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夜半风起,雨丝滴落,晨起时,天空依旧阴沉沉的,雨意仍旧未褪去。
一辆马车停在姜府外,谢夫人正在和女儿依依惜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地将东西搬运上马车。
马车上的东西很快就收拾妥帖,姜竹月提起裙角,慢慢走上去,谢夫人拉着女儿的手久久不想松开。
“月儿,是我无能阻止不了你父亲。”谢夫人看着车上的人说道。
“娘,不怪你,我知道你也尽力了。”姜竹月语气和缓道。
“小姐,该出发了。”她的丫鬟明玉劝道。
明玉扶着姜竹月进入车内并坐下,车帘也随之放了下来,谢夫人看着渐行渐远的车辆,久久不能回神。
车内,姜竹月看着端坐着的明玉,眼底似有几分涟漪,明玉和她同岁,陪她一起长大,她幼时挑选丫鬟,一眼就看中了这个脸圆圆的讨喜的小孩。
明玉也没辜负她的期望,待人接物细腻体贴,让她感到舒心,姜竹月十分信赖她,后来出嫁时,因明玉母亲病重,才没随嫁去闻家。
“明玉,是我连累你了。”姜竹月靠在车背上,愧疚的说道。
明玉微微垂眸,哪怕坐着,姿态亦是毕恭毕敬:“小姐,这是奴才自愿的。”
听着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姜竹月只觉得悲伤,以为和离就可脱离苦海,却只是奢望,父亲只是把她当一个筏子,去清修也是为了讨好闻家,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她太过弱小,没有本事对抗。
马车停在家庙外头。
姜竹月踩着脚踏下车,眼前的院子被杂草包围,如今只堪堪整出一条路,又扭头向西边看去。
那是她被逼离开的家,或许那也不是家,只是有母亲在,才是她临时的居所,当居所的主人觉得她毫无价值时,便会被扫地出门。
她放空思绪,将自己的心神聚拢到眼前的这栋建筑上,这就是她日后的住所了,和姜府的富丽堂皇一比,显得格外落魄。
可以看出被简单收拾过,但是隐约露出的细节彰显着收拾之人的敷衍,地面虽干净整洁,墙角却有野草茁壮成长,横梁和牌匾有着虫蛀的痕迹,门扉在寒风中奏起音乐。
嘎吱
姜竹月推开吱吱作响的房门,一张旧桌子,一张木板床,别无他物,目之所及,家徒四壁。送她们过来的小厮不耐烦地将东西往院内一放就走了,虽无嘲讽之语,但也让人十分难堪。
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丝丝动静,明玉捡起棍子朝着草丛小步走去,时不时还停下脚步张望,生怕有埋伏,她用棍子拔开草堆,只见是一只兔子趴在中间,看见她来也没逃走,再仔细一看,兔子的后肢有血迹渗出,看着像是被捕兽夹伤的。
“小姐,这里有只受伤的兔子。”明玉大声道。
姜竹月听着明玉地动静,从行李中找出纱布和伤药,走到草堆处细心地给兔子上药,包扎好就放回丛林了,兔子一瘸一拐地蹦着离开了,她看着兔子离去的方向,眼中有些许羡慕之情,自由总归是让人可望不可得的。
过往之事不可追,她放下思绪,开始动手整理院落及房间,以前的她虽有苦难,但大多数都是精神上的,这种实打实的体力活她也是第一次体验,不过片刻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瞧着这整理前后毫无变化的院落,明玉不禁笑出声来,“小姐,你还是歇着吧,这整理过和没整理的区别不大。”
姜竹月赫然,红晕在脸上泛起,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玉推了推她,让她去林中散散步,好好放松心情便是。
翠绿的山林,如同一副泼墨山水画,幽静而致远,每一棵树都是老天爷特意雕琢过一般,在风中轻轻摇曳,好似在与人窃窃私语,让人不禁驻足,仔细倾听,沉醉在绿意盎然的宁静中。
姜竹月缓缓走在林中,裙摆拂过刚长出来的嫩草芽,身后传来细小的动静,她停下脚步并侧过身,好像在等待什么。
突然,从林间冒出一个身影,仔细一看,此人身着褐色衣衫正拱手说道:“小姐,您之前吩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她上前一步扶起姜恪,“辛苦姜叔了,之后也有劳你看顾了。”
“这是小人应该做的,小姐不用这么客气。”
“对了,姜叔,这是我特意从府中拿的抚痕膏,你赶紧用吧。”姜竹月从袖中拿出一瓶膏药递了过去。
姜恪看着眼前的药膏,有些感动,这抚痕膏疗伤祛痕效果极好,然制作方法只有姜家药师知道,但是那些药师个个高傲的很,怎么可能愿意为他们制作,想来这药膏小姐也花了不少心力。
“小姐,这这......”他嘴唇发抖,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姜叔,这是你应得的。”姜竹月肯定的说道,眼中都是满满的信任感。
“多谢小姐。”姜恪没有再推辞,小心的将药瓶放入怀中。
还没来得及和姜叔沟通具体事宜,不远处就传来阵阵呼喊声。
“小姐,小姐你在那啊?”
