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赵闻宁就被心中可能的喜悦唤醒。淡粉色的光从缝隙中洒在地面上。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赵闻宁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离开卧室到客厅吧台，倒了杯白水慢慢啜饮，转头看到草坪上有什么东西。

    她打开窗户，探出头，眯起眼睛，发现草坪上凭空多出些一些痕迹。草丛以直线的轨迹被压扁，凹下去，形成四道粗线，有东西曾经停在上面。线上有深浅不一的绿色，明显是停留时受力不同导致的。

    不用半刻思考，赵闻宁认出那是最新型机甲——S5-1的轮胎印。

    结合昨夜醒时的动静，她若有所思。

    玫瑰星城堡很大，也是星球上除星港以外仅有的人造领土。机甲前来，定然不是为了给它除草。赵闻宁平静地喝完水，视线收回，关上窗，脑海中浮现城堡地图。

    以海岸线为起点，一直往前，便会到达城堡大门，看到城堡后面连绵的群山。大门后方是用鹅卵石拼成的路，两侧铺上草坪。沿着路走一段距离，就是城堡的主楼，也就是赵闻宁和修桓归如今入住的地方。

    主楼大约占据城堡五分之一的大小，剩下的五分之四都是用于维持生活设施和仓库，生活用品、食物和饮用水、机器人，包括赵闻宁第一天看到的没有任何东西的仓库都在那里。

    S5-1一定放在那里。

    *

    “你去哪了？”

    赵闻宁刚出电梯，耳边传来一句问话。

    循声望去，只见修桓归端坐，双手交叉放于膝盖上，目光灼灼，紧盯她。

    “你不知道？”她轻飘飘地朝沙发上的人投去一撇，很难得地有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监控那么多，我不相信你没有看。”

    修桓归眸色微闪。还没来得及说话，赵闻宁正面回答道：“仓库。”

    “你去仓库做什么？”修桓归又问。

    赵闻宁脚步一顿，调头折返，来到修桓归身边，揪住他衣领，迫使他抬头，亲他一口，说：“你在明知故问。我今天心情好，你别说什么奇奇怪怪惹我不开心的话。”

    修桓归愣住，假装忙碌地干咳两声。

    赵闻宁的对结果很满意，恩赐般地又亲他一口，亲完就走，回到卧室躺下，闭上眼准备再睡一会。

    没过几分钟，床的另一侧微微往下陷，被子从那头掀起来，卷进几缕凉风。

    一具身体贴过来，靠拢赵闻宁，肩并肩挨在一起。

    修桓归仔细观察，见赵闻宁没反对，默认他的动作，更大胆地勾住衣领。

    赵闻宁唰地睁眼，问：“你还睡不睡了？”

    修桓归不可思议：“你真要睡觉？”

    赵闻宁表情比他还要不可思议：“那不然呢？你前天晚上跑外面思考人生，昨天大半夜不睡盯着我看，你睡好了吗！你不困吗！”

    “困。但是看到你就不困了。”

    “胡说，明明你以前说的是本来不困，但看到我会安心，就困了。”

    修桓归大赧。

    他说：“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赵闻宁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忘？”

    她打了个哈欠，“快睡吧。”

    一觉睡到中午，午饭后，赵闻宁精神奕奕，活力满满，满怀期待，问修桓归等下什么安排，去做什么。

    修桓归微笑说：“睡午觉。”

    这下轮到赵闻宁大为震惊了。

    “睡觉？真的？真的去睡午觉？”她连问三遍，“你在开玩笑吗？上午还不够你睡的？”

    “没有开玩笑。”修桓归坚定道，“我觉得我还很困，仍然需要睡觉。”

    赵闻宁看他几秒钟，想从他的脸上读出非要睡觉的理由。她没搞懂，但是看出修桓归是认真的。

    “走吧。”既然改变不了，赵闻宁迅速接受。

    她本以为自己睡不着，没想到躺下后，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

    “闻宁。”修桓归对她说，“你看看窗户外面。”

    赵闻宁随意地往窗外看，目光停住几秒，她管理了下表情，再猛回头，差点扭到脖子，“那个！你——是不是！”

    修桓归内脏都搅成一坨，面上的微笑无懈可击，优雅点头，说：“是的，这是为你准备的。开心吗闻宁，你今天可以开机甲了。”

    看样子，赵闻宁恨不得从窗户上跳下去。她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奔出卧室，坐电梯下楼，冲到草坪上。

    那里，一架蓝色机甲已等候她多时。

    是赵闻宁在玫瑰星上乘坐过的海陆空三用机甲，A09。

    不是S5-1。

    A09边站着一个女人，年轻，干练，短头发，表情沉着，穿的是机甲初级训练服，还是崭新的，折痕都在，脚下有一个小箱子。她向赵闻宁问好，自我介绍道：“我是印文巫，修先生特聘我来辅助您驾驶机甲。”

    “你好你好。”赵闻宁热情地和她握手，踮着脚尖往里看，“我现在就可以上去吧？”

    印文巫说：“您需要先换上训练服。就在这里。”她打开箱子，递给赵闻宁。

    赵闻宁笑着说：“我不需要这个。”

    “赵女士。”分明前后都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语气，但这句话就莫名有些冷意，印文巫丝毫不退，“这是规定。既是为了您的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机甲。初学者操作不当，不仅会危害自身，还有可能对——”她加重读音，“机甲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赵闻宁看她一眼。印文巫脸庞透出坚毅，她扬了扬眉，接过训练服。

