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素和林答应商量妥了配香囊的事儿,心情松快地往自己小院走。
御花园里走动的人渐多,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比平日更忙碌几分的氛围。
再过几日便是清明节了,宫里上上下下都开始预备节下的诸事。
回到屋里,熏书的艾烟味儿还没散尽。她将那本书略翻了翻,霉气确实淡了不少,粘连得也没之前那么死板了。
关于“雪中春信”,依然只有那几个断断续续的字词——“沉、檀子、梅芯”、“雪水熬的”,具体方子糊得严实。
她倒也不急,这本就是慢工细活,权当个乐子。心思很快转到和林答应约好的捣鼓香囊上头,这才是现下更实在的消遣。
隔天午后,日头正好。林答应果然带着几个精致的素纱囊和一小包散发着清香的干茉莉花来了。
她大约是觉得二月蓝不确定,换了自己备着的花干料。许怀素拿出了她存着的干薄荷梗和小半罐之前晒干揉碎的柏叶末。
两人就选在许怀素小院廊下的阴凉处,铺开小矮桌,开始鼓捣。
“姐姐,咱们先试试薄荷多放点?我觉着驱蚊虫还得是这味儿冲些好。”林答应拿起小药捻子,兴致勃勃地开始把薄荷梗捣得更碎些。
“行啊,”许怀素拿起林答应的干茉莉花闻了闻,“你这茉莉干得香,跟薄荷搭一块儿说不定能遮住那点冲气,闻着还雅致。”她小心地捏了一小撮茉莉花碎末,混进捣好的薄荷粉里。
林答应探头看看:“这颜色也好看。”她又拿起许怀素的柏叶末,“这个带点褐色,再加点会不会冲颜色?”
许怀素笑着摇头:“没事儿,放香囊里头又不是看的,再说柏木味隔虫子厉害,少放点混进去,味道合就行!”她抓了一小把柏叶末掺进去,搅和匀。
两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捣鼓香粉。最终配出来的香粉,薄荷的清凉和茉莉的花香糅合着淡淡的柏木气息,装在素纱囊里压紧实了,挂在手上晃晃,香味丝丝缕缕散出来,果然驱赶烦人的小蚊蝇效果不错。
“真好!赶明儿再做几个给我那几个宫女也带上!省得她们夜里当差被咬的慌。”林答应捧着香囊闻了又闻,一脸开心。
日子晃晃悠悠到了清明前三日。宫里过节的气氛越发浓了。
清明要祭祖备礼,这是头等大事。皇帝亲率王公大臣赴太庙、奉先殿举行大祭。后宫之中,皇后率嫔妃以上位份者,也要在宫中专门设置的祭祀场所祭祀先帝、先祖。
像许怀素这样低位的主子,是没有资格亲临主祭的,但也要在自己的小室里略作准备,默表哀思。
内务府按份例下来一些祭祀用品:两碟精细的满洲饽饽,大概是萨其马或一些洒了青红丝的点心、一盘青杏,象征“追远”、一小碟盐水煮豆应节令、几束素洁的松柏枝。
除此之外,清明节插柳辟邪是传统。宫女太监们一早就忙着在各宫门楣、窗棂上插上新鲜的柳枝。许怀素早晨去皇后宫里请安回来,晓桃手里就拿着内务府刚送下来的、给常在位份的一束新柳枝。
“常在,奴婢给您编个小柳圈吧?”晓桃笑着问。许怀素点点头,晓桃便灵巧地用新柳条拧了个绿油油的小圈,轻巧地簪在许怀素挽起的发髻一侧,清清淡淡的柳叶味儿立刻飘散开。
清宫虽不完全“寒食”,但会应景进些冷餐。御膳房早早备下了各种精致的糕饼面点和冷食饽饽。
清明当日。天未亮,钟粹宫主殿便灯火通明。纯妃需按品大妆,穿着正式的吉服袍裙,戴朝冠,前往皇后宫中汇合,再一同祭祀。
许怀素也早早起身。换上了为节下准备的一套略新的素色旗装,发髻上除了那小小的柳圈,只簪了素银珠花。
她在自己小室正中的案几上,摆好了内务府发的饽饽、青杏、煮豆和一小瓶松枝。焚起一小段净檀,对着北方祖先的方向,默默地拜了三拜。
心中并无悲戚,唯有一份对逝去亲人的遥远追念,无论故国还是此身。
香烟袅袅,清冷的早晨更显静谧。
许怀素和林答应约着午后去御花园走走看看新绿。园子里祭扫过的痕迹明显,地上有洒扫的水痕和新鲜的插柳,但更多的是春日勃发的生机。
新栽的睡莲叶子又长大了些,露出尖尖角在清澈水里。榆叶梅的花已彻底落尽,榆钱串儿却翠绿可喜地挂满了枝头。