声音嘶哑又焦急,林中惊起飞鸟越来越多,在空中盘旋不去,像是浓墨一般。
“姜叔,我先走一步。”
姜竹月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穿过一片草丛,只见明玉踮起脚往林中张望,脸色紧绷,神情慌慌慌张张。
“明玉,怎么了?”
“小姐,你怎么去这么久啊,我好害怕你遇到什么意外。”明玉看着不慌不忙走过来的小姐,松了口气,上前抓住姜竹月的手臂,半开玩笑半撒娇道。
明玉越收拾越害怕,庭院空寂,万籁俱静,整个院落空荡的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小姐一去不回,她生怕小姐遇见凶残野兽,也怕这寂静的山林,好似伺机行动的猛虎,等待着时机就将人一口吞下。
姜竹月看着明玉瑟瑟发抖的样子,心下了然,摸了摸她的手,安抚道:“好了,没事的,我就在你身边,用不着害怕。”
明玉站直身子,凛然道:“谁怕啦,我才不怕,有什么可怕的。”
姜竹月嘴唇微微上翘,没有再反驳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陪着明玉收拾起房间来。
小时候也不知道是谁一个人待在房间内吓得哇哇大哭,以前和现在都是看见她回来就好像看到救星一样,两眼冒着兴奋的光芒。
好怀念幼时啊,天真不知愁,长大了却思绪缠满身。
原本空荡的房间逐渐被她们填满,墙角的床已经铺上了轻柔的丝衾,前方放了一组茶几,几上是套清雅的莲花形状的茶具,靠窗处则摆放了一张软榻,旁边是简单的桌子,上面有一青色花瓶,几枝斜插着的桃花,颇有几番野趣。
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这是她自己布置的房间,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想法实现的,这就是她往后余生的住所,不能将就。
“小姐,我去生火了。”
沈家书房,沈曜正批改着公文,执笔在公文上圈点,批改的同时还时不时望向某一角,书桌的左上角放着一个翠色花瓶,里面插着几朵熟悉的杜鹃花。
“大哥大哥,不好了,姜小姐被赶出家门了。”沈修之的惊呼破坏了他原本愉悦的心情。
听闻此话,他立马扔下笔站了起来,桌上的花瓶左右摇摆,仿佛就要立马倒下一般,他追问道:“说清楚。”
“就是姜小姐被她父亲赶去山上了。”沈修之立马回道。
沈曜这才松了口气,差点以为姜姑娘被扫地出门,形单影只,整个人顿时放松下来,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沉吟了片刻,吩咐道:“姜峦有此行为倒也不算奇怪,他这个人唯利是图,只不过对嫡女和离这件事,做出这般狠心惩处,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去看看姜姑娘那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顿了一会,他又继续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沈曜来时,姜竹月正在和明玉尝试生火,两个人的脸被烟熏黑漆漆的,院内就她们主仆二人,他环顾了院墙周围,发现无驻守的护卫,也感到十分吃惊,就算是发落也不至于连个护卫也不派,这世道,两个弱女子易遭不测。
“姜小姐,可有什么在下能帮上忙的?”沈曜敛了敛眼中情绪。
姜竹月有些尴尬,脸青一阵白一阵,手指牢牢攥紧木材,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犹豫了许久,耳尖微微泛红:“不知沈大人能否帮我们生一下火?”
沈曜不语,走到柴堆前拿起稻草等,娴熟地引火,一看这架势就是没个几年练不出来,姜竹月想起他的出身,倒也不奇怪,穷人孩子早当家。
灶台内的火越烧越旺,明玉赶紧动手炒菜,并把另外两人赶出厨房,两根大木头立在这,碍手碍脚的,影响她发挥。
天边的晚霞就像轻柔的纱衣披在人身上,显得人更加娇嫩,沈曜跟在姜竹月身侧,好似一个忠诚的守卫,沉默无声,却又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沈大人来此是有什么要事吗?”姜竹月主动问道。
“我有挂念之事在此,只有我亲眼见到我才能安心。”
姜竹月有些疑惑,这荒山野岭的有什么珍贵之物,除了无边的树木就是随地可见的野草,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藏有珍宝,她十分不解。
她也不再为难自己,想到底有啥值得沈曜挂念直接道:“那沈大人见到了吗?”
“见到了,只是有些难过。”
沈曜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她,眼光里都是疼惜,可是姜竹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
难过什么,难道他挂念的事物出了什么意外,姜竹月脑海中闪过这些思绪,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顺嘴说出:“沈大人节哀。”
沈曜听闻此话,原本不愉的神情舒展开来,侧过头笑了出来,有些人哦,傻的有点可爱。
姜竹月两眼呆滞,这话有什么值得好笑的,或许是沈大人笑点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