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的青铜钟在雨幕中裂成七瓣,坠落的碎片穿透水幕,将血色经络图灼出焦黑孔洞。牧月如握着滚烫的玉珏,看到顾玥初最后的唇语是"活下去",少年消散的金芒化作万千星屑,坠入扬州城每个角落。
三日后,明月阁。
牧月如已三日未眠,每当合眼就会看到顾玥初坠入漩涡中的模样。案头堆积着漕运司新批的盐引,账册翻开在"瓜洲渡"那页,朱砂圈出的数字全被泪水洇成血梅。
"东家,城西的绸缎庄..."丫鬟端着药碗欲言又止。牧月如将翡翠算盘拨得噼啪作响,算珠碰撞声压过庭院里新栽的梧桐:"按老规矩,让二掌柜带着契书去苏州进货。"她腕间的鎏金铃铛突然震颤,药碗里的川贝枇杷膏泛起涟漪——这是顾玥初去年中秋送她的生辰礼。
暴雨拍打着雕花窗棂,牧月如推开账册走向露台。二十四桥方向仍有黑烟缭绕,被腐蚀的青玉桥身宛如溃烂伤疤。她忽然抓起案头瓷瓶砸向廊柱,碎瓷片划破指尖时,恍惚看见少年在血泊中朝她伸手:"阿姐别哭。"
"东家!"一名伙计冒雨冲进庭院,蓑衣滴着水,"运河码头抓到的私盐贩子招了,说苏..."话音未落,牧月如已夺过密信。信笺上歪斜字迹写着"瓜洲渡现玥火教残部"。
子时三刻,瘦西湖支流。
牧月如将乌篷船泊在芦苇荡,看漕工将裹着草席的尸首抛入河道。当第七具尸体沉底时,水面浮起青铜罗盘,指针正指向寒山寺方向。她攥紧袖中短剑,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
"月如还是这般雷厉风行。"苏雨蘅白衣染尘,折扇上的玥火图腾被剑痕劈成两半。牧月如剑锋抵住他咽喉时,发现他锁骨处的龙鳞纹竟在渗血:"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杀了我,谁带你去见玥初最后留下的东西?"苏雨蘅指尖弹开剑刃,露出腕间深可见骨的伤痕,"那日浑天仪逆转时,我替他承了七成反噬。"他突然扯开衣襟,心口处盘踞着与顾玥初相似的龙鳞金纹。
牧月如瞳孔骤缩。月光穿透云层时,她看清那些金纹深处嵌着细如发丝的银针——正是顾玥初用来封脉的七星针法。"你以为苦肉计有用?"她剑尖刺破对方皮肤,"玥初心口三根银针,是你亲手..."
"若我说那三针是为封住他体内暴走的紫微真气呢?"苏雨蘅突然咳嗽着跌坐船头,呕出几口黑血,"月如可知,萧氏皇族每逢月圆就会..."话未说完,两岸垂柳突然无风自动,柳叶如刀刃割裂船帆。
牧月如挥剑斩断袭来的枝条,发现叶片背面凝结着赤焰冰纹。这是玥火教最高级别的追杀令,唯有祭司濒死时才会发动。她转头看向咳血的苏雨蘅,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偷了祭司的..."
"现在信了?"苏雨蘅苦笑着摊开掌心,里面赫然是刻着"玥初明珠照"二字的另外半块玉珏,"庭秋和玥火教如今的祭祀,才是先太子的嫡子,当年黄河堤坝案..."
原来明珏真正的身份是被灭国的北羌后裔——历珏王万俟钰。北羌与玥火教有姻亲关系,北羌被灭国后,后裔潜入南疆,受玥火教秘密庇护,两者暗中结成联盟,一直秘密谋划和暗度陈仓,复仇及问鼎中原之心从未熄灭。玥火教的前代圣女,却居然与萧氏皇子暗结珠胎,这无异于是对联盟的背叛及讽刺。
在这种局面下诞生的顾玥初,一方面是玥火教的下任祭祀,另一方面又留着皇室之血,必然成为了各方势力都想争夺的对象。
苏明远为保住皇室血脉,不忍年幼的顾玥初成为政治漩涡中的棋子,当年秘密抱走了顾玥初,偷换生辰纲,用自己的双生子之一顶替顾玥初。
然而天意弄人,被自己狠心送去龙潭虎穴的儿子,才是太子萧茗清的嫡子。他万万没有想到,与自己山盟海誓感情甚笃的妻子,正是化名为“王落梨”的前“太子妃”——敦煌郡主凌舒菡。
三日前漩涡深处,苏雨蘅用折扇穿透自己心口,替顾玥初承了七成的反噬。
"为什么现在才说!"牧月如的剑哐当落地。苏雨蘅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眼尾:"因为我要你亲眼看着,这大武的太平盛世,是踩着多少尸骨垒起来的。"
"今夜子时,带着那半块玉珏去磁宫遗址,那里有玥初留给你的..."
