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常不过一八岁孩童,能有什么主见,而且宋王自己又年老多病,怕是也交不了他什么,这个孩子还没出生时,他的父亲就因一场意外去世,他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就因为太过激动导致早产。
他的母亲用她的命换了他一命,想必她离世之时是欣慰的,同鹣鲽情深的丈夫共死,她是幸福的,更不用说她还留下了血脉。
只可怜刘常这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着克亲的罪名,不过即使这样,宋王也用尽自己心力抚养他,孩子生来就是无辜的,不能将他人的不幸怪在婴儿身上。
宋王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不逮之处,且生怕这个孩子也早逝,天天宠着他,下人看王爷这样,也只能让小世子由着性子来。
可想而知,刘常能懂事才怪,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才有操作的可能,叶太后暗暗想到。
少帝一崩,刘常登基的消息传出,天下大为震动,把控地方势力的宗室王心怀疑惑,都在观望时机。
可这些事都影响不到姜竹月,天下大事与每个人都有关,可影响大事的人也只是那几个少数,这几个不包括她,以后也许说不定。
她只是在不断的发展自己的事业,之前的两款香都十分畅销,需要的人手也多,不过现在流民众多,也不担心招不到人,或者说她招的人不过是那小小一撮,影响不了大局。
也正是香料生意好,顺带着也能在其他地方买粮运回来,不然施舍的粥也早就停了,毕竟每个人的能力有限。
想到现在城外多开垦出来的荒地,她也满脸笑意,一切都会回到正轨上的。
天凉好个秋,灼热的阳光渐渐褪去了炎热,街市的人们都开始加厚了衣服,阻止凉意入侵,导致生病,寻常百姓家生病只能靠熬。
光影照窗,街边一家商铺的后厢房,姜竹月靠在软垫上,漫不经心的敲打着算盘,眉梢一挑,眸光轻转,就看见一人冲了进来。
萱草跪在地上,脸快要贴到地板上,忍住哭泣道:“是奴婢冒犯了,但是奴婢想求小姐借我十两银子。”
哦,这是为何,姜竹月平静的侧首,是因为她之前太善良了,才会纵容下人有这般大的胆子造次吗?
那一眼很平很淡,其中蕴含的意味让萱草战栗。
失望似乎摄住了心神,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激烈的快要逃离胸口。
她连连叩首道:“奴婢母亲病重,奴婢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姜竹月移开视线,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吩咐明玉拿了银锭出来。
萱草拿过银子,拭去泪珠道:“我一定会还的。”言辞掷地有声,说完就立马跑了出去。
明玉不赞同的眼光看向姜竹月,之前掌柜的就好心收留了她,后面又从她父亲手中买了她,救她脱离苦海,现在又借银子她。
事情不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啊,这样就算是有太多银钱也不够花的啊,何况现在本就花销过大。
姜竹月摸了摸鼻子,不敢同明玉的眼睛对视,讪讪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明玉点头,算是记下了这一遭。
唉,明玉不愧是我的小管家,花点银子还得被说,这个主人当的也真是失败,毫无半点威慑力。
自嘲过自己,姜竹月便将这事抛之脑后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和她无关了。
而另一边,萱草拿了银子就往大夫处跑,萱草的娘亲半躺在椅子上,身上都是血,原本灰色的衣裙都被染成了褐色,脸上也肿了了,到处都是淤青,双目紧闭,已经昏迷。
她跑到大夫跟前,将手中的银子递给大夫看,焦急说道:“大夫,我有银子了,你快点治治我娘啊。”
大夫看她这幅模样,有些不忍却也无能为力,硬着头皮道:“我给你娘开一副方子,如果能坚持过去就一切顺利,慢慢养就行,如果不行……”
大夫的话没有说的很透彻,但是未尽之语两人都心知肚明。
萱草原本煞白的脸又白了几分,不知情的人一眼看过去,肯定会吓一跳,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正常人怎么可能无半点血色。
她念念道:“没关系的,娘亲一定会熬过去的,她不舍得扔下我的,不舍得的……”她用力的抓着娘亲的袖子,希冀于这样就可以和阎王爷抢回一条命。
学徒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萱草听到脚步声,顾不上其他的,就从学徒手上接过来,用勺子慢慢喂着娘亲喝药。
“娘,喝药,喝了药你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这番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劝人喝药,也许是求生本能在起作用,萱草的娘亲也不想就这样离去,一碗药很快就见底了。
