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
佟银盯着这条消息,有些难堪地皱眉。
她现在因为忘记带伞被困在暴雨里需要人来接的样子,简直在脑门上贴了个“我是个不成熟的小孩,我需要照顾”。
但偏偏……佟银最不想做的就是需要照顾的小孩。
以前是,现在佟橙不在了更是。
说不定张锡生表面对她好,其实在心里暗暗骂她是个麻烦精,她只是一个需要他被迫负责的非独立个体。
他对她好只是因为佟橙。
因为佟橙留下了委托,他只能来照顾她。
佟银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犹豫着要不要赌气拒绝,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更幼稚,除了发泄情绪外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给他发位置?承认自己现在需要他?
佟银心里一梗,越发烦闷起来。
那岂不是以后都要被他当小孩?
一阵清脆的钢琴曲响起,是张锡生之前哼的《闪亮的山脉》,她觉得很好听,顺手设置成电话铃声,但现在,她越听越烦,一看来电人是谁,她更烦了。
张锡生。
佟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小迹象的大雨。
这该死的雨,该死的城市。
她接听电话。
“你在哪?要我来接你吗?”
佟银盯着自己的脚尖,玩弄自己的衣摆,从上面挤出两滴水。
“嗯。”
“位置发我。”
听见张锡生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佟银自暴自弃地想,算了,被张锡生当小孩总比冻死在外面强。
接受适当的帮助,也是成年人必须学会的课题。
佟银湿漉漉地坐上张锡生的车,后排放着一块折叠整齐的干毛巾,张锡生看着佟银湿透的身影有些无奈: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衣服都湿完了,一看就知道在雨中待得时间不短,还好他有先见之明的带了毛巾。
希望别感冒。
佟银想开了,她将外套放在一边,拿起张锡生准备的毛巾就往头上裹,把头发擦干后,又开始擦身子。
衣服黏在身上不舒服。
“没想到会下雨。”
佟银含糊不清地解释。
她擦完手臂又开始擦腰,低下头时,湿透的黑发垂落,随着她的动作,发尾黏在她深凹的锁骨上扭动,像一条向下蜿蜒的蛇,趴在她脖颈隐隐露出的青筋上,显出几分脆弱感。
佟银的肩颈线条很漂亮,脖子修长,肩膀轻薄,她很瘦,撩开头发能看见她凸出的脊椎,正应了肩胛骨的另一个名字,像是翩翩展开的蝴蝶翅膀,很适合戴项链。
张锡生移开看后视镜的眼神,发动车子。
“回去我给你熬点姜汤,小心别感冒了,以后再没戴伞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回到家,张锡生催佟银先去洗个热水澡,他将屋内空调温度调高,又去厨房熬姜汤。
熬出来端给佟银,她刚洗完,换了身干净衣服,在沙发上小口喝着,烫得她龇牙咧嘴。
味道也冲,佟银不喜欢姜的味道,但一抬头,她就看见眼也不眨盯着她的张锡生,脸上写了两个大字:
喝完。
佟银默默收回想把碗放下的手,疯狂用勺子打转,在淡黄色的姜汤里搅出一个漩涡。
死汤快凉!
汤底有一些细小的红色碎渣,也跟着在姜汤里浮浮沉沉。
张锡生在里面放了红枣和红糖。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佟银刚想松口气,张锡生就递上来一杯感冒药。
他怼在她面前拿着杯子的手抬了抬:“别感冒了。”
佟银又瞅张锡生,这次她很识好人心地把甜腻的感冒药咽下去。
感冒药应该是提前泡好的,是刚好能进口的温度。
喝完后,张锡生给她递毯子,她的专属毯子,黄和蓝的底色,上面有向日葵的花纹,模仿了名画《向日葵》,还带着油画的笔触。
看着就很温暖热烈。
佟银自然接过,她的指尖不小心摩擦过张锡生的手背。
带着汤药的温度。
很热。
张锡生收回手,目光落在佟银空空的锁骨处。
过几天就是佟银生日了,他已经想好要送她的礼物。
很久之前就想好了。
她一定会喜欢。
——
佟银还是病了。
她睡觉前就感觉嗓子有些不舒服,但因为喝了药,完全没想到自己会病到起都起不来,抬根手指都费力,整个人半梦半醒。
她好像做了噩梦,梦见哥哥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但耳朵上像是裹了一层膜,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银银?你醒了吗?我进来了?”
