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受……”
佟银彻底倒在后座，她翻了个身，紧贴后座的靠背，自发裹上掉落一半的针织外套和毯子。
张锡生经过客厅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佟银的毯子，他怕她冷。
现在张锡生终于能去驾驶座开车，听见佟银痛苦的呻吟声，他将油门踩得更深。
“银银忍忍，马上要到了。”
张锡生开着车在车流中穿梭，他一向遵守交通规则，现在到处插车却也做得得心应手。
忽略身后传来的刺耳喇叭声，张锡生踩着绿灯结束的最后三秒冲过马路，把佟银送进他上班的医院。
“张医生？”
“我要个VIP病房，快点！”
“她怎么了？是急症吗？”
“不是，感冒。”
护士停住上前检查的步伐，惊呆地看着把不知名病人抱在怀里脚步匆匆冲进大门，还在喘气的张锡生，停车位离这里的距离不短，他怀里还抱着个人。
感冒……这么急？
她视线下移，想看清是谁让张锡生这么着急，却只能看见从毛毯里窜出的一缕缕黑发，她的脸埋在张锡生胸膛。
见护士迟迟没有动作，张锡生催促道：“我要个VIP病房，快点，麻烦了。”
看着佟银挂好水，张锡生总算放心下来，他抬手看表，没忍住皱眉。
八点十五分。
“洪护士，我去隔壁上班了，麻烦帮我多关注一下，我中午来看她。”
张锡生不在国际部看诊，他还没这个资历，目前只是个普通医生，但他的老师武竹心是问池医院的坐镇大拿，很多人都是慕她的名专门来问池看神经科。
她出了名的严厉，作为她的“爱徒”张锡生也在国际部混了个眼熟。
洪护士暗暗想，还好武医生最近不在，不然张锡生上班迟到能被她骂死。
想到这，洪护士又看了眼张锡生，比起刚进医院的疏离青涩，现在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医生了，能够平静地应付那些难缠的家属，而不是被扇了一巴掌还呆站在原地。
张锡生离开病房，洪护士看着病历单上的“佟银”两个字，了然。
原来是佟警官的妹妹。
她之前在普通部精神科当护士，和张锡生关系还不错，对他有些了解，知道他有个警察兄弟，有段时间经常来找他，她也撞见过几次。
佟橙长得太帅，她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现在还能想起他伸手跟她打招呼的笑容。
那个时候阳光很好，不像今天阴沉沉的。
可惜啊……
洪护士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她看了新闻，猜出了那个佟姓警官是谁。
现在的洪护士终于能看见佟银的脸，她和她哥哥长得不是很像，脸部线条太柔和，不像她哥哥那样硬朗。
现在是张锡生在照顾她吗？
以前有一次佟橙外出做任务，被歹徒捅了一刀受伤住院，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像纸，一捅就能破，他可能以为自己要死了，拉着过来看他的张锡生的手，眼角带泪，声音颤抖，气若游丝：
“锡生，我可能活不了了，我这辈子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有一个妹妹，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拜托了……”
“多去看看她，她看着脾气不好，但心比谁都软，你别对她生气……”
“我的抚恤金给你管，你拿一半，但要给我妹妹多留点，她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不容易……”
听到这，张锡生终于忍不住开口：“我要你那三瓜两枣干吗？”
他吐槽：“而且你死不了，就是被捅了一刀。”
就是？！
？
“那刚刚那个医生怎么一脸凝重还唉声叹气的！”
佟橙一下子就激动起来。
“不是因为你，你还死不了，看你现在的状态就知道你活蹦乱跳的。”
佟橙：……
“不过你妹妹我能帮你照顾，现在也可以，你要是放心的话。”
张锡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佟橙，获得了他一个中气十足的一个“滚”字。
张锡生耸耸肩：“你没什么大事我就先走了，我那还有病人，晚点再来看你。”
“滚吧。”
现在看来，张锡生实现了他的诺言，他确实把佟银放在了心上。
他们感情真好。
洪护士定了时间，自己亲自来换水。
佟银一觉睡到中午，醒来后她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有些崩溃。
她做了什么？她是不是抱着张锡生撒娇来着？
该死，她这一生病就喜欢撒娇的坏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
这是哪？
医院？
医院有这么……温馨的地方？
“你醒了？”
听见声音，佟银想撑起身子转头，却扯到了手上的输液针。
“嘶——”
洪护士连忙放下盘子，将她扶起。
“张医生等会就来看你，难受吗？”
洪护士的话太熟稔，佟银有些不自在，她张开嘴，声音哑得像新手乱拉一通的小提琴：“还行，这是医院吗？”
洪护士边给她换生理盐水，边笑着看她：“嗯，张医生工作的医院，他就在隔壁。”