林答应指着榆钱小声说:“姐姐,听说这榆钱儿拌了面蒸饽饽,也是节令的吃食呢。可惜咱俩弄不到那些材料。”言语间带着点对民间习俗的模糊向往。
许怀素笑着点点头:“是啊。咱们就看看这满眼的新绿,沾沾清明的清气也好。这柳圈戴着,走路都带着风呢。”她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柳圈,嗅着清冽的草木香,心情也很好。
与此同时,长春宫正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祭祀的肃穆庄重尚未散去,殿内还隐隐浮动着净檀的余味。
富察皇后已退下大祭的吉服冠冕,换上了稍日常但仍不失威严的明黄色八团吉服常袍,端坐于正中的宝座之上。
内务府总管太监躬身立在殿中,正逐项回禀着清明诸事的进展:
“……娘娘,太庙、奉先殿祭祀主器已依例送入神库封存、归册无误。”
“各宫门楣、窗棂应时鲜柳业已插毕,均有记录点验。”
“按娘娘昨日懿旨,东西六宫大小主子及宫人应节饽饽、青杏、煮豆、松枝份例,辰时初刻已如数分放到位,这是签领档册,请娘娘过目。”
总管太监捧上一个盖了内务府小印的蓝皮册子,由身旁侍立的尚宫接过,呈至皇后面前。
富察皇后神色端凝,并未翻看,只微一颔首:“嗯,分发及时便好。”她的声音平缓而带着不容置喙的份量,“祭祀期间,各处用度务求中正俭省,不得奢靡。宫规更要紧肃,各门禁处多派人手当值,确保平安清吉。”
“奴才谨遵懿旨,已传话各处严加看管,绝不敢有误!”总管太监肃声领命,额头微微见汗。
皇后目光转向侍立另一侧、专门负责宫内陈设器皿及佛堂事务的首领太监:“礼佛素供及各殿焚香、敬献所用器皿,务必洁净,再仔细查对一番,香烛供果务要新鲜。”
“嗻!奴才已亲自带着经手人再三核验过,素供清器皆依规制供奉,香烛供奉新鲜充足,请主子娘娘放心。”那首领太监立刻利落地躬身回话,答得明白清楚。
“好了,”富察皇后轻轻抬了下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节下诸事繁杂,你们辛苦,差事需办得妥帖才是。”
“奴才必定尽心竭力,请娘娘安心歇息。”殿内众人齐声回应,气氛恭肃。
富察皇后微微阖目,示意他们退下处理公务。大典方毕,这统率六宫之责片刻不容松弛,桩桩件件都维系着清明这特殊时节的秩序与安宁。
许怀素回到自己住的小院,换回舒适的常袍,发髻上仍簪着那枚绿油油的柳圈,草木清气萦绕不散。
屋里那本书的霉气已然很淡,被艾草淡淡的清苦味儿取代不少。她坐在窗边小榻上歇息,目光落在今日内务府分下来的那份祭品上:
两碟精巧的撒了青红丝印着福寿纹的油酥饽饽、一盘青翠的杏子、一小碟饱饱满满的盐水煮豆、还有那几束翠生生的松枝。这些都是宫里过节的份例。
“晓桃,” 许怀素轻声唤来贴身服侍的女子,“把这些节下的吃食分一分。那碟松糕饽饽,你和晓棠各拿两块,豆子也抓两把去尝尝,应应节气。” 她语气和缓,带着点节下的轻松。
晓桃正细心地把常在刚换下的衣服收进樟木箱子,闻言有些惊喜,忙福身行礼:“谢常在。”
她走上前,从碟子里捡了两块油润润、撒满青红丝的饽饽用油纸包好,又抓了一小把煮豆。
许怀素摆摆手:“别多礼了,本就是应节的物事。”
见晓桃眼睛亮亮地去分豆子,许怀素又温声吩咐:“今儿节气特殊,外头事也少了。你们几个轮着当差,晌午后歇息时也松快松快,去小茶房那边领碗热乎的豆粥喝吧,就说是我吩咐的。”
清明有食豆习俗,宫女们也能分得一些豆子熬粥,只是味道一般。
“是!奴婢们省得了!谢常在体恤!”晓桃和晓棠几人也满脸感激,齐齐应声,语气里都透着几分节下的欢欣。
许怀素走到放置祭品的小案几前,看了看那几束松枝。松柏长青,寓意吉祥。
她从中抽出几支枝叶最挺拔翠绿的,递给晓桃:“把这松枝折几小枝,清水养上。剩下的,插到咱们院门楣边吧,也应应节气。”
“哎!奴婢这就去!”晓桃高高兴兴地接了。看着主子这般平和大度地过节,她们这些下头人心里也安稳,做起事来也格外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