张锡生久久没得到回应,思索片刻,还是按下门把手,打开了佟银的卧室门。
外面天已经亮了,但窗帘还拉着,房间里黑漆漆的。
他将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房间,让他能看清窝在被子里,满脸通红、眼神迷离的佟银。
病得不轻。
这也正常,那天很冷,她被淋透后在寒风中站了很久。
张锡生给她拿药,用手指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有点烫。
“银银,吃点药,等会我们去医院挂水,家教那边我会帮你联系的。”
佟银听见有人在叫她,迷迷糊糊地应着,没骨头一样被张锡生拉起来,半抱在怀里喂药。
玻璃水杯抵着她的唇,温水将她含在嘴里变得软趴趴的胶囊带下喉管。
没意识、没力气,这样的病人最难处理,张锡生折腾了会才成功让佟银吃下药。
她靠在他身上安静地呼吸,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具任人摆弄的玩偶。
但张锡生知道佟银有多叛逆倔强,现在应该是她难得的乖巧时候。
如果平时她也能这么让他省心就好了。
他撩开佟银额前的碎发,看了她一会,她圆圆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灼热,眼角隐约有泪痕闪烁,她太难受,在他怀里不自觉拱了两下,用头蹭他。
张锡生身子一僵,恍然惊醒,他居然盯着佟银看了整整两分钟!
他在做什么?
佟银病得很重,她需要医生。
……他就是医生。
稳了稳心神,张锡生起身想给她拿外套,却被佟银反手抱住腰,又被拖回床上。
“别走……”
她滚烫的脸贴在他后背,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含糊不清的声音发抖,手紧紧攥住他的衬衣,用力到把他的衣服从裤腰带里拉了出,她一动,拳头就拧进了他的衣服里。
挤压着他的皮肉。
滚烫。
张锡生跟被雷击一样,脑中一声闷响,炸得他耳鸣,他猛地把佟银甩开,站起来连退了好几步。
他们刚刚……离得太近了,让他非常不适。
腹部仿佛还带着佟银手掌的温度,张锡生把衣服重新扎进裤腰带,在此期间也冷静下来。
他反应过度了。
这也不能太怪他,毕竟他虽然缺乏一点边界感,但很少跟人这样“亲近”过。
他规培前都住家里,从没住过宿舍,22岁才第一次离开父母,搬出来也是一个人住。以前上学也没什么朋友,缺乏交际经验,他把握不太好和人相处的分寸,要么太疏离,要么太热情,甚至插手别人比较私密的事情。
就像他给佟银挂内衣一样。
经过四年的上班经历,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同事和领导,他稍微能把握住这个度,让自己保持在一个正常稍热情的状态。
但现在,因为佟银过度入侵他的生活,他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
上一个打破他生活状态的是佟橙,他毕业后的第一个朋友。
躺在床上的佟银小声不知道在说什么,时不时翻个身,衣服也折了起来,后背露出一小节凸起的脊椎。
微微起伏,她在呼吸。
张锡生突然开始焦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焦虑什么,总之——
他开始抗拒和佟银相处,和她处于同一个屋檐下。
但佟银需要去医院。
张锡生一脸谨慎地从衣柜随手拿出一件外套,小心翼翼靠近佟银,三下五除二地把她裹住抱起,连忙打开门送她去医院。
他把她塞进车后座的时候,佟银挣开了针织衫的束缚,再次一把抱住他。
“哥……别走……”
这次她离他更近,因为他弯着腰,佟银几乎要跟他脸贴脸,他能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后颈寒毛立起,被激起一篇细小的鸡皮疙瘩。
好近。
张锡生第一次发现佟银这么……可爱?
他看见佟银紧闭着的双眼长睫颤动,嘟着嘴,难受得直摇头,眉头皱起,形成一个“川”字。
佟银的性格和她的长相很不符,她长得很可爱,一切都圆圆的,大眼睛,翘鼻尖,只有向上勾起的眼角和平日微皱的眉告诉张锡生,她很不好惹。
张锡生的视线定在佟银鼻尖那颗小小的痣上,突然笑了。
其实佟银很好“欺负”。
她是个没有依靠、没有退路,还是个……
小孩。
现实和佟银表现出来的反差让张锡生有些怜爱地掐了把她的脸颊,他轻声回应:“不走,不走,没事了银银,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佟银还是拉着他不让走,哼哼唧唧地撒娇,难得表露出黏人的一面,不再假装坚强,张锡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他总是拿佟银没办法。
平时是,现在也是。
他拉下她的一只手,佟银就把另一只手搭上来,次数多了她还生气,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别乱动……”
谁在乱动?
张锡生无语,他拉下佟银杵在他脸上的手掌,敷衍地哄着:“不乱动,不乱动,银银你乖点,咱们去医院。”
“医院……”
佟银勉强睁开眼,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漆黑身影,听见的声音也闷闷的,但她意识到她病了,佟橙要带她去医院。
她刚刚做噩梦,梦见佟橙死了。
但还好,只是个噩梦,佟橙不是就在她眼前吗?
除了佟橙,谁还能这么耐心地包容她?
“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