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药房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像濒死之人最后的叹息。
明初夜闪身而入,反手合拢门扇。浓烈的草药混合着陈年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月光被高窗外疯长的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在地面投下鬼爪般的暗影。巨大的紫檀药柜如同沉默的棺椁,层层叠叠,直抵屋顶。
她的指尖划过玉扣内壁的刻痕——?药臼三层,半匙白霜?。
目光锁死在角落石台上那方青瓷药臼上。药臼半人多高,釉色温润如凝脂,月光下流转着冰凉的幽光。三层?明初夜伸手摸索臼身,触手冰凉光滑,并无分层机括。她俯身,指尖探入臼口。
臼底积着薄薄一层未清理的药渣,潮湿黏腻。她耐心刮擦,指甲突然触到一道极细的缝隙!沿着缝隙摸索,竟是一个嵌在臼底的圆形暗格!
心跳如擂鼓。袖中铜钥匙滑入掌心,冰凉的齿牙抵住暗格边缘微不可查的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药房里如同惊雷!
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药粉,没有白霜。只有一个小小的、裹在褪色锦囊中的硬物。指尖触到的瞬间,明初夜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锦囊上绣着半朵残缺的玉簪花!与沉璧枕下藏着的那块染血碎帕,纹样如出一辙!
林氏的遗物!
揭开锦囊,一枚婴儿拳头大小的紫玉印章滑入掌心。玉质温润如水,印纽雕成一只踏云回首的孤鹤,鹤眼处一点天然朱砂沁,如泣血之泪。翻转印面——
?“琅嬛”?。
两个古老的篆字,刀锋凌厉,似要破玉而出!
琅嬛?传说中的天帝藏书之所?还是……某种隐秘势力的信物?明初夜攥紧玉印,冰冷的触感刺入肌骨。徐静姝要的就是这个?它能撬动什么?
“吱呀——”
外间回廊,猝然响起木门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伴随着铁器拖拽地面的刺耳刮擦声,正朝着药房逼近!
徐嬷嬷!
明初夜瞳孔骤缩!来不及了!她飞快地将印章塞回锦囊贴身藏好,合拢药臼暗格。钥匙插入锁孔——
脚步声已至门外!钥匙旋转的细微声响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嗒。”
锁舌弹回!几乎同时——
“轰!”
药房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惨淡的月光涌入,勾勒出徐嬷嬷矮胖的身影。她手中赫然提着一柄手臂长的厚背劈柴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污浊的寒光,刀尖拖地,刮擦着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浑浊的眼睛如同淬毒的蛇瞳,在昏暗的药房里扫视,最终钉死在石台边的明初夜身上!
“深更半夜,”徐嬷嬷的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明妃娘娘真是好雅兴。”
明初夜背靠冰冷的石台,指尖悄然滑入袖中,攥紧了素银簪。心跳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镇定:“嬷嬷不也未曾安寝?这王府的夜路,走起来可不太平。”
“不太平?”徐嬷嬷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提着柴刀一步步逼近,“娘娘说的是荒园枯井,还是……这药臼里的东西?”她目光如钩,死死盯住明初夜身后的青瓷药臼!
她知道了!
明初夜浑身的弦绷紧到极致!徐嬷嬷显然早已知晓药臼秘密,在此守株待兔!沉璧的死……恐怕也与此有关!
“老奴奉劝娘娘一句,”徐嬷嬷停在五步之外,柴刀横在身前,刀刃上的污渍散发出浓烈的血腥气,“不该碰的东西,碰了……就是找死!”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她眼中凶光爆射,矮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不符的迅猛速度,手中柴刀挟着骇人的风声,兜头劈向明初夜!
劲风割面!明初夜几乎是凭着本能向侧后方急闪!
“咔嚓!”
柴刀狠狠劈在她方才所倚的石台边缘!碎石飞溅!
凌厉的刀风刮过脸颊,火辣辣地疼!明初夜还未站稳,徐嬷嬷手腕一转,柴刀变劈为扫,拦腰斩来!角度刁钻,封死了所有退路!