破空而来的狼牙箭贯穿苏雨蘅左肩,将他钉在船桅上。牧月如挥袖击落第二支箭时,看到对岸闪过玥火教黑袍祭司的身影。
狼牙箭尾的赤焰冰纹在雨幕中灼烧,苏雨蘅左肩伤口蒸腾起紫烟。牧月如挥剑斩断桅杆绳索,反手将玉珏按在他渗血的锁骨处:"你欠玥初的,别想这么容易死。"
青铜罗盘突然剧烈震颤,指针崩裂处涌出黑水。牧月如拽着苏雨蘅跃入运河时,整艘乌篷船被赤焰冰纹腐蚀成齑粉。她屏息游向寒山寺方向。
三更梆子敲响时,两人从枫桥残碑处浮出水面。牧月如正要扯下苏雨蘅浸透血水的衣襟包扎,忽然发现他后颈浮现出与顾玥初相同的龙鳞金纹。这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口蔓延,与先前银针封印的伤痕交织成诡异图腾。
"别碰!"苏雨蘅突然抓住她手腕,"这是玥初留给你的..."话音未落,寒山寺钟楼传来裂帛之音。牧月如抬头望去,那座五层唐塔正在暴雨中龟裂,铜钟表面浮现出与玉珏相似的经络血纹。
当第七道闪电劈中钟楼时,青铜钟轰然裂成七瓣。坠落的碎片穿透雨幕,在青石板上灼出北斗七星状的焦痕。牧月如怀中的半块玉珏突然发烫,牵引着她奔向最大那片钟骸——那上面赫然刻着"玥"字篆文。
"快用七星针法!"苏雨蘅咳着血指向钟骸中央,"这是当年山田寒山铸造时埋下的..."话音未落,黑袍祭司的追兵已至。牧月如咬牙将七枚银针|刺入钟骸孔洞,霎时间整个寒山寺地动山摇。
血色经络从地底蔓延,与空中坠落的钟骸碎片相连。当最后一片嵌着"初"字的青铜归位时,牧月如看到顾玥初消散的金芒在钟骸中凝聚成虚影。少年透明的指尖穿过雨丝,在她掌心写下"磁宫"二字。
"抓住妖女!"黑袍祭司的弯刀劈开雨帘。牧月如抱起青铜残片跃上钟楼,却发现苏雨蘅正用折扇抵住自己咽喉:"带她走,我拖住追兵。"他转向牧月如时,锁骨处的龙鳞纹已爬满半边脸,"寒山寺地下磁宫有玥初用紫微星力凝成的..."
弯刀贯穿胸膛的瞬间,苏雨蘅将染血的另半块玉珏抛向牧月如。两片玉珏在空中相撞,迸发的金芒化作万千星屑。牧月如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苏雨蘅在血泊中对她做口型:"对不起。"
七日后,寒山寺磁宫地窟。
牧月如摩挲着拼合完整的玉珏,看荧光在青铜鼎上投出星图。鼎内漂浮的冰棺中,顾玥初胸口插着的三根银针正缓慢融化。当最后一滴冰水渗入他眉心时,少年睫毛颤动,周身经络亮起与钟骸相同的血纹。
"阿姐..."顾玥初睁眼的刹那,地窟穹顶的二十八星宿骤然明亮。牧月如正要开口,忽然发现他瞳孔深处流转着与苏雨蘅相同的金芒。青铜鼎上的星图开始逆转,冰棺表面浮现出玥火教祭司的面容。
"小心!"牧月如挥剑斩断袭来的冰棱,却见顾玥初抬手凝住漫天星屑。少年指尖点在鼎身"瓜洲"二字上,整个地窟突然弥漫起咸涩的海风:"阿姐可知,当年黄河改道并非天灾?"
星图变幻间,牧月如看到永徽二十三年的雨夜。敦煌城主凌舒夜跪在御书房,看着如今的凤君云知樾将落胎的毒酒赐给身怀有孕的太子妃。既然落胎的毒酒饮下,当年王落梨腹中的皇室嫡孙早已不复存在,那么苏庭秋和那玥火教的祭祀,还真是他苏家的血脉?
地窟突然涌入大量河水。牧月如抬头望去,穹顶裂缝中隐约可见寒山寺倾倒的塔尖。
两人浮出水面时,整个扬州城已成泽国。牧月如看着顺流而下的牌匾残骸,忽然认出其中半块"明月阁"的金漆。顾玥初将她推向浮木时,她看清少年胸口新生的龙鳞纹路——与苏雨蘅临终时的纹路完全重合。
三个月后,瓜洲渡口。
牧月如抚过新铸的青铜钟,看匠人在"永镇山河"四字上涂抹金漆。漕工说每逢雨夜,渡口能听见钟声自海底传来。她转身望向重建的明月阁,忽然瞥见廊柱阴影处立着熟悉的白衣。
"东家,苏州来的绸缎到了。"伙计捧着账册过来,牧月如再回头时阴影处已空。
当夜子时,牧月如独自划船至运河深处。怀中的玉珏突然发烫,指引她捞起沉在水底的青铜罗盘。指针颤巍巍指向西北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玉珏相击的脆响。转身的刹那,月光照亮来人的半边脸庞——那上面爬满暗金色的龙鳞纹。
"月如还是这般固执。"苏雨蘅的折扇挑开她面纱,"不想知道当年在敦煌发生了什么?"他指尖抚过罗盘上"万俟"二字,那是北羌皇族的姓氏。
寒山寺钟声穿透雨幕,惊起芦苇荡中栖息的夜枭。牧月如握着滚烫的玉珏,终于看清命运交织的经纬——那些以为消散在雨中的星屑,早已在每个人血脉里埋下火种。而青铜钟裂开的刹那,不过是百年因果轮回中,最浅淡的一道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