萱草将药碗放回桌上,又立马跑到了娘亲身边,她不敢离开也不想离开,生怕一个错眼,娘亲就会离她而去。
太阳逐渐被夜幕遮挡,害羞的玉盘从云层中娉娉袅袅的走了出来,耳边传来的叫卖声越来越小,直到归于沉寂。
萱草终究是累了,眼皮支撑不住耷拉了下来,头也垂了下来,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做了一个梦,她坐在秋千上荡的快要飞出去,一点都不害怕,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摇曳。
母亲在一旁坐着绣着丝帕,还不时看一眼她,怕她出什么意外,孩童玩耍,大人看护,一幅悠然的农家生活图不过如此,可惜美梦碎的也快。
梦中响起了水滴掉落声,再朝着院中看去,娘亲蜷在墙角,怀中紧紧抱着她,承受着男人的打骂,那时的她面对着墙壁,哭的撕心裂肺,没有人救她们母女。
“你这没用的废物,给老子我生个带把的都生不出来,要你有什么用。”一股酒气随之而来,酒醉的男人不断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被他打骂的人却不敢反驳,“还有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哭什么哭。”
妇人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生怕她的哭声引的男子更气,承受更多的暴力,桌边的酒葫芦平卧在桌上,壶口还挂着一滴酒液,摇摇欲坠。
萱草想去制止男人的打骂,整个人都挡在了男人面前,在男人的拳头到来前,梦境坍塌成一片黑暗,她茫然的看向四周,这黑像是从她心底蔓延出来,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出这片黑暗。
她精疲力尽瘫倒在地上,不远处出现了丝丝微光,她鼓足勇气朝着亮光走去,温柔的母亲站在亮光前,示意她朝着光圈走去,萱草想牵起她的手,只是一片虚幻。
萱草意识到了不对劲,努力去抓,两人好像不处于同一世界,每每触到手中都是一场空,母亲张开嘴,好像在说着什么,她眯起双眼仔细辨认着母亲的嘴形。
好好活着,萱草刚认出来就被猝不及防的推向了光圈,她只来得及伸长胳膊,可终究是越来越远,失重感让她从梦中醒了过来。
她突然睁开双眼,呼吸都呼吸不过来,等发现自己还是处在大夫治疗的地方,呼吸才平稳了下来,还好只是一场梦。
她看向母亲,摸到母亲的手是如此的凉,将母亲的手放在被子中,又理理母亲凌乱的发丝,手却在不经意间拂过鼻尖,她顿了一下,手指颤抖着放到鼻下,气息全无。
她不敢相信,有俯下身靠在母亲胸前,没有任何的跳动声传来,难以言喻的绝望和悲痛都涌上了心头,连哭泣都哭不出来,她就这样僵直的看着母亲,直到天边越来越亮。
大夫一进门就看见她呆在那里,过来诊断了脉搏,便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拿出剩下的银子,“好好安葬你母亲吧。”
“好。”声音极轻,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大夫的话,又或者是下了某种决心。
贫苦人家连葬礼都办不起,大多数人只能草席裹身,挖一个坑埋了算了,萱草不想让她受了一辈子苦的娘亲到了地下还得被蚁虫啃食,用余下的钱买了一口薄棺葬到了东边的山上。
这是最早看到日出的地方,萱草也希望母亲的下一辈子能受到金乌庇护,不必在苦难中挣扎,在坟前拜了三拜,她目光坚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慢慢走回去,在一个店铺内逗留了一会,一到家就看见那个她仇恨的人此刻喝的酩酊大醉,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她不由得恨意大发,咬着牙齿逼自己冷静下来,不急不急,萱草你要沉着。
她收拾好自己就去了店铺打杂,掌柜的见她一人过来有些讶异,“萱草,你娘亲呢?”
“我娘亲生了病,今天来不了。”萱草忍住悲伤淡然回答道。
掌柜的有些不满,主家已经将她们两人买了过来,就应该全身心为主家干活,可偏偏萱草她娘放不下她丈夫,每日都回家伺候,也不知道一个烂赌鬼酒鬼有什么好挂念的。
萱草也察觉到了掌柜的情绪,她也知道她们给掌柜的添了许多麻烦,掌柜对她们的好也值得珍惜,要是其他人早就破口大骂了。
中午,萱草乘着休息去了一个地方,拿回八两银子揣在怀中,她却有些不满意,正想着其他办法时,她的父亲冲上来拉着她去了一个庭院。
“七两银子,她就是你儿子的了。”
妇人上下打量着她,面容还不错,衣裙也挺干净的,配得上她大儿子。
“最多五两,七两不可能。”妇人回价道。
萱草最开始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在两人的讨价还价中,她才知道是这家妇人的大儿子早逝,怕他大儿子在地下孤单,准备给他找个媳妇。
生者和活人之间的婚姻,冥婚啊,萱草毫不意外父亲能干出这样的事,母亲被他打了,昨天一夜同今日没见到母亲归家,他问都不问一句,心肠凉薄的人就该得到报应。