想到佟银可能不知道她说的隔壁指哪，她又解释：“隔壁的普通部，等中午午休他就回来看你。”
“普通部，那这里是？”
“国际部的VIP病房。”
“国际部……”
佟银喃喃重复。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医院还有国际部，和普通部这个名字对比起来，她马上就意识到，这是给有钱人服务的地方。
拖张锡生的福，她有朝一日也能踏足这里。
佟银自嘲地想。
因为生病她精神不太好，眼睛困得一眨一眨的，洪护士见状也没再打扰她，只是嘱咐了一句：“有事按铃喊我。”
“嗯……”
等洪护士再回来，佟银的精神多了，但她没手机，只能看着窗外发呆。
“挂完这瓶就没了。”
“嗯。”
见佟银无聊，洪护士打了个电话，留在这和佟银聊天，张锡生一进门就听见洪护士在揭他的老底，把佟银逗得直笑。
“张医生刚进医院那会，摊上了我们最凶的老师，骂人的声音能从A栋传到B栋，和他一起进来的同门都被骂哭过，他也是，你是没看见他当时脸白的，我都怕他当场倒下去。”
“啧啧啧，都是些一帆风顺的好学生，哪见过这阵仗，特别是张锡生，绝对是被家里捧在手心的乖宝宝，他刚来的时候他妈经常接送，还请我们吃饭，各种小礼物，就希望我们对她儿子好点。”
“不过他家这么宠他，居然没来找武竹心闹，也是奇迹。”
佟银：“武竹心是张锡生老师吗？”
“是呀，神经科的大拿，这个，”洪护士竖了个大拇指，“她虽然凶，但只要坚持下来，能学到很多。”
“就是很多人都熬不下去。”
站在盆栽后面的张锡生：……
“洪天舒！”
洪天舒笑着回头，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张医生回来了？”
张锡生把买好的粥放在桌子上，身上的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下来：“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佟银接口：“咳咳，夸你呢。”
张锡生皱眉，上前给她倒水：“嗓子还难受？”
镇定地接过他递来的温水，佟银的声音带着鼻音：“有点疼。”
没事，只要她装失忆，她向张锡生撒娇这件事就能当没存在过。
她只是认错了人，要是以后张锡生提起，她就死不承认，反正也没人看见。
张锡生口说无凭。
洪护士自觉地离开房间，她挥手和佟银拜拜：“张医生来了，我就先走了。”
张锡生也没挽留，现在是饭点，别人也要去吃饭。
他把旁边的桌子移过来，给佟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粥香扑面而来，带着腾腾的热气，里面埋了鲍鱼和虾仁，还有剥好的蟹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是海鲜粥，熬了很久，很稠。
“好香啊。”
佟银坐起身，迫不及待地开动，滚烫的粥让她的嗓子舒服了点，鲜香的味道慢了一步才从味蕾传来。
“你慢点吃，烫。”
张锡生想伸手帮她搅搅，但最后克制地放下手，只是嘱咐了一句。
他盯着佟银那双纤细却称不上白嫩的手看了两秒，缓缓移开目光。
早上她就是用这双手抱着他撒娇。
但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什么都忘了。
估计她也只有烧糊涂的时候，才会对他亲近些。
张锡生打开自己那份粥，吃到一半他突然开口：“我没哭。”
“啊？”
佟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哭不哭的？
“我没被洪老师骂哭过，我是当时唯一一个没哭的。”
佟银：？
他还有点……骄傲？
张锡生好像还有点幼稚，佟银无力吐槽，但心里的坚冰还是悄无声息地化了一点。
澄清完的张锡生继续吃饭，他不想在佟银心里留下一个软弱的形象。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们还要住在一起，但现在的张锡生心态产生了一些变化，变得不太能忍受佟银的存在。
不过好在，佟银马上就要去大学住宿了。
他的家不会再出现另一个人的痕迹，不会再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他也不用再追着佟银跑。
他的生活会恢复以往的冷清，只要再撑过这几天。
张锡生的勺子停在半空，他低下头，等勺子里的粥凉透了都没放进嘴里。
还是以前的生活好。
他想。
他搅动碗里的粥，挑剔着佟银的缺点。
她很吵，很麻烦，还会阴阳怪气他，一点都不听话，和乖巧两个字丝毫不沾边，不是让人喜欢的妹妹。
大不了以后他每个月给她打点钱，偶尔去看看她，别让她苦着、累着、受欺负。
钱能解决很多问题。
他能在望安给她安置一套小房子，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费，毕业后帮她联系工作，要是她喜欢，也能去他爸那边工作。
他家的公司还挺大的，放一个小小的佟银绰绰有余。
虽然他爸爸不满意他，但应该不至于欺负一个孤女。
他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完全对得起佟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