避无可避!
明初夜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矮身欺近的同时,袖中素银簪闪电般刺出!目标直取徐嬷嬷持刀手腕的脉门!
“嗤!”
簪尖穿透皮肉!
徐嬷嬷痛嚎一声,手腕剧颤,柴刀攻势一滞!明初夜趁机旋身再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药柜上,震得无数抽屉发出细碎的呻吟。
“小贱人!”徐嬷嬷捂住流血的手腕,眼中怒火滔天,看着明初夜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看来沉璧那蹄子,给你留了点防身的本事!”她啐出一口血沫,再次提刀逼近,刀尖拖地,刮擦声如同厉鬼磨牙,“可惜……今晚这药房,就是你的棺材!”
柴刀再次扬起,带着更狠戾的杀意!
明初夜后背紧贴药柜,退路已绝。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袖中锦囊上掠过。紫玉印章的棱角硌着掌心,冰冷而坚硬。难道今夜真要葬身于此?
就在柴刀即将斩落的千钧一发之际——
“嘎吱……嘎吱……”
一阵极其缓慢、滞涩的木轮碾压声,如同从地狱深处渗出,突兀地在死寂的药房门外响起!
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徐嬷嬷脸上狰狞的杀意瞬间凝固!高举的柴刀僵在半空,浑浊的老眼里竟浮现出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一道惨绿色的幽光,如同鬼火,无声无息地从门外蔓延进来,瞬间吞噬了徐嬷嬷脚下那片肮脏的青砖。
乌木轮椅的巨大轮廓,缓缓滑入惨绿的光晕之中。
赵勿吟。
墨色锦袍沉沉,将他整个身体陷在轮椅深邃的阴影里。惨绿的光只照亮了他搭在扶手上那只苍白的手,指尖微屈,轻轻叩击着乌木扶手,发出规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轻响。
嗒。嗒。嗒。
徐嬷嬷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柴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对着那团惨绿幽光和阴影中的轮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上冰冷的地砖:
“王……王爷……”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轮椅缓缓向前滑动,碾过地面散落的碎石和药渣,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最终停在明初夜与徐嬷嬷之间。
赵勿吟隐藏在阴影中的脸似乎转向明初夜的方向。
“爱妃的胆子……”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让整个药房的温度骤降到冰点,“真是越来越大了。”
明初夜后背渗出冷汗,紧握素银簪的掌心一片湿滑。赵勿吟的出现,是福是祸?他会站在徐嬷嬷那边?
“不过……”赵勿吟的声音微微拖长,指尖的叩击声停了下来。他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指向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徐嬷嬷。
“本王的人,”他轻声道,每个字都淬着寒冰,“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跪地的徐嬷嬷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褪!
“拖下去。”赵勿吟的声音淡漠无波,仿佛在处置一堆垃圾,“熔了那把刀。”
话音落下,门外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闪出两条身影,如同鬼魅,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徐嬷嬷。徐嬷嬷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嗬嗬”声,如同离水的鱼,徒劳挣扎着被拖向门外更深的黑暗,连求饶的话都来不及说出。
惨绿的光晕随着轮椅的移动,重新笼罩了明初夜。
赵勿吟的轮椅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阴影中,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似乎正凝视着她。空气凝滞,压迫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胸腔。下一瞬,他是会质问玉印?还是……灭口?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从墨色袖袍中伸出,越过那点惨绿的光晕,递到明初夜眼前。
掌心向上。
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紫玉镯子。
镯身缠绕着天然流云状的金丝纹路,光华流转,宛如星河入梦。玉质与她怀中的琅嬛印如出一辙!
“血玉养人,”赵勿吟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病态的温柔,“总胜过……素银。”
他竟是要她戴上这玉镯!就在这刚浸透了徐嬷嬷血腥的药房里!
明初夜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掌和掌心的镯子,如同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这玉镯是赏赐?是禁锢?还是……另一种更致命的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