    赵闻宁已经至少有五年没穿过这种衣服，不论是初级还是高级。现在穿上，她还有些不习惯，整个人笨重不少。

    “现在可以了吧。”她说。

    印文巫为她打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驾驶舱的空间相对于观赏舱，要小上许多，不能随处走动，必须系好安全带，坐在位置上。赵闻宁坐下，面对主屏幕和操纵系统，兴奋得想操纵A09来一个空中七百二十度转体。

    随即，赵闻宁发现一些不对。

    相比于她熟悉的A09型号机甲，这架A09驾驶座的正上方，凭空多出一个摄像头，黑色洞口对准她，宛如一把枪。

    副驾驶的位置上，一些线路连接散乱，明显是新增的。那些线汇总在一个小小的红色按钮上，放在印文巫手中。

    赵闻宁扫过，没有问一句话。

    现在的形势，她需要印文巫。

    印文巫开始讲解：“赵女士，这是启动键，您需要先——”她的手指向驾驶位左手边的拉环。

    “先抽出保险栓。”赵闻宁说，“然后再按里面的开关。按下后，根据机甲的型号及中央脑控反应速度，等待一到十分钟，等机甲完全启动，再进行下一步操作。源自《机甲概论》第二章第三节。”

    印文巫有些吃惊：“您对机甲提前有过了解？”

    “有一些。”赵闻宁不动声色道，“不如我接着说？如果有误，你再指出我的错误。”

    “您请。”

    机甲是迄今为止最难操作的器械，外表高大，内部极其精巧，外壳用铝合金打造，那精密且冷酷的美，足以吸引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要获取驾驶机甲的初级资格，开动单一功能机甲，至少需要一年半年的培训。印文巫穿的是初级训练服，实际上是高级机甲驾驶员。为了拿到这个资格，她用了六年时间，对机甲了如指掌。此刻她听赵闻宁一一讲过仪表轮盘，竟挑不出半分错漏。

    这绝不是一时兴起想开机甲，然后花几天研究就能达到的地步。

    赵闻宁流利说完，印文巫问：“赵女士，您过去曾驾驶过机甲吗？不论身边有无人协助。”

    “驾驶过。”她点头，反问道，“修桓归怎么给你说的？”

    “修先生什么也没说。”印文巫道，“我收到公司下发的任务，说修先生的妻子想亲自操纵机甲，便派我前来执行此项任务。”

    “他有没有对你们公司提什么要求？”

    “有。”印文巫点头，“修先生提出三个条件。第一是必须确保您安全，不受到任何伤害。第二是不能开出玫瑰星的范围，我们最远只能开到海上。”

    “第三个呢？”

    印文巫犹豫了一下，说：“不要把按钮交给你。”

    印文巫手中，那个链接了机甲的红色按钮是阻拦器，能够在机甲启动中强制终止。

    赵闻宁沉默几秒，然后抬头，对着摄像头看了一会，仿佛要通过镜头一直看到坐在会议室里观看监控的修桓归。

    “他很爱我。”

    说完，赵闻宁启动了机甲。

    震动从机甲的内部不容忽视地产生，如同发生一场地域限定的小型地震。赵闻宁左手放在方向操纵的轮盘上，脚踩推进器，右手拉住拉杆。

    她的目的很明显，印文巫不能让她在自己面前做出危险的动作，在机甲产生下一步动作前，她当机立断，按下阻拦器，机甲震动随之而止，“这样做很危险，赵女士。”

    赵闻宁的笑容在此刻荡然无存。

    “改造A09这样型号的高级机甲，但不是为了让它飞得更快，让它的机械臂更有力，而是为了让它更好地受人操控。添加阻拦器，是一种亵渎。你是高级驾驶员，你应该为此感到愤怒。”

    刹那间，印文巫的手指松动。

    赵闻宁抓住这一瞬，果断地启动A09。

    机甲引擎轰隆大响！

    印文巫只来得及喊出：“等等！”

    “咻——”

    A09反应灵敏，推进器发出明亮蓝光，眨眼就飞到了天上。

    突然的加速让两个人都紧紧贴在靠背上。赵闻宁控制A09方向，准确无误地飞向海边，同时还有空安慰道：“不要怕。你很安全。”

    机甲平稳地来到海面，贴着水平面低低地掠过，气流掀起白色的浪花，哗啦啦地跟在后面落下。

    最初的加速过后，A09每一次的转弯都极其平稳，赵闻宁的动作行云流水，纤长的手指穿梭于复杂器械中，眼睛对准前方路况和屏幕上的海面路线，神采飞扬。

    海在眼前，一望无际，比最名贵的宝石都还要更蓝。阳光洒落，水面粼粼。天边的云霞粉得要成为红色，火一样灿烂地燃烧，与海水相接。

    赵闻宁对印文巫笑，眼睛里有不可忽视的坚定和自信，快乐如同雨后的池塘快要溢出来，她加快速度，在猎猎风声中放声大笑。

    赵闻宁的快乐是如此纯粹，印文巫不知不觉受到感染，望着眼前美景，方才因赵闻宁突然启动机甲带来的轻微不满烟消云散。她诚心诚意地说：“赵女士，我也不可能开得比你更好了。你有机甲驾驶资格证吗？”

    “有。”

    “能告诉我是什么等级吗？”

    “特级。”

    印文巫竟有刹那失语。

    身为高级机甲驾驶员，她对特级的资格证有些了解，知道难度有多大。

    “特级？可是——可是如果你是特级，为什么还要我来辅助你驾驶？操纵A09对你来说就像走路一样简单。”

    “不仅如此。”赵闻宁补充说，“修桓归也是特级。”

    “什么？！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赵闻宁正视前方，唇角弧度没有变化，说出一句印文巫才听到过的话。

    “因为他很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