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劳作的人们早已休憩,酸痛的四肢在夜间得以恢复,不远处的军营内只有主帐等地方还燃着烛火。
沈曜细细端详着手中的书信,抬起头对着崔渚道:“这还是有明白人的。”
崔渚摇着羽扇说道:“这赵家主倒也是大方,如果我没预计错的话,这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
宴席散后,等他和沈修之下楼时,楼下早已空无一人,他们正打算翻身上马回来时,来了一小厮,偷偷摸摸递给了他们一封信,是赵政的亲笔书信。
信中写的因突厥劫掠,赵某愿意助一臂之力,虽无法亲身上阵,但家中略有薄财,愿拿出家中大半粮食,谨祝诸君凯旋。
“大方才好,另外两家如果明天上午还没动静就动手吧。”沈曜放下书信轻飘飘的说道,“赵家也装一下样子吧。”
崔渚听了此话,点点头,一切都会如他们所愿的。
夜越发深了,整片军营都陷入了沉寂之中,只余下巡逻的将士们的脚步声在夜间回荡。
东边散出一缕金光,金乌的光辉驱散了令人恐惧的夜幕。
永安院中,明玉正在为姜竹月梳理青丝,手中的触感又柔又顺,发色黑亮,如同黑碧玺,透着幽微的光,让人目眩流连。
“夫人,你把姜叔好不容易筹备的粮食全送去了主君那边,又拿不到报酬,这不是白白苦了我们自己。”明玉拿着翠玉簪子在姜竹月头上寻觅着合适位置,嘴巴却没闲着,小声嘟囔道。
“有些东西是不能全靠钱粮来衡量的,且夫君要是因为缺粮导致士气低落,那后果才是我们难以承受的。”姜竹月闭着眼睛神情舒缓道出一句话。
“这倒也是,一个不好,主君说不定就永远留在在战场了。”明玉恍然大悟道。
姜竹月睁开眼睛,用手示意明玉蹲下,明玉不解却照做。
“你这丫头,净会胡说。”姜竹月用手用力的敲了下她的额头。
明玉用手捂住自己发红的额头,“夫人,我错了,以后一定注意。”说完就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姜竹月将自己的视线移到窗外,窗边的花木正探出个头,眨着眼睛偷偷的望着她。
姜竹月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顽皮的小花,死死的盯着蔚蓝的天空,或许这样就能看见她所挂念的人。
同在一片蓝天,现在却有人奔波在路上。
姜恪率领着队伍在路上,这是一条漫长的车队,车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麻袋,麻袋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只知道瞧着就格外沉重,拉车的人肩膀被麻绳摩的通红,拉着麻绳的手也青筋暴起。
太阳越来越大,大颗大颗的汗珠从他们额间落下,黑壮的皮肤上都是汗水流淌过的痕迹。
姜恪拿出水囊大口的吞咽,不一会囊中的水就见底了,他擦了下额头的汗水,见不远处有片林子扬声道:“兄弟们,加把劲,到了那片林子我们就休息一下,等太阳没那么辣了再继续前行。”
听了这话,伙计们原本艰难的脚步突然轻快了几分,早到就早休息,如同吊在驴跟前的胡萝卜,激励他们加快了脚步。
到了阴影下,姜恪也没有闲着,而是在林中搜寻起有没有溪水,好让他们添补一下水囊,这一日还有一半,没水可万万不行。
他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取了点土壤在手指感受了一下,又让所有人安静下来,手放在耳后,对着南边侧耳听了一会,而后毫不犹豫的拿起水男往南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找到水源我就带你们过去。”
推开浓密的草丛,很快就发现了小动物的足迹,沿着足迹前行,溪流的哗啦声顺着风吹到了他身边,他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朝着声源处小跑了起来,不一会一条溪流就映入眼帘。
姜恪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溪流前,脸猝不及防的放入溪流中,扬起的水珠溅到了旁边的小草上,顺着叶片垂垂欲坠,将落未落。
他又抬起头,脸上的水珠也落了下来,在空中折射出绚丽的光线,也落到了草上,融在了一起,叶片不堪其负,弯下了身子,叶尖的水珠也脱离了它的怀抱,跌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
畅快的洗了一个脸之后,姜恪拿起水囊灌了个满当,就心满意足的回到了驻地,分批指引伙伴过来,他则留在驻地负责警戒。
“这还有多久到地方啊,我都快要累死了。”一位壮年男子抱怨到。
“快了快了,最多还有半日路程。”他的同伴一位熟悉道路的男子劝慰道,"到了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酬金也肯定有不少。"
两人陷入遐想,这般出卖苦力也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让家人可以活更自在。
