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屏风滤过的晨光在甜白釉盏沿跳跃,明初夜指尖拂过徐静姝微散的云鬓,将一支点翠镶珠簪斜插入髻。那簪头垂落的东珠正悬在徐静姝耳侧,映得她孕中丰润的面庞透出珍珠般的柔光。
“徐姐姐这簪子上的翠羽,怕是南洋进贡的极品?”冯宝珠捻着青瓷碟中的桂花酥,鹅黄裙裾掠过波斯绒毯,“听闻工部新造的‘千丝砣’能劈出比发丝还细的金线,倒适合嵌在这翠羽纹理里。”
谢翎的虾须镯叮当轻响:“冯妹妹工部尚书府的见识,岂是我们能比?”她忽将缠丝玛瑙盏推向徐静姝,“姐姐饮盏玫瑰露罢,里头调了南洋椰汁——最是安胎。
徐静姝含笑举盏,腕间翡翠镯滑落袖口三分。崔令薇的赤金护甲“不慎”撞翻果碟,蜜渍樱桃滚落徐静姝膝头茜素红马面裙。
“哎哟!这苏绣缠枝莲可经不得染!”吏部尚书夫人王氏急呼。众女眷目光聚来时,徐静姝从容拾起樱桃:“不打紧,前儿漠北贡来的‘雪蚕浣纱’,最擅去渍。”素帕轻拭处,果浆竟如露水般滑落。
谢翎眼波掠过徐静姝皓腕:“漠北贡品?徐姐姐说的是慎王府上月得的十匹吧?”她腕间虾须镯忽缠住徐静姝玉镯,“这翡翠水头泼辣,倒像太后赐徐太夫人的那对……”
满座霎时静极。谁都记得徐太夫人因卷入军饷案被褫夺诰命,御赐之物尽数充公!
?云锦里的杀机?
明初夜捧出剔红漆盒:“王妃早起说冷,奴婢取件云锦斗篷来。”
靛青缎面展开的刹那,冯宝珠指尖抚上织金鸾鸟纹:“这妆花手艺必是江宁曹家的‘七重纬’——去年工部为修缮太庙,特批了三船南洋金线给曹家。”
苏婉如的缂丝团扇倏地停在半空:“南洋金线?我父亲说上月查没的军饷案脏银,正是用南洋金线裹着……”她扇尖轻点斗篷内衬,“徐姐姐这斗篷里子,用的可是松江三梭布?”
徐静姝抚着隆起的小腹:“苏妹妹好眼力,三梭布贴着肚腹最是软和。”
“是软和。”李丹姝忽轻笑,“徐尚书去年奏请将松江棉田改种桑树,棉商们闹事砸了工部河运司的粮船——那些棉商穿的也是三梭布呢
鎏金竹节熏笼吐出的苏合香雾里,谢翎斟茶的腕子稳如秤杆:“冯妹妹可知工部新造的‘天工砣’?听说能测出织料里掺了几成劣线。”
冯宝珠的赤金点翠簪尖挑起点心渣:“谢姐姐高看我了,父亲说那砣机还在试。”簪头忽掠过徐静姝的斗篷系带,“倒是这系带的金线捻法特别——像皇宫造办处为太后千秋特制的‘盘龙捻’!”
徐静姝端盏的手纹丝不动:“这是岭南‘孔雀捻’,慎王爷特寻来给未出世的孩儿祈福的。”盏中玫瑰露微晃,映出她眼底寒冰。
“王妃慎言!”崔令薇的玛瑙护甲敲在案上,“皇家捻法岂能妄比?去年有人将贡缎仿品卖进宫,绣娘可是全绞了手的!
锦毯上突然滚来个珐琅彩九连环。三岁的镇国公嫡孙追着环儿扑进徐静姝怀里,肉手抓向她腰间禁步玉环!
“麟儿不可!”奶娘惊呼着拉扯。混乱间徐静姝禁步的赤金璎珞缠上九连环,连环间悬着的和田玉婴戏图佩“啪嗒”碎裂——
白玉童子断颈处赫然露出靛蓝棉芯!
冯宝珠拈起棉芯轻嗅:“咦?这‘海鬼蓝’棉料不是专供漠北军帐防潮的?”她点翠簪尖挑起一缕蓝絮,“徐尚书上月奏请拨十万斤此棉赈济北地灾民,工部批文还是我誊写的……”
熏笼暖香凝成死寂的霜。徐静姝缓缓抚过孕腹,断玉童子的头颅在她掌心沁出冰凉
“好教各位得知。”明初夜忽然跪地捧起铜盆,“王妃该服药了。”
墨玉碗中安胎药热气氤氲,徐静姝端碗的指尖映着玉色。满厅只闻瓷勺轻碰碗沿的细响,盖过了梁间隼鹰振翅的扑棱声。
碎玉被扫入锦囊时,谢翎的虾须镯缠回腕上:“徐姐姐这玉童雕工真真精细,改日我让父兄寻块更好的赔你。”
“不必。”徐静姝将锦囊递给明初夜,“拿去给慎王爷瞧瞧——漠北将士最懂‘婴戏’之道。”
风雪突急,扑灭了半扇窗棂内的地龙暖意。冯宝珠凝视着徐静姝云锦斗篷上反光的织金鸾鸟,那鸾鸟瞳孔恰是两粒靛蓝米珠,幽光如边疆不灭的烽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