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幽深,沉璧的赤金点翠镯子浮在水面,被油灯昏黄的光映得如同凝固的血。
明初夜的指尖死死扣住井沿,青苔湿滑的触感黏腻冰冷,像某种活物的皮肤。她盯着那只镯子,喉咙发紧——沉璧从不离身的饰物,此刻却漂在尸水之上。
“她死了?”明初夜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压不住那一丝颤抖。
徐静姝站在她身后半步,素白的衣袂被夜风微微掀起,像一抹游荡的幽魂。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这口井,吞过很多人。”
油灯的光晕在井壁上投下摇晃的阴影,水波轻晃,那只镯子随之微微起伏,仿佛被什么东西在下面轻轻拉扯。
明初夜猛地直起身,转头盯住徐静姝:“是你的人把她扔下去的?”
徐静姝的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我若想杀她,何必等到今日?”她抬手,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井沿那道深褐色的拖痕,“昨夜那具尸体,是徐嬷嬷的心腹——专门替她处理‘不听话’的下人。”
明初夜瞳孔微缩。所以沉璧昨夜的反应……是因为认出了死者?
“沉璧没死。”徐静姝忽然道。
明初夜一怔。
“那只镯子,是她自己扔下去的。”徐静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是她的……祭奠。”
祭奠?明初夜猛然反应过来——昨夜那具尸体,对沉璧而言绝非陌生人!
“那是谁?”她追问。
徐静姝的目光落在井水上,沉默了片刻,才道:“三年前,赵勿吟的生母林氏‘病逝’,尸骨无存。”她抬眸,直视明初夜,“而沉璧,是林氏从人牙子手里救下的孤女。”
寒意如蛇,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林氏!先帝的罪妃,赵勿吟的生母!所以沉璧对那具尸体的崩溃,对枯井的恐惧,皆源于此?那具尸体是……林氏的旧仆?还是……
“徐嬷嬷这些年,一直在清理林氏的旧人。”徐静姝继续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沉璧是最后一个。”
明初夜攥紧了油灯手柄,指节发白。所以昨夜赵勿吟的出现,不是偶然——他默许徐嬷嬷杀人,却又在最后时刻现身,是为了什么?警告?还是……某种更扭曲的掌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初夜紧盯徐静姝。
徐静姝微微一笑,那笑意却让明初夜后背发凉:“因为你我都是棋子。”她轻声道,“皇帝把你塞进来,是为了逼赵勿吟发疯;太后让我坐镇王府,是为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她顿了顿,“而你……明初夜,你真的甘心当一枚弃子吗?”
夜风骤起,吹得油灯火光剧烈摇晃。
明初夜没有回答。甘心?从她被父亲亲手送进这座坟墓的那一刻起,她就只剩一条路——要么死,要么踩着所有人的尸骨爬出去!
“你想要什么?”她冷声问。
徐静姝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钥匙,放在井台上:“林氏死前,留下了一些东西。沉璧知道在哪里。”她看向明初夜,“拿到它,你才有资格上这盘棋局。”
钥匙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铜绿。
明初夜没有立刻去拿:“你为什么不自己找沉璧?”
“因为赵勿吟盯着我。”徐静姝的笑意终于透出一丝疲惫,“而你……他暂时还舍不得杀。”
这句话像一把刀,精准剜进明初夜最痛的软肋。赵勿吟对她的“兴趣”,是危机,也是唯一的生机。
她伸手拿起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
“沉璧在哪?”
徐静姝转身,素白的身影融入夜色:“祠堂。每逢林氏忌日,她都会去那里。”
油灯的光晕忽然剧烈一晃,井水“哗啦”一响——
那只赤金镯子,沉了下去。
王府祠堂位于西苑最僻静的角落,常年锁闭,连洒扫的仆役都避之不及。
明初夜贴着墙根前行,钥匙在掌心硌出深红的印子。夜雾弥漫,远处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
祠堂的乌木门紧闭,门环上挂着一把锈蚀的铜锁。明初夜试了试徐静姝给的钥匙,“咔嗒”一声,锁开了。
推门的瞬间,陈年的霉味混合着线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祠堂内昏暗至极,唯有供桌上几盏长明灯泛着惨淡的光,映出层层牌位的轮廓——最前方,一块无字的黑木牌位格外刺目。
林氏的灵位。
而沉璧,就跪在那牌位前。
她背对门口,瘦削的肩膀在昏暗光线下如同一截枯枝,长发散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中衣,赤着脚,脚踝上沾着泥污和……血迹。
听到门响,沉璧缓缓回头。
明初夜呼吸一滞——
沉璧的脸上,布满泪痕,而她的手腕上,赫然一道新鲜的刀伤,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砖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
她在放血祭奠!
“你……”明初夜刚迈出一步,沉璧却猛地扑向供桌,抓起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
“别过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眼里全是癫狂的绝望,“滚出去!”
明初夜僵在原地。
沉璧的剪刀尖已经刺入皮肤,一缕鲜血顺着脖颈滑下,染红了雪白的衣领。她的眼神涣散,像是透过明初夜在看某个更可怕的影子:“你们……都要她死……连王爷也……”
话未说完,祠堂的窗棂突然“砰”地一震!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墨色锦袍,苍白手指。
赵勿吟。
他站在阴影里,半边脸被长明灯的光映得如同玉雕,另半边却隐在黑暗中,唇角勾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沉璧,你越界了。”
沉璧如遭雷击,剪刀“当啷”落地。她瘫软着跪倒,额头抵地,浑身发抖:“王爷……饶命……”
赵勿吟没有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明初夜,眸色幽深:“爱妃夜游的兴致,倒是比本王想的更高。”
明初夜攥紧钥匙,尖锐的齿痕刺入掌心。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王爷不也是?”
赵勿吟低笑一声,忽然抬手——
一枚铜钱从他指间弹出,“叮”地击中供桌上最末一盏长明灯。灯油倾洒,火焰“轰”地窜高,瞬间吞噬了那块无字牌位!
火光中,他看向沉璧,语气轻柔如情人低语:“你祭错了人。”
沉璧猛地抬头,瞳孔紧缩。
“林氏的尸骨……”赵勿吟轻声道,“根本不在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