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间的铁锈味混着药汁的苦腥,像团浸了毒的棉絮堵在喉咙里。
我在颠簸的床辇上醒来,右手被铁链锁在床头的声响格外刺耳。右肩的贯穿伤像块烧红的烙铁,每呼吸一次都能感受到断骨处的摩擦,可我还是猛地坐起,却被青鸢一把按住:“不想伤口崩裂就老实躺着!”
“放开我!”我挥开她递来的药碗,陶瓷碎在羊毛毡上,参汤渗进绒毛里,像极了穿越前洒在键盘上的咖啡。“我凭什么要当这个替身?你们萧府的破事——”
“凭你现在连刀都握不稳,却长着一张让将军夜不能寐的脸。”青鸢蹲下身,指尖捏起我一缕头发,“知道城外的乱葬岗么?昨天埋了十七个像你这样的‘意外’。”
我浑身发冷,想起城破时那些被屠的妇孺。
“萧禾十岁时,用这张脸从刺客刀下救过将军三次。”青鸢用匕首挑起我的下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学她的样子活着,要么像你原来的样子死掉——选吧。”
我盯着铜镜里自己眼底的血丝,想起穿越时被水泥板压住的窒息感。那时我攥着富贵竹想“至少救了条命”,此刻攥着粗糙的床单,指甲掐进掌心——原来生存的本能,在哪世都一样强烈。
“生肌膏要趁热敷。”青鸢忽然软化语气,替我重新揭开纱布,“将军让军医把最好的雪参磨成粉,掺在药里。”
我咬着牙没说话,任由她将温热的药膏敷在伤口上。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萧执在帐外说“她的工牌...像京中秘器”,青鸢答“或许真是天意”。天意么?或许是老天爷给社畜开的又一个玩笑,让我从996的工位直接掉进了替身的困局。
三天后,萧执第一次带文书来帐中。“从今天起,你要学会批阅军报。”他将羊皮卷摊开在我膝头,指尖划过“玄甲军冬装改制”的字迹,“阿禾十四岁就能替我标注粮草损耗。”
“我连‘槊’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我盯着纸上歪扭的篆文,忽然抓起狼毫在空白处画了个Excel表格,“但我会做数据透视表,能算出你们的骑兵冲锋效率比步兵高27%。”
萧执挑眉的瞬间,我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他只是用指尖描了描我画的横线:“这叫‘经纬图’?阿禾曾用石子在地上摆过类似的阵型。”
我愣住了。青鸢说萧禾“体弱但善战”,此刻看着萧执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忽然明白他为何选中我——不是因为三分像,而是因为我偶尔流露的“现代思维”,与那个早逝的姑娘一样,能让他在权谋战场多一枚奇兵。
冬至前夜,青鸢教我穿萧禾的旧裙。鹅黄色襦裙扫过脚踝时,我在裙摆内侧摸到片干枯的胡杨叶,叶脉间夹着张糖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哥哥送的蜜饯真甜”。青鸢背过身去,我听见她小声说:“她总把糖纸藏在裙里,说要攒够一百张给将军做灯。”
那天深夜,我望着帐顶晃动的烛影,终于解开颈间的菱形项链。金属吊坠在月光下映出我的脸,背面刻着的“立夏”二字与萧禾的银哨并排躺在掌心——一个是现世的印记,一个是异世的伪装。
“青鸢,”我攥着银哨晃了晃,“萧禾...会讨厌我么?”
帐外的风声忽然变大,吹得帐帘掀起一角。青鸢的身影映在月光里,像尊古老的石像:“她只会嫉妒你,能替她多看几年胡杨。”
第二天清晨,萧执来接我去胡杨林。他伸手抱我时,我本能地缩了缩,却触到他腰间的短刀——刀柄上“执禾”二字被磨得发亮,刀鞘内侧刻着行小字:“阿禾三岁抓周,独选此刀。”
“怕什么?”他察觉到我的僵硬,“你现在是我妹妹。”
“妹妹会被锁在床头灌药?”我脱口而出,却在看到他耳尖微颤时住了嘴。原来这个冷面将军,也会因愧疚而失措。
马车驶过积雪的营寨,我透过窗帘缝隙看见士兵们投来的目光——敬畏中带着疑惑,像在看一个本该死去的幽灵。青鸢骑在马上,腰佩萧禾的银哨,风吹过哨口,竟发出与我记忆中PPT翻页相似的轻响。
胡杨林到了。萧执将我抱下马,放在最高的沙丘上。夕阳把胡杨染成金红,像极了公司楼下的霓虹灯。他指着远处的烽燧:“阿禾曾问我,烽烟熄灭后,是不是就没人记得战死的将军了。”
“那你怎么说?”我望着他侧脸的剪影,忽然忘记了反抗。
“我说,只要有人活着,就会有人记得。”他转头看我,琥珀色瞳孔里映着落日,“现在你活着,所以阿禾也活着。”
我忽然懂了。与其说是我在扮演萧禾,不如说是萧执在借我的躯壳,完成一场与过去的和解。而我,这个穿越而来的社畜,终于在这具身体里找到了暂时的庇护所——不是作为谁的替身,而是作为一个幸存者,用另一种方式“卷”进这乱世的生存游戏。
青鸢递来块蜜渍胡杨花,甜味在舌尖炸开的瞬间,我听见自己说:“明天开始,教我用左手握槊吧。”
萧执猛地转身,披风扫起一片雪雾。我看见他握拳的手背上青筋跳动,却在他开口时听见极轻的一声“好”。远处的烽燧燃起炊烟,像极了写字楼里永远亮着的加班灯。
原来无论在哪一世,人都要为了活着而拼命“卷”下去。只不过从前是改PPT,现在是学握槊——但至少,此刻的月光下,我不再是alone in the dark。
青鸢替我整理衣襟时,我悄悄将菱形项链塞进贴身口袋。铜镜里的女子眉梢扬起,朱砂痣在火光下泛着暖意,竟比初来那日多了分生气。或许正如萧执所说,活着,就是对命运最好的反抗。
雪又下起来了。我坐在萧执身边,听他低声讲述萧禾的趣事,掌心攥着那片胡杨叶。不管未来如何,至少现在,我是林立夏,也是萧禾,是这乱世里,努力活着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