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慎王府像座冰雕的囚笼,檐角冰凌垂落三尺,裴既明踏碎回廊积雪时,肩头貂裘已凝满霜针。地窖里三十六口樟木箱洞开,粗粝银锭堆叠如山,断面残留的“盐”字火印如同溃烂的疮疤,在火把下泛着铅灰色的死光。
“掺三成铅的银子,漠北的狼啃得动。”裴既明皂靴碾过箱底夹层的油纸,涯州舆图像毒蛇窜出,“林将军在鹰愁涧等这批‘压秤石’淬刀。”
轮椅碾过银山阴影,赵勿吟苍白指尖划过铅锭沟壑:“徐尚书前日哭穷的眼泪,够淹了户部。”玄铁令牌忽掷向黑暗,“嬴郸!”
玄甲撞碎冰帘现身,少年将军肩甲覆着涯州的铁砂。半截焦黑的“徐”字帅旗砸在银锭堆顶,裹着的弯刀沁出幽蓝冷光——那是徐家败军残刃重锻的毒牙,刃口淬着漠北特有的狼毒草汁。
“提着它去鬼哭涧。”墨色袍袖拂过刀锋,赵勿吟袖中滑落半枚青铜扳指,“漠勒台少君的第六指……戴着谋逆的铁证。”
扳指内壁“永靖”二字如毒虫盘曲。嬴郸瞳孔收缩的刹那,惊鸾殿骤然爆出玉碎之声!
佛堂的冷香灰被穿堂风卷起漩涡。明初夜素帕拨开香炉余烬,三截安胎香竹签浮出,签尾赤红似凝血。芸香跪在蒲团前抖开绢帕,赭色粉末从白术缝隙簌簌滑落:“太医院记档写‘莪术误配’,可这药……昨日才从徐记参行入库。”
供桌下传来青砖松动的微响。明初夜银簪撬开缝隙,半幅漠北驿道图蜷缩在蛛网里,图尾“鬼哭涧”三字被血渍晕开,羯鼓声却由远及近——
“王爷既要徐家死绝,何不给我痛快!”徐静姝的嘶喊撞碎殿门,翡翠镯碎片溅上明初夜裙裾。
赵勿吟的轮椅碾过廊下冰碴,墨色蟒纹下摆停在太医匍匐的背脊。“徐尚书的手……”他拾起药方迎光展开,朱砂笔在“莪术”二字上勾出血痕,“都探进本王的脉案了。”
玄铁轮轴轰然压碎太医腕骨!惨嚎声中染血药方飘飞,明初夜在阴影里接住纸笺。背面蝇头小楷穿透纸背:
?“癸亥腊月初七戌时三刻,赢斩六指,徐脉现。”?
恰是嬴郸斩首漠勒台少君与徐静姝诊出喜脉的同一瞬!
紫宸殿蟠龙柱的金漆剥落如龙蜕。嬴郸玄甲跪地时,甲叶寒光刺痛御前侍卫的眼。
“徐卿前日参你‘凶鸷难驯’。”永靖帝将荐书甩在塘报,“今日倒赞‘忠勇贯日’?”
徐衍笏板下指尖掐进掌心。晨起府门缝塞进的冰裂纹瓷片,正严丝合扣嵌在漠勒台兽骨符凹槽——那是他偷运贡瓷的铁证。
“老臣……查其朔州守城……”
“查?”皇帝抓起血书砸下,“王帐悬赏的‘六指债’是什么!”
羊皮卷滚到嬴郸膝前,断掌图腾第六指套着青铜扳指。少年将军猛然昂首,甲胄铮鸣似金戈裂帛:“末将所为!”
“所为?”赵勿吟的声音冰锥般刺破死寂,“扳指里刻的可是弑君咒!”
半枚染血扳指滚落御案,“永靖”阴文在光下蠕动。嬴郸额头砸向金砖的闷响里,皇帝龙靴已碾碎铜片:“提不回漠勒台大君的头——”
血珠从嬴郸眉骨滴落,在御前积成小小的赤色镜泊。
“你的颅骨就盛朕的虎子溺器!”
惊鸾殿的茜纱窗透出血色残阳。明初夜指尖抚过百福被绞碎的“长乐”二字,银剪划破的锦缎裂口处,几丝靛蓝纤维闪着异光。芸香突然低呼:“药渣里有东西!”
赭色粉末间埋着半张焦糊盐引,票号“壹字柒叁”正是裴既明商队暗记。佛龛后青砖突然渗出铁腥——明初夜银簪猛撬,砖下压着的完整驿道图赫然显现!血渍从“鬼哭涧”蔓延至“鹰愁涧”,朱砂箭头贯穿漠勒台王帐!
地窖铁门闭锁的轰鸣中,最后一口银箱夹层正渗出黏稠靛蓝。裴既明指尖蘸取蓝渍捻开,涯州特产的“海鬼蓝”染料在银面蚀出焦痕——遇铅则毒,遇银则腐。
林满堂的陌刀,要蘸着腐毒饮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