一只金雕在林间徒然掠起,朝着远方飞去。
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守卫看见它还以为是敌人刺探情报,正打算弯弓直取它时,他的同伴拉住了他,向最显眼的军帐努了努嘴。
“这是那位大人带来的?”他小心的问道。
他的同伴点了点头,“还好你制止了我,不然......”他庆幸的说道,如果真的射杀了那只金雕,他估摸着肯定要挨上军棍处罚,现在没射弓箭,称得上是绝处逢生啊。
沈曜拿过书桌上的地图铺开在案桌上,帐内还摆放着简易的沙盘,山川河流不仅用不同颜色标注,还依据地势各有深浅,观看的人一眼就能了解情况,金雕飞到沈曜胳膊上停歇。
“它怎么如此喜爱你,飞回来连我这个主人都不亲近了。”崔渚酸溜溜的说道,说完就拿起哨子吹了一下,金雕这般才回到他的身边。
他挑起一块盘子内的生肉喂到它嘴边,还念念有词道:“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谁是你的衣食父母。”
话是这样说,但是喂食的手就没停下过,直到盘中的肉告罄,摸了一下它的肚腹,感觉到鼓鼓的才放心下来。
这时候金雕才连续高亢的叫了起来,崔渚静下心来仔细倾听。
沈曜给自己倒了杯粗茶,坐等崔渚说明情况。
金雕的叫声不知何时已然停了下来,崔渚才拱手说道:“现在从关中过来的队伍有两支。”
两支,不应该只有朝廷那一支吗,沈曜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无碍,影响不了什么。"
也是,目前军权都掌握在我们手中,来人也妨碍不了他们,只需要防备就行,只是因为这样会浪费兵力部署,晦气,崔渚在心里默默咒骂。
“禀告大人,朝廷送粮的队伍来了。”守卫在门外大声说道。
崔渚看了一眼沈曜,见他起步才跟在他后面,掀开军帐门帘,一前一后的走出。
“做好准备吧。”
沈曜低声说道,要不是崔渚现在精神高度集中,怕不是声音就消逝在风中不可闻。
驻地外有一车队,围着车队的兵士们见沈曜到来,连忙给他让出了道路。
车队为首的人见众人让出的道路中走出几人,最前头那人气宇轩昂,面容英挺而又不失锋芒,看着不像是他心目中主掌大权的官员,而像是谁家潇洒的公子哥。
不过都有这般气势,他的身份也没什么好质疑的,毕竟军队的人不会认错他们的上司。
为首之人上前谄媚道:“这就是沈都督吧,久仰大名。”微微客套之后又接着说,“这是朝廷筹齐的军备,大都督辛苦检查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好返程。”
沈曜右手摆了摆,人群中出来几人开始清点起了数量,核对数量无误之后,便点点头。
“没问题了。”沈曜干脆利落道。
一旁的崔渚立马接话道:“辛苦这位大人了,我这边备了酒水,大人可以好好休息。”
“算了,粮草无误,卑职这才好回朝廷汇报。”押送的人应声道,“卑职也不打扰都督了,就此告辞。”
沈曜看着离去的人,没有将视线停留在他们身上,而是让士兵将粮草搬回账中,以免有什么意外。
崔渚倒是问了一句:“大人就这样吗?”
粮草是最容易有问题的,如今只清点了数量,但是袋中是不是有粮食在,这还得好好斟酌一番。
沈曜摆摆头,“易军心不稳。”
崔渚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对战在即,如果粮草有疑,军中士气必然低落,影响战局,想到这,他有些不甘心,难道就吃下这个暗亏吗?想到朝廷那些人,他就觉得恶心。
不过之后可以看看另外两家的底气,要是足够的话,这个脓也不是不可以挑破。
厉王两家在此盘踞多年,应该可以满足他们需求,想到这,他的心气才顺过来。
脑海中回荡着万般思绪,回过神时,早已走到了营帐附近,不行,还是很气,我得去散步发泄一下。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知道明亮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都是满满的黑水,压抑的很。
天边的倦鸟归巢,散心的人也灰溜溜回了主帐,沈曜正拿着一本兵书学习,见他回来只道了一句,“散完步就该放下了,好好想想后面的事。”
“我让人清点了一下,现在只有一半是粮食还是陈米,另外一半则是谷壳。”沈曜放下书本,声音喑哑,眉心紧锁。
这粮食完全不够吃,军中的人都是青壮汉子,体力消耗也大,相应的粮食消耗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只指望当地富户的粮食怕是还得有缺口啊。
“大人,我去另外几个县筹。”崔渚主动请求道。
武将现在都是急需的战力,不可离开,这样看来就只有我出去比较合适。
“时间不够。”沈曜回道,斥候派来的消息,突厥正在集合兵力,瞧这架势,很快就有一场大战,去外县筹粮,一去一回必然赶不上。
之前完全没预料到朝廷送来的粮食只有一半,当时估计最起码有三分取二,加上本地的粮,也是绰绰有余,他们还是高估朝廷那些人的良心了。
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