是太小了，她还有一个月才满十八岁，年轻、幼稚、冲动，想法天马行空，还很容易受人影响。
“最近少上点网，有些网民……你不必在意，也不要去看那些蛊惑的话，佟橙……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佟银不说话。
张锡生又轻轻拍她的头，有些无奈：“听到了吗？”
他向下看，瞪大眼睛：“怎么又哭了？”
“我没哭！”
佟银强忍住在眼角摇摇欲坠的泪珠，大喊。
她偏过头，不想让张锡生看见她现在这个狼狈样，他却掰过她的头，用拇指拂去她的泪水，将她抱进怀里。
“没事了……想哭就哭吧，我就在这里。”
秦有仪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神色复杂。
还是他太没用，才让佟银这么痛苦，陈卓晃站在他旁边，倒是放松很多，现在的巨大压力似乎没给她造成什么压迫感，她冷静地计划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了，继续干活吧，早点找出凶手就是对佟银最好的方法了。”
佟银最后还是忍住了眼泪，但她难得主动对张锡生表达亲近，也伸手抱住他。
小时候，哥哥也会这样哄她。
就静静地抱着她，陪着她，什么话都不说。
张锡生耐心地拍她的背，他垂下眼睑，眼底带着一丝无奈。
果然还是小孩，哄哄就变了心意。
第二天佟银真推掉家教的工作，和张锡生出去玩了一天。
她穿了那条姜黄色的裙子，张锡生给她拍了很多照片，陪她精挑细选了几张去照相馆洗，两天后拿到包装精致的相片，她脸上独属少年的朝气蓬勃渐渐复苏。
看她心情好不少，张锡生也松了一口气。
佟银把照片摆在床头柜上，第一次在这里感受到“家”的感觉。
她第一次见张锡生是她刚上高一的那个暑假，来望安找佟橙玩，他来高铁站接她。
“妹妹，你哥有点事，让我来接你。”
佟橙在的时候，他直接叫她妹妹，一个亲近又疏离的称呼。
佟银睁着一双眼睛看他，没说话，他沉默一会才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张锡生。”
过于简短。
虽然他在笑，但佟银总觉得他的眼睛很冷，他好像不太喜欢她，路上也一句话都没跟她说，把她丢在后面，但在佟橙来的时候又装出一副亲近的模样。
“我妹怎么样，没烦到你吧？”
她看见张锡生笑了笑，抬手想摸她的头，被她躲过后，他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妹妹很乖，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后来她跟佟橙告状，佟橙说：“啊，他最近规培，分到一个很凶的老师，心情不好，你包容一下，人家还请你吃饭呢。”
佟银想，一顿饭而已，才不值得她热脸贴冷屁股，虽然那确实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饭。
他只是心情不好。
事实好像确实如此，之后几天他对她的笑明显温柔很多，但佟银记仇，依旧不喜欢他，并通过叫他全名的方式暗暗抗议佟橙把她丢给张锡生的行为。
现在，佟银发现张锡生也没那么坏，开始思考要不要对他礼貌一点。
但突然改口会很奇怪吧，佟银想象自己喊他哥哥的场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恶心。
算了，还是维持现状吧，她也经常叫佟橙大名。
佟银看着床边的照片，嘴角露出一丝笑，掖好被子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