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冻硬的车辙,发出吱呀闷响。我掀开帘角,望见天边残阳如凝血,将远处戈壁染成铁锈色。萧执的玄甲军如黑色溪流,在暮色中蜿蜒前行,甲胄反光碎成点点寒星。沈聿的红袍在队尾忽隐忽现,像枚跳动的火漆印,与萧执的冷硬形成鲜明对照。
“小姐,把窗子掩上吧。”青鸢递来毛皮手炉,呵出的白气在帘边凝成霜花,“前几日探马说,这带的狼群刚换了头狼。”
我攥紧手炉,金属表面的凉意渗进掌心。现代社会的纪录片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过——狼群换头狼时,新头狼会通过袭击商队树立权威,尤其在冬末春初的食物匮乏期,它们更会铤而走险。
亥时三刻,营地支起第七堆篝火。我捧着药碗蹲在车架旁,听沈聿兴致勃勃地讲京城糖画,他袖口的红绳随动作轻晃,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轻松:“东街张记的糖画师傅新添了胡杨纹样,等你回了京,我天天带你去尝。”萧执站在不远处擦拭长槊,月光落在他肩甲上,映出冷硬的弧度。
第一声狼嚎传来时,我正用指尖摩挲颈间的菱形项链。声音拖得极长,尾音带着金属般的颤音,像极了纪录片里头狼召集族群的信号。青鸢手按剑柄站起身,我却按住她的手腕:“别慌,狼群不会立刻进攻,它们在试探。”
“小姐怎知?”青鸢挑眉。
“狼是群居动物,新头狼会先派幼狼消耗我们的体力。”我握紧项链吊坠,想起某部荒野求生纪录片里的解说,“等我们疲惫不堪时,才是它们的总攻时刻。”
篝火突然爆起火星!三匹灰狼从右侧沙丘跃下,青鸢的剑已出鞘,却被我拽住衣袖:“留着力气,它们会一波波来。”话音未落,左侧洼地又涌出五六只狼,幽绿的眼瞳在火光中忽明忽暗,颈间鬃毛沾着未干的血渍——果然是故意示弱的战术。
“把胡杨油泼在车轮周围。”我扯下腰间的皮质箭囊,扔向篝火,“狼怕烟火,尤其怕燃烧时产生的刺激性气味。”青鸢一愣,随即迅速执行。火焰轰然腾起,形成一道火墙,前排的狼果然踟蹰后退。
但群狼并未散去。我听见远处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至少有二十只狼在迂回包抄。现代知识告诉我,头狼正在等待我们的体力耗尽。“找金属物件,敲击出高频声响!”我抓起铜碗砸向车架,“狼的听觉敏感,这种声音会扰乱它们的阵型!”
沈聿最先反应过来,抄起腰间的玉葫芦砸向铁锅,清脆的撞击声混着我的铜碗声,形成刺耳的共鸣。他忽然回头冲我笑,桃花眼在火光中盛满惊喜:“阿禾竟记得儿时听的《狼经》故事!当年你缠着祖母讲了十遍,如今竟能活用到战场上!”
萧执目光骤冷,却立刻挥槊敲击甲胄,玄甲军纷纷效仿,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狼群果然骚动起来,几只年轻的狼开始原地打转,头狼的长嚎里多了几分焦躁。
“它们要退了。”我盯着头狼的动向,只见它反复踱步却不进攻,“但天亮前还会再来一次。”
“阿禾何时这般厉害了?”沈聿的语气里满是佩服,伸手替我拢了拢披风,“当年你在侯府连马都不敢骑,如今竟能冷静指挥退敌。果然是边塞的风雪,把人磨得坚韧了。”
我低头捏紧手炉,炉身的雕花硌着掌心——这是前世开会时捏减压球的习惯,此刻成了平复心绪的方式。萧执走过来时,目光在我攥紧的手炉上停留一瞬,递过来块烤饼:“吃点东西,明日过黑风峡。”
夜色更深了。我裹紧披风,听着远处狼群的低嚎,计算着它们的进攻间隔。青鸢替我重新包扎伤口时,忽然低声道:“小姐方才真像将军形容的那样,果敢如胡杨。果然人在绝境中,总能逼出些本事。”
我摸出靴筒里的银哨,哨身“禾”字被体温焐得发烫。沈聿不知何时坐在了我身旁,指尖拨弄着铜铃轻笑道:“从前总觉得你该是在深闺绣花的性子,如今才知,跟着兄长在军中长大的姑娘,自有一股锐气流露。”他的语气满是对“萧禾成长”的感慨,仿佛眼前人仍是记忆中那个需要保护的妹妹。
狼群的第二波攻击在子时三刻。我早已用篝火余烬堆出环形火障,又让士兵将铜铃系在马尾上。当群狼踏过铃铛阵时,高频的铃声与火焰同时爆发,头狼终于发出不甘的呜咽,带着族群消失在夜色中。
“这等应变之能,怕是连父亲都要夸一句‘女中豪杰’。”沈聿望着狼群吼叫的方向,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阿禾,你果然没让我白跑这一趟。”
我望着东方渐白的天空,想起纪录片里的最后一句解说:“生存的本能,从不分古今。”指尖抚过银哨,我忽然笑了——在他眼中,这是萧禾的本能,而我只是借了副皮囊,在乱世里偷生。
萧执翻身上马时,晨光正落在他肩甲的狼首纹上。他伸手抱我上车,袖中滑落半片纸页,我瞥见上面写着“赤砂三倍”的字样——那是属于他们的秘密,而我,仍在扮演着“萧禾”的角色,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场骗局。
马车驶入黑风峡时,沈聿忽然指着远处发亮的石滩:“看,那是月光石,你小时候总说要捡来给祖母磨镯子。”他的眼神清澈如昨,正在回忆与“萧禾”共度的童年。我望着他袖口晃动的红绳,忽然意识到,在他心中,似乎从未怀疑过眼前人的身份,只是将所有的变化,都归因于时光与命运的淬炼。
车轮碾碎最后一块坚冰,前方的黑暗里,未知的真相正在等待。我握紧颈间的菱形项链,金属吊坠与银哨相触,发出细碎的轻响。或许在这场替身的戏码里,最危险的从来不是身份暴露,而是在某个晨昏交替的瞬间,我竟真的以为自己是萧禾,是镇北侯府的嫡女,是能在霜路惊风里,走出属于自己宿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